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三零一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

「六爺?」
關卓凡的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醇王福晉曉得了我和慈禧的關係?!
突然之間,一道電光閃過腦海。
兩個女人的臉上,都是一陣紅,一陣白。
「這個話,是照祥跟我說的……」
醇王福晉囁嚅著說道:「他在外頭做了些什麼,我都不曉得的,也……也實在是管不住他,我,我也叫沒有法子……」
這個,一時想不明白,可是,關卓凡的語氣,開始變得「公事公辦」了——這個,她可是聽了出來了。
「怎麼理啊?」醇王福說道,「我覺得,六爺自個兒都……自身難保了!六嫂冒雨闖宮,不就是為了……他們夫妻,怎麼還會來趟這個渾水呢?……」
怎麼辦?
醇王福晉想了一想,說道:「六爺已經『退歸藩邸』了……再說,前些日子,為了嗣皇帝的事兒,六爺和七爺,吵了不止一次,兩兄弟就差翻臉了……」
關卓凡的聲音,開始有了些許的感情|色彩,不過,是冷色調的:「何況,有些事情,大約不能夠『議親』、『議貴』——國法煌煌,母后皇太后的意思也好,聖母皇太后的意思也好,都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
小姨子?
「朴庵矯詔作亂,鐵證如山,本該先革去爵銜,再行勘問的,可是,直到目下,朴庵的『親王銜郡王』,還是沒有革掉!不然的話——」
不過幾日功夫,印象中那個雍容的麗人,已是形容清減,憔悴不堪:雙目紅腫,蒼白的臉上,猶見隱約的淚痕,加以國喪期間,只能一身縞素,既無環佩琳琅,又無點翠畫紅,猶似一支孤零零的白荷,在風雨蹂躪過後的水面,煢煢孑立。
「這個話,說反了。」他的神情和聲音,依舊像一碗白開水,感覺不到任何喜怒哀樂,「這個案子,朴庵是主犯,神機營從之,朴庵如何,神機營便如何,而不是倒了過來,神機營如何,朴庵才如何。」
抬起頭來,淚光瑩然:「我只想知道……給奕譞的處分,是不是……已經定了下來?是不是真像外頭說的……『難逃一死』?」
過了好一會兒,她顫聲問道:「那……什麼時候可以定下來呢?」
說到這兒,指了指自己吊著的傷臂,「挨了這一刀,只差那麼一丁點兒,就送了性命——算了,忍了,大局為重!」
醇王福晉一滯,說不出話來了。
「逸軒,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也算是你的……呃,小姨子……」https://m.hetubook.com.com
過了片刻,關卓凡平靜的說道:「我自問,還是對得起朴庵的——」
轉念一想,也不奇怪:醇王雖然身陷囹圄,但是,外頭未必就無人為之奔走了,那個劉寶第,不就沒有被逮嘛,現在也不曉得在哪裡,說不定,就是他……
「你別亂了方寸——」明氏咬著細白的牙齒,「更不能病急亂投醫!不然,用錯了葯,非把病人吃死了不可!」
自己和慈禧的關係,市井之間,無數流言,實在不算得什麼秘密,這一層,關卓凡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流言,會傳到醇王福晉的耳中——傳到醇王福晉耳中,就是傳到聖母皇太后耳中,誰人如此大胆?
關卓凡沒有馬上答話。
彼此見過了禮,明氏說道:「你們聊著,我先出去了。」
可是,她也明白,明氏在場,有許多話,就不好說了。
這位七福晉,急昏了頭,連親戚關係都搞不清爽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真是無可安慰了。
關卓凡的聲音,雖然平靜,但醇王福晉聽得出來,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緒。
醇王福晉覺得關卓凡的口吻有些奇怪,一時之間,也想不清楚奇怪在哪裡,低聲說道,「可是,奕譞總是親王銜的郡王,是宣宗親子……」
「唉,再怎麼吵嘴,也是同胞兄弟!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七爺的事兒,六爺斷不會不理的!」
明氏掀簾而入。
「是個舉人,奕譞很看得起他,定規闔府上下,包括我在內,都要……呃,『稱先生而不名』,這些個壞事兒,肯定都是他蠱惑奕譞,折騰出來的……」
這個兆頭不好!
「有一次,我回方家園,照祥說,他這個散秩大臣,只是一個空頭銜,幹起來實在沒有什麼味道,想謀一個好缺。我問他,你想謀個什麼缺呀?他說,到江蘇、廣東,當個藩台什麼的。我說,你別做夢了!莫說太后不會同意,就太后同意了,關卓凡也不會同意!」
頓了頓,用哀求的口吻說道:「可是,逸軒,你替我想一想,他如果真的……那我該怎麼辦?我這後半輩子,該怎麼辦?」
不過,也可能看錯了——也可能是小虎的那個叫做小祥子的小廝。
「不錯,六爺!」
小姨子、太后……醇王福晉的意思是,我和慈禧——
那——醇王福晉是怎麼知道的?
m.hetubook.com.com「你是太小看朴庵了,」關卓凡微微苦笑,「天底下有哪一個笨伯,能夠把三萬神機營將士,統統趕出了城去的?」
「我方才跟明氏說,我真是羡慕她!——她有小虎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如果我也有這樣的一個孩子,後半輩子,總算也有個依靠!可是,我自個兒的孩子,沒有養住……」
如果醇王「難逃一死」,那誰來和我生孩子呢?難道,叫我改嫁不成?
