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十八章 他,一定還有陰謀!

「朴庵的摺子遞上去后,」關卓凡說道,「有一個叫吳可讀的御史,也上了一個摺子——」
「鮑湛霖的摺子,」關卓凡說道,「臣也帶來了。另外,臣還帶了一套《明史》,一套《宋史》,供太后參詳。」
《明史》,自然是要我把「大禮議」的「來龍去脈」,弄弄清楚,以示他關卓凡沒有瞎說八道。
慈禧微微一凜,「『王大臣會議』?」
慈禧臉色微變。
她隨即想:殺掉「皇伯母」的兄弟,可以算是「骨肉慘變」,不過,斥之「長幼倒置」、「背恩逆倫」,會不會過了些?
什麼?!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鮑湛霖擔心,『小宗入繼大宗』,嗣皇帝繼統之後,會有妄圖悻進的小人,如前明張璁、桂萼之流,希旨承顏,阿世媚上,迷惑聖意,最終,改易成議,禍亂統緒,動搖國本。」
「『濮議』?」
「哦……」
慈禧微感奇怪:這是我的問題的答案嗎?
「這個吳可讀,」慈禧閑閑的說道,「我沒有什麼印象,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因為這個摺子,實在太對自己的胃口了,慈禧反倒不肯說「聽著似乎也有那麼點兒道理」之類的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澀然說道:「別的人呢?都是……這麼個意思嗎?」
我明白的,不僅僅是「大禮議」的來龍去脈,還有——你必定就是拿這個「大禮議」,唬住了「東邊兒」那個老實頭吧?
說罷,自嘲的笑了一笑。
如果他真的無意叫自己的老婆做嗣皇帝,hetubook•com•com寶廷的摺子遞上來的時候,就該駁回的。就算寶廷之前有「擁戴之功」,為照顧其顏面,不「痛駁」其「荒唐」,至少也該給個「應毋庸議」的批複的。
「臣說完了這句話,」關卓凡說道,「母后皇太后……憤激之極,以致……擊案。」
「是。」
可是,《宋史》拿來做什麼呢?
不,不。
「弊曷勝言……」慈禧定住了神,沉吟了一下,問道,「都有……何弊呢?」
「鮑湛霖呢?」
「鮑湛霖是不是說,」慈禧說道,「只有認了麗妞兒是文宗皇帝的『血嗣』,請她繼統承嗣,才是……除弊之道?」
說是「各出一人」,可是,上折反對榮安繼位的,還有個老七,他是「近支親貴」,自然是要與會的,如此一來,反對、贊成,竟是個二對一的局面了。
寶廷、吳可讀二人,何以「奉特旨」與會,不言自明,不過——
慈禧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
「是,」關卓凡說道,「『大禮議』,嗯,這其中之來龍去脈,不曉得太后……清不清楚?」
「《宋史》?」
「兩派意見,」關卓凡一笑,「各出一人,以為代表,就可以了,用不著盡數與會,內閣大堂也裝不下那麼多人。」
「擊案?」
慈禧臉色大變。
不曉得你還帶了多少摺子過來?
難道……
頓了頓,「他說,前明武宗賓天之時,世宗虛歲已經十五,進京之後,他和昭聖皇太后才算第一次見面,彼此之和_圖_書間,雖為近親,其實素無感情。」
她告誡自己:沉住氣,沉住氣!
慈禧心頭一震,「『大禮議』?」
慈禧點了點頭,無心再去問「濮議」是怎麼回事兒了,反正,晚上有空兒,自己看就是了。
「臣回母后皇太后說,」關卓凡繼續說道,「『大禮議』之後,世宗尋了個由頭,將昭聖皇太后的兩個兄弟,抓了起來,一個明正典刑,砍了腦袋;另一個,受刑不過,在獄中瘐斃了——鮑湛霖指的,大約就是這個了。」
關卓凡應了一聲,然後說道:「明憲宗生孝宗和興獻王,孝宗生武宗,興獻王生世宗,武宗無嗣,以堂弟世宗入繼大統。」
在煌煌朝堂之上?
慈禧的聲音,微微發顫。
慈禧儘力叫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自如」,可是,那股譏諷的意味,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還有,昭聖皇太後為兄弟苦苦求情,最後,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來。」
頓了頓,關卓凡說道:「寶廷、吳可讀二人,奉特旨與會。」
「朴庵還有更大的手筆呢!」關卓凡的話,也是淡淡的,「待一會兒,臣一一向太后回明。」
難道,我所料不確,他並無意叫自己的老婆來做這個嗣皇帝?
