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二三章 不一樣的母后皇太后

慈安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事兒,你想錯了!榮安不僅僅是你的福晉,更是文宗皇帝的親女!論爵位,你們倆是『敵體』,但究其竟,她是君,你是臣!父子兄弟夫妻之間,固然要避嫌,可天底下,有臣子避君上的嫌的道理嗎?」
頓了一頓,說道:「前明的這個『大禮議』,叫世宗皇帝認孝宗皇帝做『皇考』,沒有什麼不對,過繼了嘛!可是,叫世宗皇帝不認自己的親生爹娘——管自己的親爹叫做叔父,管自己的親娘叫做叔母,這不對呀!這,這,這——」
「起來,起來!」慈安想擠出笑容來,卻沒有成功,「我……一個女人家,說的都是女人的話,你們……別見怪。」
關卓凡撩袍跪倒,大聲說道:「母后皇太后何出此言?『母后皇太后』之尊號,受之於天!天地共鑒,神明共佑!沒有母后皇太后,哪裡有大清的今天?『母后皇太后』五字,百世千世,豈可有一字之改易?若有人逆天而行,神明殛之!億兆生民共討之!」
「那位世宗皇帝,」慈安繼續說道,「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難道心腸就那麼狠?他難道就不想落一個『仁君』的名聲?唉,總是火遮了眼,發作起來,不顧一切了!」
「是!」
這種話,臣子如何可以承受?
關卓凡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回母后皇太后,如果載澄做了嗣皇帝,恭親王夫婦,就不能算是他的……呃,爹娘了,恭親王夫婦,于嗣皇帝,就是普通的臣子;恭親王夫婦若薨了,嗣皇帝只能夠照著親王的規格祭弔,不可以……呃,彷彿『國喪』的。」
微微一頓,「民間也該是這個樣子吧?」
說到這裏,拉開御案的抽屜,將寶廷的「為文宗顯和*圖*書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取了出來,放在桌面上,輕輕的在摺子上拍了一拍,說道:「這就發了下去吧!你們先議著,到時候,和鮑湛霖的摺子一起,交王大臣會議公議!」
「嗣皇帝的事兒,」慈安說道,「你們都說,既要『繼統』,也要『承嗣』,當時我聽著,覺得理所當然,甚至天經地義的,也就沒有再多想什麼,可是,看了鮑湛霖的摺子——」
說罷,磕下頭去,其餘四位大軍機,心旌動搖,也一起磕下頭去。
「言者無罪」,本是一句好話,但有人聽在耳中,那個「罪」字,十分刺心,心頭不由就顫了一顫。
頓了一頓,「現在,其實我還是不曉得拿這份摺子怎麼辦好的,不過,不能再擱在我這兒了!」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輕輕咳嗽了一聲,「譬如,臣說的是譬如,譬如嗣皇帝是載澄,他稱呼自己的本生父、本生母,就是,呃,『恭親王』、『六福晉』。」
關卓凡再次跪倒,連聲說道:「臣等惶愧無地!臣等惶愧無地!」
幾個大軍機,心中都在嘀咕:母后皇太后這番道理,可是真正厲害!——「上頭」的這位,真的是那個「笨笨的」母后皇太后嗎?
母后皇太後有點兒語無倫次了。
「母后皇太後方才訓諭,」關卓凡說道,「『寶廷這個摺子,一定也是有人不以為意的』,臣以為,既然派了寶廷與會,那麼,若有上折反對他的立論的,也該擇一、二與會,這樣,才是朝廷一秉至公之至意。」
「這」了幾聲,終於說道:「這不成了……悖逆人倫了嘛!」
「你考慮的周到,」慈安說道,「好,就這麼辦吧。」
嘆了口氣,繼續說道:https://m.hetubook.com.com「如此一來,拿你們的話說,帝系就偏移了,統緒就亂了!放在本朝,放在目下,就是……如果嗣皇帝……唉!」
慈安不說話了。
有人心中就想:防患未然?怎麼個「防患未然」法呢?
