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二六一章 有我就有她!

然而——
「王爺在貴寺,」郭嵩燾問道,「都做了些什麼呢?」
許庚身說道:「王爺做了功德嗎?」
「迴文中堂的話,」戒台寺的主持滿臉堆笑,「王爺確實來過敝寺,不過,已經離開了。」
「呃,小僧以為……還是不錯的。」
……
「不必了,」文祥笑了一笑,「不過,既入善境,就要隨緣,請功能簿吧!」
慈安苦笑了一下,說道:「你這個話,問到點子上了——眼下,關卓凡也正在鬧彆扭,能不能在這兩天回來——我是說,回軍機處——還不曉得,我說『商量』,可『商量』的那個人在哪兒,還沒數呢!」
「好了,這個話,不必再提了。」
不曉得為什麼,這個動作,隱隱令人不安。
一進城,便直奔朝內北小街,到了軒親王府,有驚喜了——
至此,慈安已經可以確定,醇王福晉此行,並非出於醇王的指使,而是她自己個兒的主意。
「不過,呃,王爺已經安置了……」
幾位大軍機略略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醇王福晉身子微微前傾,語氣依舊非常熱切:「太后出巡,應該有命婦隨侍吧?用這個名義,可不可以呢?」
文、曹、許、郭,每個人簽了二十兩銀子的功德。
「呃,回許大人,這個……做了。」
至於醇王的言論,是否與事實相符,是否真是「好心辦壞了事兒」,慈安並未加以評價。
此時,宮門早已下鑰,這個點兒,軍機大臣進宮、遞牌子,是極罕見的事情,傳了出去,難免人心不安。可是,事已至此,拖得愈久,人心就愈不安,還是硬著頭皮,早一日了,早一日好。
如前所述,醇王福晉此行,並非出自醇王的指使——如果醇王福晉是醇王派來的,那麼,倒是可以認為,這是醇王一輪發作之後,後悔認錯、求恕于上的一個動作。
「王爺在這兒呆了多久?」曹毓瑛說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四位大軍機再次相互以目:還好——不算少,可也不算太多。
醇王福晉微微一震,眼睛里倏然放出光來,和*圖*書語氣也變得十分熱切:「請問太后,到時候,臣妾可不可以……跟了太後過去?」
……
「你說吧,」慈安說道,「這兒沒有別人,沒什麼該不該的。」
「啊……」
「這……」
圖林微微搖頭:「王爺久歷戎馬,今兒到西山,不過隨便轉了轉,哪裡就能累著了?不瞞中堂和三位大人,王爺實在是——」
醇王的動作是——一大早,和一個親信的師爺一起不知所蹤。
如是,這個藉口……也太爛了吧?
慈安不由詫異,溫言說道:「你說。」
「這個,王爺沒有交代,小僧……也不敢多嘴多舌。」
「是……」
慈安素乏應變之才,不由頗為發窘,只好說道:「這個,我得……呃,跟關卓凡商量一下。」
「不要再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了,你們幾位,趕緊吃點兒東西,然後,再去一趟朝內北小街。關卓凡不是睡了嗎?得,不打攪他,你們就跟那個圖林說,明兒軍機『叫起』之後,我會親自過軒親王府來,叫他們預備一下吧。」
看情形,並不如何樂觀。
「有個事兒,」她又恢復了那種怯怯的口氣,「臣妾不曉得……呃,該不該問……」
慈安大大一怔。
幾位大軍機,略略放下了心,文祥說道:「今兒西山一行,王爺是不是累著了,身子不大爽利?」
審問完畢,主持賠笑說道:「幾位大人,遠來辛苦,要不要在敝寺用一點齋飯……」
不過,這個意思,以慈安的口才,沒有法子向醇王福晉既委婉、又清楚的表達,妯娌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微微一頓,「心累。」
慈安心中一跳。
這個要求,可是出乎意料了。
什麼?這麼早?這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藉口吧?
