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零七章 劈破旁門,方見明月如洗

鮑湛霖還是皺著眉頭:「不明白——請道其詳。」
「本朝沒有先例,」鮑湛霖說道,「二十四史不絕!再者說了,澄貝勒也好、瀅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們中的一位,不論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終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顯皇帝,那麼,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終弟及』!」
不過,有人心想,就算榮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終兄及」,怎麼會是「兄終弟及」?
「『如果榮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哎喲,寶竹坡真的發了癔症了!
「嗣皇帝要在仁、宣一系中選出,」寶廷說道,「一方面,依『禮』,嗣皇帝不但要繼統,還要承嗣;另一方面,載治、載漪兩個,皆為人嗣子,不能夠二次過繼,因此,就都沒有做嗣皇帝的資格——這也是依『禮』!於是,嗣皇帝就只能在載澄、載瀅兩個中擇其一了。」
載治、載漪、載澄、載瀅,寶廷直呼其名,還一口一個「個」,眼下這個場合,畢竟不是私人晤談,程彝等人聽得耳中,略覺違和,不過轉念一想,人寶竹坡可是正經的宗室,論輩分,說不定比「載」字輩還高呢,不叫名字,叫什麼?
「慚愧,慚愧!和圖書
過了片刻,鮑湛霖嘆了口氣,說道:「也是——遇上這種情形,就算孔孟復生,大約也要束手的。」
寶廷一聲冷笑:「司馬氏分封諸王的時候,想的大約也是『恩澤深厚』,大約也沒有想到,過不了多少年,姓司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團吧?」
鮑湛霖並不在意,他轉向寶廷:「竹坡,你……咦,你怎麼啦?」
「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句話,出自顧炎武的《日知錄》,有人不由就在心裏面嘀咕開了:寶竹坡,你還真是百無禁忌,你不會不曉得,顧亭林的這句話,是在什麼背景下說的吧?
「竹坡,你可別嚇我們……」
這個話,鮑湛霖可就沒法子接了。
不過,被「實習生」搶白,程教習並沒有生氣,這不僅僅是他的涵養好,更重要的是,程彝的本意,原不在阻止幾個庶吉士議論「議立嗣皇帝」一事,他作此表示,不過是說,作為「小教習」,俺已經盡到了俺的責任,如果他們幾個,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就不關俺的事兒啦。
「為國為民,何忌之有?」
寶廷笑聲不絕。
寶廷所謂「因時而發」之「時」,原來在這裏!其餘四和-圖-書人,都是微微一震。
別的人也注意到了寶廷的古怪,小嚇一跳:寶竹坡這是怎麼啦?不會……發了什麼癔症了吧?
寶廷也覺得自己的話過頭了點兒,稍稍放緩了語氣,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可不是杞人憂天——沒有八王之亂,總有九王奪嫡吧?」
特別是自己的那個「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的題目,被寶廷硬說成「因時而發」,而此時之「時」,最大者莫過於繼統承嗣一事,所以,尋根究底,今天庶吉士們在這兒議論「議立嗣皇帝」,始作俑者,竟是自己這個「小教習」?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煩上身,程彝不能不替自己預留地步。
啊,您沒事兒啊?
果然是廢話。
「可是,」寶廷繼續說道,「恭親王夫妻的態度,各位想來已有所聞,父母之恩,昊天罔極!人家當爹當媽的不樂意,『上頭』難道可以『牛不喝水強按頭』?一邊兒是君為臣綱,一邊兒是父為子綱,君臣是『禮』,父子也是『禮』,二『禮』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程彝尷尬的笑了一笑,不說話了。
「好一個『為國為民,何忌之有』!」鮑湛霖大拇https://www.hetubook.com•com指一翹,「那我就直說了——難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擇自仁、宣一系之外嗎?」
「『翰林是國士』——誠哉斯言!」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寶廷說道,「各位想一想,昨日大行皇帝龍馭上賓,親貴軍機議立嗣皇帝,何以無果而終?不就是這個『禮』字,不夠用了嗎?」
當然,這個杠就沒有必要抬了。
話沒說完,寶廷笑聲倏然而止,朗聲說道:「劈破旁門,方見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驚醒夢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萬金?」
鮑湛霖又喊了一聲:「竹坡!」
寶廷突然雙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頭來,仰天大笑。
程彝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嗣皇帝誰屬,這個,嗯,親貴、軍機公議之後,仰賴宸衷獨斷,咱們在這兒議論,似乎不大合適……」
「這倒是,」汪以德點點頭,「我說的倒是廢話了。」
頓了一頓,「還有——也是說句實在話,九王奪嫡,不論大位誰屬,到底都是聖祖親子,誰上誰下,都不關其餘支庶的事情,鬧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兒,不會累及其餘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https://m.hetubook.com.com湛霖先贊了一句,然後說道:「竹坡,你是宗室,有個話,問你大約是比較合適的,不過,呃,就是不曉得,這個話,說出來,會不會有些……犯忌?」
沉默片刻,鮑湛霖嘆了口氣,說道:「我說句廢話,如果榮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終弟及,哪裡還有今日的這些苦惱?」
再頓一頓,加重了語氣:「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別的支庶又不服氣——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氣!如此一來,八旗就難免要分崩離析了!——八旗是國本,八旗動搖,大清危矣!」
眾人面面相覷。
鮑湛霖沉吟了一下,說道:「竹坡,話雖這麼說,不過,聖人制禮,施之罔極,今時今日,到底何處『未為之備』,能否試舉例一二?」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實,是以「廢話」二字,同鮑湛霖的「廢話」,前後呼應,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呃,你說什麼我……『一言驚醒夢中人』——哪句話啊?」
方家祥小聲說道:「太醫院就在旁邊,要不要……」
這話說的有趣,若真是「施之罔極」,就不該「未為之備」,鮑雨亭,你到底是支持寶竹坡的觀點?還是反對他的觀點?
幾個人心中一m.hetubook.com.com顫,鮑湛霖連連搖頭,說道:「竹坡,你這就未免危言聳聽了!本朝恩澤深厚,哪裡會出這樣的事情?」
「兄終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說道,「本朝卻是沒有先例……」
寶廷大聲說道:「我等進士及第,皆為天子門生!天子無私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況翰林為國士乎?」
寶廷的動作神情,十分特異:雙拳虛握,面龐微微泛紅,眼睛睜的大大的,放射出異樣的光芒。
「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寶廷一字一頓的說道,「立什麼『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選,罔知所措?——就立榮安公主為新皇帝好了!」
「竹坡,」鮑湛霖皺眉說道,「你這個狷介的脾氣,真的要改一改了!——嚇壞我們了!」
大伙兒都是一愣: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呀,怎麼就「一字何止萬金」了?
「不能!」寶廷斬釘截鐵的說道,「支庶太多,論起資格,都是一樣的——反正都已經出了帝系了!不論選誰來做嗣皇帝,別支的都不會服氣——憑什麼立他不立我?這個心思一動,就不得了了!君不見八王之亂乎?」
這番話,聽得其餘幾人悚然動容,相互以目,沒有人再來反駁寶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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