「王大臣會議」,類似於大行皇帝龍馭上賓那天,親貴重臣集於軍機處「議立嗣皇帝」的那種會議,不過,與會人員的範圍,會更廣些,「王」還是那些人,但「大臣」,除了軍機大臣,一般來說,還包括大學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員,不過,並無定例,該誰出席,都要「奉旨」。
慈安沉吟了一下,說道:「你們定吧!不過,也不好拖得太久了,就……三、五天之後吧?」
就是說,榮安公主和關卓凡之間,有君臣和夫妻兩重關係,君臣關係在夫妻關係之上,所以,關卓凡根本就沒有「避嫌」的資格。
「還有,」慈安緩緩說道,「我想,寶廷這個摺子,一定也是有人不以為意的,你們把話兒遞出去,大伙兒有什麼看法,這兩天,抓緊時間上摺子,到時候,一併在王大臣會議上公議!」
「別說是朝廷,是紫禁城,是大臣了,就是小家小戶的,這麼鬧騰,不也叫街坊鄰里笑話不是?」
母后皇太后的聲音雖低,下邊兒的大軍機們,卻都聽得清楚,大伙兒都不由得心中苦笑。
關卓凡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
關卓凡再次站了起來。
「還有,」慈安說道,「這個王大臣會議,除了親貴重臣,我想,言路上,是不是也該有一份兒呢?」
「寶廷的摺子,」慈安說道,「沒有馬上發下去,並不是想把它『淹』了——實在也『淹』不掉,我曉得,外邊兒已hetubook.com.com經拿這個摺子吵翻了天了!——沒有馬上發下去,是因為關卓凡不肯代我批這份摺子,我呢,實在是不曉得該拿這份摺子怎麼辦好!」
這還沒算「大禮議」一類的震撼朝局、致遺後世之譏的大麻煩。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說道,「這上頭,確實沒有真正兩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前明也不會鬧出『大禮議』這樣子的大麻煩了。」
下邊兒的軍機大臣,包括關卓凡在內,身子齊齊往下一矮。
「對了,」慈安皺了皺眉,「咱們的嗣皇帝,到底該怎麼稱呼他的親生爹娘啊?——這個,你們可沒有跟我說過啊?」
慈安又嘆了口氣,說道:「我有幾句話,說的不一定對,你們可不要見怪。」
「我這個皇太后,」慈安繼續說道,「前邊兒有沒有『母后』兩個字,其實沒有什麼關係,甚至,我做不做這個皇太后,也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言者無罪,叫大傢伙兒不要有什麼顧忌。」
文、曹、許、郭四位大軍機,人人汗出如漿,隨著關卓凡,伏下身去,也一疊聲的說道:「臣等惶愧無地!臣等惶愧無地!」
關卓凡答了聲:「是!」
頓了一頓,「還有那班『哭門』的大臣們,哪一個不是為了國家好?可是……唉!」
慈安微微一笑,說道:「你是說……榮安是你的福晉,所以,你要避嫌?」
「我是說……唉!」
大軍機們心中都是一凜,齊齊答了聲:「是!」
「呃……是,聖明不過太后。」
說到這兒,慈安的眼睛,微微的紅了,她抽出袖子中的手絹兒,輕輕的拭了拭眼角。
微微一頓,「妄蓄異志者,若想得售其謀,別的不說,先得從臣的屍體上踏過去!」
「是,臣等謹遵懿旨!https://www.hetubook.com.com
「另有一層,」關卓凡說道,「也要稟明母后皇太后的。臣的身份、處境,目下……呃,比較尷尬,王大臣會議,臣不宜主持,請另簡親貴重臣主持會議。」
過了好一陣子,就在軍機大臣們都覺得,再不說點兒什麼,就很不妥當了的時候,慈安開口了。
下邊兒的軍機大臣,包括關卓凡在內,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是!」
「是!」關卓凡說道,「母后皇太后明鑒!」
關卓凡連忙俯身說道:「是,臣荒唐!」
慈安強笑說道:「話說重了,話說重了,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慈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理兒呢,是這麼個理兒,可是,前明的君臣,難道……就是仇人?」
這種話,更不是臣子可以承受的!
「是!『防患未然』!」關卓凡清清楚楚的重複了一遍,「臣等謹遵慈訓!」
「所以,總要……呃,『防患未然』。」
「我也不敢說什麼『明鑒』,」慈安說道,「可我想,等擰成了死結了,再來說什麼『深恩厚澤』,大約就晚了!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幾百口子人,跪在大門口,又哭又鬧又擂門的,這……叫什麼事兒啊?」
「呃,是……」
「仇人」二字,壓得大軍機們的頭,又低了一低。
慈安再用手帕子,拭了拭眼睛,說道:「我是說,若真叫文宗皇帝爺倆兒絕了嗣,在『下邊兒』,連口吃的都沒有,將來,我『下去』了,哪裡還有臉見他們爺倆兒?到時候,是不是,得……拿塊手帕子,蒙住了臉?」
慈安秀眉緊蹙,發了一小會兒的怔,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小聲的嘀咕著:「這,不對頭啊……」
「母后皇太后請抒厪慮,」關卓凡趕忙說道,「本朝深恩厚澤,斷不和*圖*書至於有『大禮議』的事情出來的。」
說到這兒,笑了笑,「寶廷和鮑湛霖,既然上了這麼個摺子,到時候,就叫他們倆的哪一個去好了。」
這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母后皇太后睿見!」關卓凡說道,「請懿旨,該派什麼人與會呢?」
那麼……
大軍機們都是心頭一震。
大軍機們連忙齊聲表示:「臣等不敢!」
微微一頓,「臣請懿旨,王大臣會議,定在什麼時候好呢?」
「我覺得,」慈安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道,「這就叫『針尖兒對麥芒』,都覺得自己個兒佔著理兒,都不肯往後退,話愈說愈擰,最終擰成了個死結,再也解不開了!」
「是!」
「那……」慈安問道,「六爺和六福晉,到底還算不算載澄的爹娘?我曉得,如果是臣子的話,就算出繼了,親生爹娘也還是爹娘——『本生父』、『本生母』過身了,一樣要報丁憂的嘛!」
就是說,不能披麻戴孝。
「可以。」
沒有人說話。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慈安想了一想,「啊,對了,『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有什麼『請君入甕』的……」
關卓凡先答了聲「是」,然後說道:「那就派寶廷吧,事兒畢竟是打他這兒起來的。」
嗣皇帝「承嗣」,悖逆人倫;不「承嗣」,帝系偏墜,統緒混亂,甚至,致文宗顯皇帝父子于「絕嗣」的尷尬境地——反正,只要是立小宗,怎麼著都是不對!
「假若真那麼著,不說什麼『帝系』、什麼『統緒』了,單說打文宗皇帝這兒,就絕了嗣了!大行皇帝就更不必說了!我……唉!」
「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樣,一定要認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倫的!可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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