「曉不曉得王爺又去了哪裡?」
慈安想了一想,十分為難的說道:「這個,恐怕……不行吧?朝廷的制度,好像沒有郡王福晉出京的規矩……」
醇王福晉的感激,無以言表,她忍了又忍,淚水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不過,這一次,她沒有伸手去和_圖_書擦,而是站起身來,走開一步,面對慈安,跪了下來。
頓了一頓,「唉,王爺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那種神情,恍恍惚惚的,自打我跟了王爺,我就沒有見過!」
慈安渾身一震,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聽誰說的?!」
這種方式,本來是有效的,尤其是對於寬厚的慈安來說,尤其有效。可是,此事之關鍵,不在醇王福晉的態度,而在醇王本人的態度。
再說,王爺已經回城了也說不定。
主持愈發尷尬了,心裏想:我這可是把軒親王的底兒都泄啦,佛祖保佑,可別出什麼幺蛾子呀。
軒王府留四位大軍機用晚膳,這一次,四位大軍機婉言謝絕了,因為,雖然飢腸轆轆,但是他們得趕著回宮繳旨。
又頓一頓,「有我就有她!你放心,她不做聖母皇太后了,我也就不做母后皇太后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醇王福晉先開口,聲音微微發顫:「還有個事兒,臣妾就真不曉得……該不該問了。」
正在無以為計,門上說道:「這樣吧,圖軍門還在府里,幾位大人先請花廳奉茶,我去向圖軍門請示,該怎麼辦才好?」
「嗯……有禮佛嗎?」
頓了一頓,「不管嗣皇帝是哪個,也不管她做過什麼……聖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葉赫那拉·杏貞!」
四位大軍機,都站了起來。
不過,這個問題,並不出乎意外。
「惟其如此」一類文縐縐的話,甚少出於母后皇太后之口,醇王福晉聽得略覺違和,但她趕緊抓住話頭,說道:「是,是!母后皇太后說的是,奕譞確實沒有自己的私心!」
沉默再一次出現了。
她咽了口唾沫,終於將下面的話說了出來:「不能再做聖母皇太后了……」
「呃……是……」
主持的臉上,微現尷尬之色,說道:「呃,這個,自然也是有的……」
「我想,」慈安說道,「趕緊把手頭上的事兒了了,然後,親自到天津去,親自去跟她說這些事兒。」
主持的一張臉,笑成了一朵花兒,顛顛的去了,過不多久,捧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本厚厚的功德簿過來。
「她現在,」慈安說道,「正在為文宗皇帝靜修祈福,天大的一件功德,一個不小心,就前功盡棄了!」
「我不管這個話是誰說給你聽的——」慈安斬釘截鐵的說道,「反正,絕不會有這種事兒!」
「臣妾……替姐姐……謝過母后皇太后!」
剛剛在花廳坐定,便聽到門外馬刺鏗鏘,接著,一身戎裝的圖林,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而且,如果不回宮繳旨,鍾粹宮的那位,今兒晚上,就別想睡著覺了。
四位大軍機一齊愕然。
再者說了,繳了旨,母后皇太后說不定還會有所諭示。
回到內城,已是華燈初上了。
妯娌倆的對話中,「一秉至公」四字,出自醇王為自己的「聖母皇太后要避嫌」的言論的辯解,慈安肯定醇王「一秉至公」,其實等於間接肯定了他對慈禧的指責。
母后皇太后對醇郡王福晉指天誓日之時,四位軍機大臣到了西山,尋到了戒台寺。
文、曹、許、郭,都是一震。
她嘆了口氣,說道:「不曉得,連大行皇帝龍馭上賓,都不曉得,之後的事兒,更加不必說了。」
四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還好。
醇王福晉不算一個聰明的女人,然而,女人的直覺,卻使她採取了一種非常聰明的方式,來為醇王向慈安求恕——不留餘地的指責醇王。
醇王福晉不曉得,在母后皇太后心目中,醇王說的話,有的是「好心辦壞了事兒」,有的,就不屬於「好心辦壞了事兒」。
過了一會兒,醇王福晉開口了。
「王爺說,」圖林說道,「『這麼些年,我是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今兒個,可是要好好的睡上一覺了!』」
微微一頓,「可是,可是,好心辦壞了事兒,也是辦壞了事兒!辦壞了事兒,就算出於好心、公心,我看,這個『一秉至公』,不管他怎麼自吹自擂,也是當不起的!唉,奕譞這個人,糊裡糊塗的,不曉得說他什麼好!」
四位大軍機,頗為尷尬,西征行轅的檄文、給俄羅斯的照會,都算不得「和_圖_書緊急軍情」;「旨意」呢?母后皇太后倒是說過,「你們架也給我把他給架回來」——勉強可以算是「口諭」。可是,現在人家已經回來了,這道「口諭」,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頓了一頓,「其實,惟其如此,才說明,七爺確實是沒有自己的私心,確實是……呃,『一秉至公』。」
頓了一頓,醇王福晉換了一種猶疑的語氣:「可是,逸軒現在……到底怎麼樣呢?」
也好。
「『失心瘋』……」慈安苦笑了一下,「你這個話,說重了,不好就說七爺『專門同自己人過不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四位大軍機都有手足無措之感——西山這麼大,這下子,可去哪裡找人啊?