姐夫?!
「姐姐!」
否認?
沉默。
什麼意思呢?神機營原本的處分是「歸旗」,後來改成了「出旗」,原因呢,是神機營抗旨,不奉詔集結王府井大校場。關卓凡的話,是不是在暗示,神機營違旨抗命的舉動,也是和醇王有關係的?
關卓凡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這個微妙的動作,被醇王福晉捉到了,希望不禁重新點燃:「逸軒,我求求你,無論如何,好歹留他一條性命,革去爵銜,做一個平頭老百姓,都是好的……」
關卓凡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這……是怎麼算的?
這個話,本來也不算錯,可有一個前提:得有個人,和我一起生孩子呀!
「『上頭』?」醇王福晉倏然生出一線希望,「是不是,還得看看……聖母皇太后的意思?」
「我說,」醇王福晉繼續說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呀!他說,外頭都這麼說,不能有假!我仔細想了一想,你和她,似乎,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關卓凡心中暗嘆:這幾句話,可不算怎麼得體啊。
「可是」了幾聲,拭了拭眼淚,說道:「他其實是個……笨伯,一向有心沒力的——這個,大伙兒都是曉得的,你……大約更加清楚。你……就算放過了他,他也沒本事……礙你什麼事兒呀……」
他是不是沒看見自己?不然,怎麼不上來見禮?
總不能說,哎呀,別難過,你還年輕,還會生養的?
醇王福晉哭道:「我還能有什麼法子?」
「也許……」醇王福晉用分辨的語氣說道,「不關奕譞自己個兒的事兒,是下頭的人,背著他,胡來……」
「嗯,這個嘛,朝廷自會徹查清楚,可是——」
終於還是醇王福晉先開了口,聲音打著顫:
醇王福晉心裏不是沒有疑惑的:醇王已經被關進了宗人府的「空房」,怎麼還能夠……
關卓凡終於搖了搖頭:「不,還沒有定下來。」
這一笑,好像有一隻柔軟的小手hetubook.com.com,伸進了自己的五臟六腑,縱然關卓凡早已自認心腸堅硬如鐵,也不由被扯得微微一痛。
醇王福晉呆了一呆,什麼事情,不能「議親」、「議貴」呢?
醇王福晉生子載瀚,去年冬天夭折,其時尚不到兩歲。
「是,奕譞有一個師爺,叫做劉寶第——我很懷疑,奕譞的種種糊塗事兒,包括神機營違旨出城什麼的,都是這個姓劉的,攛掇出來的!」
關卓凡卻微微的搖了搖頭,打住了。
什麼?!
關卓凡一出正房的門,便見一個瘦小的人影,倏然隱入東廂房,他心亂如麻,就沒怎麼看清楚,似乎是——小虎?
「劉……寶第?」
醇王福晉晃了一晃,一手撫胸,另一隻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連襟?
不過?
接著,高聲喊道:「明氏,你進來!」
一時之間,屋子裡陷入了沉默。
關卓凡沉默不語。
頓了頓,「我就在明間,有事兒喊我吧。」
關卓凡的不解,醇王福晉看了出來。
沉默中,醇王福晉覺得,每一瞬,都像永年。
一霎間,她恨死了這個姓劉的,如果沒有這個人不間斷的扇陰風、點鬼火,奕譞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就算是醇王,也沒理由跟自己的福晉說這種事兒吧?
「那……是誰啊?」
醇王福晉愕然。
頓了頓,十分疑惑的說道,「妹妹,你為什麼說得這麼篤定——只有六爺,才能夠救奕譞呢?」
「不是,這個事兒,母后皇太後到底也要看我們王爺的意思。」
安德海一案后,關卓凡就沒有過手足無措的時候,可是,眼下,他手足無措了!
同時,關卓凡這番繞口令般的話,她聽在耳中,也有點發昏。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正要說話,關卓凡沉吟說道:「不過——」
明氏出去了,帘子放了下來,關卓凡和醇王福晉各自落座。
醇王福晉呆了半響,淚水又流了下來:「逸軒,我求求你,他……是對不起你,可是,可是……」
「我,我給你跪下來了……」
默認?
原來是……這麼回事。
小虎不是上學去了嗎?這個點兒,已經下學了?
說到這兒,聲音顫抖的愈加厲害,淚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一定是……難逃一死了……」
關卓凡壓制著內心深處那一絲柔軟的悸動,臉上木無表情。
「七福晉的腦子,有些不大清爽——你跟她好好兒的說說罷!」
頓了頓,「眼下,能救七爺的,只有一個和-圖-書人!」
說到這兒,聲音裡帶出了哭腔:「可是,他總是我的男人……」
照祥?