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昭聖皇太后姓張,是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庄肅皇后姓夏,是武宗的皇后。」
頓了一頓,「世宗以小宗入繼大宗,既繼統,也承嗣,自然要以孝宗為『皇考』,本生父興獻王為『皇叔考』,本生母蔣氏為『hetubook•com.com皇叔母』——這些,都是登基的時候說好了的。」
這個判斷,倒是非常準確。
「『大禮議』……」慈禧想了一想,「我大致是曉得的,不過,『來龍去脈』,就談不上有多清楚了,你說一說吧。」
慈禧默然。
關卓凡馬上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是,」關卓凡說道,「明朝有『大禮議』,宋朝有『濮議』,都是小宗入繼大宗整出來的麻煩事兒,臣以為,可以放在一起,彼此參照。」
「兩派意見,壁壘分明,」關卓凡繼續說道,「如此一來,嗣皇帝之立,就只好付諸公議了。奉皇太后懿旨,近支親貴、遠支親王、軍機大臣、在京的大學士和各部正堂、左都御史等一品大員,齊聚內閣大堂,召開王大臣會議,議立嗣皇帝。」
則「那邊兒」——慈安、關卓凡一方,不是吃虧了嗎?
不過,她有沒打斷關卓凡的話。
「年紀很不小了,」關卓凡說道,「都上了五十了,脾氣嘛,可稱『憨直』,不過,腦筋並不死板,某些事情上,譬如洋務,比許多年輕人還要開通。」
世宗畢竟是皇帝,而「皇伯母」的兄弟,雖為椒房貴戚,可畢竟是臣子。
「是,『濮議』。」
慈禧奇怪了:這個吳可讀,自然是反對榮安繼統承嗣的,可看關卓凡的樣子,對他,竟是頗為欣賞?
「是。」
「方才,」關卓凡說道,「太后問我,『這個事兒,母后皇太后,怎麼看』,事實上,母后皇太后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榮安當立』或者https://www.hetubook.com.com『榮安不當立』,不過,臣察言觀色,揣摩慈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其實……再清楚不過了。」
慈禧點了點頭。
慈禧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關卓凡的用意。
這個題目好長,慈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問道:「嗯,他都說了些什麼?」
「這個事兒,」慈禧緩緩說道,「母后皇太后那兒,怎麼看呢?」
慈禧不說話了。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鮑湛霖的摺子里,有『長幼倒置』、『背恩逆倫』、『骨肉慘變』等語,並且說,『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母后皇太后不曉得到底是指什麼事兒,就在軍機叫起的時候,問了出來。」
再頓一頓,「咱們呢,只要從『載』字輩中,擇一年紀極少、尚在襁褓之中者,立為嗣皇帝,則嗣皇帝打小就在深宮之中,由皇太后親自將養,孺慕依依,膝下承歡,母子情深,將來,嗣皇帝視皇太后,自然就比自己的『本生母』還要親,怎麼也不會鬧出『大禮議』的事情來的。」
「朴庵說,」關卓凡說道,「寶廷的『為文宗顯皇帝血嗣未絕仰祈睿鑒事』一折,流毒于外,坊間物議沸騰,人心動搖,亟需睿斷,明申繼統承嗣之大道,庶幾人心欣悅,天下乂安,不然,國本動搖,誠恐天下解體,國亡無日——嗯,大約就是這些吧。」
這是頂緊要、頂緊要的一個問題。
關卓凡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不同看法的——朴庵就是其中一個。」
慈禧心想:這還用說嗎?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https://m.hetubook.com.com—明擺著的嗎?
這個吳可讀,不曉得是個什麼人物?之前對他,怎麼沒有什麼印象?
「吳某的摺子,臣也帶來了。」
他,一定還有陰謀!
慈禧眼中,波光一閃。
慈禧輕輕的「咦」了一聲,說道:「這個情形,和咱們……倒是挺像的。」
關卓凡不動聲色,說道:「回太后,鮑湛霖的摺子,只說了『弊』,並沒有說,如何『除弊』。」
在軍機「叫起」的時候?
「鮑湛霖之後,朴庵也上了個摺子,」關卓凡說道,「題目叫做『為明申統嗣大道以撫輿情以安人心以固國本伏乞睿斷事』。」
慈禧精神大振:這和自己想的,不是如出一轍嗎?
「是,擊案。」
她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慈禧愈發奇怪了。
這個,可真是,可真是……
關卓凡對慈禧的「挺像的」,未做評論,繼續說道:「可是,三年之後,世宗從席書、張璁、桂萼之請,推翻前議,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改稱昭聖皇太後為『皇伯母』,追謚興獻王『獻皇帝』,改稱其『皇考』,尊本生母蔣氏為『章聖皇太后』,改稱其『聖母』,稱武宗『皇兄』,稱庄肅皇后『皇嫂』。」
頓了頓,「這份摺子,臣也帶來了。」
「東邊兒」拍桌子?
「聽著……似乎也有那麼點兒道理,」慈禧淡淡的說道,「方才,我還在說,老七『昏聵』什麼的呢。」
頓了頓,「則前明『大禮議』故事,重演于本朝矣!」
他對反對榮安繼統承嗣的一方,好像……並沒有什麼打壓的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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