文、曹、許三位大軍機,一起看向主持。
圖林立定,抬手齊額,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說道:「我就不虛客套了,也不敢跟中堂和三位大人打誑語——王爺真的是已經安置了。如果事情不是太過緊急,幾位大人有什麼話,可以交代給我,明兒一早,我回給王爺聽;或者,幾位大人受累,明兒再往這兒跑一趟,我擔保……明兒個王爺一定在府里候著。」
「是,」醇王福晉覷著慈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臣妾想問的是,北京這邊兒的事兒,呃,天津那邊兒……呃,臣妾是說,這個,聖母皇太后曉得嗎?」
她的表情,猶如一隻受驚的小鹿,怔忪不定,似乎有點什麼動靜,就會跳了起來,遠遠逃開。
主持躊躇了一下,說道:「回郭大人,也沒有什麼太特別的,就是喝了杯茶,用了點齋飯,然後,小僧陪著,周圍逛了一逛。」
最後,西征行轅的檄文、給俄羅斯的照會,都留了下來,圖林答應,明兒王爺一睡醒,他便第一時間親手轉交;四位大軍機則說,下值之後,就來「請訓」。
頓了一頓,「嘿嘿」一笑,「肅立、合掌、垂首致意,然後,上了一柱香。」
這不必問。
母后皇太后是這樣子諭示的:
「回曹大人的話,」主持說道,「呆了個把時辰吧,大約是……呃,半個時辰前離www.hetubook.com.com開的。」
醇王福晉的樣子,好像嘴裏的話,是有重量似的,又過了片刻,才顫聲說道:「臣妾聽到一個說法,說是……說是,呃,聖母皇太后從天津回來,就不能,不能……」
「王爺興緻如何?」
「還不敢跟她說——」慈安說道,「我的意思是,這些事兒,得面對面兒的跟她說,不敢只用信件、電報,也不敢……派個不大相干的人去跟她說,不然,既說不清楚,也沒法子安慰、譬解,那,那不急壞了她?」
圖軍門,就是圖林,他已經加了提督銜,因此門上稱他為「軍門」。
「回各位大人,」軒王府的門上說,「王爺半個時辰前就回府了。」
二十兩銀子,對於國家樞臣、一品大員來說,似乎略嫌少了一點,但是主持曉得,這四位,沒有一個是貪官,也沒有一個是正經信佛的,二十兩銀子,面子很不小了,於是連口不絕的道謝。
四位大軍機商量了一下,認為王爺既然已經離開了戒台寺,應該就不會在西山過夜了——總不成又去第二間佛寺「隨緣」?不必、也不宜滿西山沒頭蒼蠅似的亂尋了,還是回城,到軒王府去守株待兔好些。
醇王福晉強調的,是醇王沒有自己的「私心」,是出於「好心」,然而,慈安話中的深意,她並沒有真正聽出來。
「多少?」
「各位大人見諒,如果不是有旨意,也不是緊急軍情,小的……呃,是不敢去打攪的……」
此時此刻,醇王的態度,慈安看得見的,是在接旨之後,掀桌子、砸瓶子、摔罐子——無論如何,這不能算是「求恕」吧。
醇王福晉黯然說道:「都是奕譞不好。」
潛台詞:您就別再生他的氣了吧?
但其勢不能不答:「呃,是……五百兩。」
譬如,要關卓凡這個「准皇夫」,仿小宗入繼大宗之嗣皇帝本生父之例,「退歸藩邸」,是「好心辦壞了事兒」;可是,「聖母皇太后要避嫌」,就不屬於「好心辦壞了事兒」。
您看,我已經狠狠地罵過他了!
不過——
事實證明,幾位大軍機的選擇是對的。
「好,好……」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