「這個,我就說不好了,儘快吧——到底還要看『上頭』的意思。」
「男人的事情,」醇王福晉繼續說道,「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我更加不懂——更加、更加不敢隨意干涉!我曉得,朝廷是有制度的……」
未等醇王福晉動作,關卓凡像被火燎到了似的,一躍而起,大聲說道:「不可,不可!」
明氏離去,醇王福晉立時又覺得一無所依,面對這個幾乎已經不認識了的關卓凡,心頭罩上了巨大的陰影,呼吸都有些勻不過來了。
「外頭都說,神機營的處分,既然已經定了,接下來,就該輪到……奕譞了。」
「逸軒,你和太后……」
方才醇王福晉的話,在隔壁明間,明氏已經聽去了大半,她心情激蕩,差一點兒,就難以自己了。
頓了頓,「再者說了,聖母皇太后在天津這一年,一切軍國政務,本就是由母后皇太后一人宸衷獨斷,這一年,上諭皆用『御賞』一印——這些個事情,聖母皇太後去天津之前,就已經明詔公布天下的了。」
我滴個神哎……
「下頭的人?」
對,一定是他!
一家人?
關卓凡嘆了口氣,「不論劉寶第做了什麼,畢竟,都是銜朴庵之命啊!」
關卓凡是「臨大事,有靜氣」的人,他的表情,看上去,遠不似內心那般震撼,醇王福晉見他不說話,以為這個「好事兒」,他算默認了,於是繼續說道:「咱們是正經的一家人!這個,唉,奕譞他是不知道,知道了,再不能跟你有二心的!」
「逸軒,算起來,奕譞是你的連襟呢……」
好事兒?
醇王福晉偷覷了他一眼,可是,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動。
「是六爺!」
關卓凡的心,又被扯了一下。
關卓凡還是不說話。
照祥是聖母皇太后的哥哥,身份地位,和醇王福晉相仿,照祥知道了,聖母皇太后,遲早也會知道的啊!
「逸軒!」
醇王福晉站起身來:「姐夫……」
關卓凡沒把話說全,但是醇王福晉明白他的意思:不然的話,進了宗人府的「空房」,可就沒有現在的這個待遇了。
醇王福晉可憐巴巴的看著明氏,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啊?這,是,是……」
「其實,」醇王福晉小心翼翼的,「我覺得,這是個好事兒……」
醇王福晉低聲說道:「這個道理我懂……」
m.hetubook.com.com東廂房是小虎起居之所。
「誰啊?聖母皇太后那兒,通不了消息——你是說……母后皇太后嗎?」
這麼說,神機營違旨抗命,真的是奕譞的首尾了!
關卓凡淡淡一笑,「這件事情,就不好拿去打攪聖母皇太后了,她目下的情形,你也是曉得的——不宜為國事分騖。」
關卓凡微微頷首,臉上平靜如水,聲音也沒有任何起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君登基之前,這件事情,總要辦出個起落來,不然,大伙兒心裏七上八下的,別的正經事情,就辦不好了。」
可是,問題又來了:我和慈禧的事兒,照祥又是聽誰說的?
獨對關卓凡,為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對她來說,是一個望而生畏的挑戰,心理壓力巨大。雖然明氏和她只相處了半個時辰,但溫言開解,一同灑淚,已叫她在彷徨無依之下,大感安慰,隱約有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覺——雖然,明氏並沒有為她解決什麼具體的問題。
頓了頓,「他就嚷嚷,『我是他大舅子,他不照應我照應誰?』」
醇王福晉的身子,又是一晃,眼睛睜大了。
「我自問,對朴庵,仁至義盡,無以復加了!可是,他人進去了,心思卻還擱在外頭,又叫神機營唱了這麼一齣戲!終於逼得朝廷不能不撕破了臉皮——你說,我該拿他怎麼辦?」
說罷,關卓凡一把掀起帘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唉,我也不好說為什麼……不過,姐姐,你就信我的話好了!」
正屋之內,明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溫言說道:「姐姐,你這麼著,是沒有用的——只會把事情愈弄愈糟!」
醇王福晉顫聲說道:「他確實是……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我也不敢再為他求情了……」
就算我這個「異姓宗王」,和醇王彼此是「兄弟」,你也只是我的「弟妹」,怎麼算出一個「小姨子」來?
太后……哪個太后?
明氏伸手,攔住了醇王福晉。
醇王福晉一口氣泄下來,整個人都幾乎軟掉了。
「逸軒,你就看在,彼此其實都是一家人的份兒上,放過他這一回吧,王爵什麼的,都不要了——他也不配!唉,能安安生生的過後半輩子就成……」
「主犯」二字,叫醇王福晉渾身上下,打了一個激靈。
醇王福晉急了,抬腿要追。
頓了頓,很吃力的說道:「外頭都說,既然,神機營整個黜出旗去了,奕譞,一定,一定……」
關卓凡在心裏長長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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