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儘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但是，他的呼吸，還是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來。
頓了頓，輕輕的咬著牙，「關卓凡，我再跟你說一遍——小官兒絕不可以沒名沒分、不明不白的過一輩子！別的什麼事兒，我都可以讓步……這個事兒，絕不可以！」
慈安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可是，再善良的女人，在涉及到自己最切身、最核心的利益時，也不能輕易讓步。
關卓凡心中，又是一跳。
沉默了片刻，慈禧低聲說道：「關卓凡，你如果說話不算數，對不住我們娘兒倆……對不住小官兒，我……也不指望什麼天打五雷轟，我自個兒會來找你的！——我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是，臣說過——論理也好，制度也罷，皆應如此。」
大婚之後，原則上，便可親政了。
沖年踐祚的皇帝，成年之後，方能親政。但對於皇帝來說，何為「成年」，並沒有一個定規，一般來說，以大婚為標誌——大婚了，即可視為已經成年。
咦！這句話，可就有說道了。
「不過，麗妞兒今年十五歲，還有三年，才到十八歲——這三年，該怎麼辦呢？」
寢卧之內，一片靜默。
「那好——你發個誓來！」
對於小官兒，慈安雖然沒有非常明確表態，但關卓凡是曉得她的真實想法的：這個孩子，不要留在慈禧和關卓凡身邊，尋個可靠人家寄養起來，隱姓埋名，給個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就好了。
ｈttps://m•hｅtuｂｏｏｋ.com.cｏｍ哎，我說姐姐，您說話，能一次過說多幾句嗎？
事實上，世祖之所以大婚當年即親政，也是因為多爾袞剛好在那一年掛掉了，給世祖騰出了位子。不然，世祖的真正意義上的親政，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關卓凡再次單膝跪倒，聲音略微有點兒發顫，「太后何出此言？臣說過，臣之性命呼吸，皆太后之有也！何況……小官兒也是……臣的骨肉？他……呃，這個，過得好，有出息，亦臣之願也！臣斷不敢、也斷不能……敷衍太后的！」
關卓凡的腦子，輕輕的「嗡」了一聲。
「臣不敢……臣焉敢？」
慈禧凝視著關卓凡，二人眼光一碰，關卓凡的視線，微微下垂，避開了和慈禧的交匯。
「還有，不管咱們拿什麼法子，將小官兒將養成人，我是他的額娘——這一點，他得心裡有數——不可以瞞著他！」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沒有什麼異常？
到了那個時候，母后皇太后可能就難安其位了。
關卓凡心中一跳，但臉上毫無表情。
說了半句，慈禧故意停了下來。
「既然，大伙兒都這麼說了——」
說了半句，又開始用碗蓋撥弄水面上的茶葉。
關卓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個……」
「起來吧！」
頓了頓，「這個孩子，是一個……『燙手山芋』，不如……偷偷擱到民間，餓不著他、凍不著他，也就是了？」
當和*圖*書然，這不關「腦筋古板，膽子又小」的事兒。
「我和你的事兒，」慈禧微微的漲紅了臉龐，「『東邊兒』既然已經曉得了，那麼，小官兒……她也應該曉得了吧？」
「一般的要做人上之人」，未必是慈安反對的；但什麼「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將入相」，就不是慈安樂見的了，一句話，富貴富貴，「富」是可以的，「貴」，就免了。
至於「不許比不過他的兩個哥哥」，如果說給慈安聽，不論她嘴上有沒有表示，心裏，一定會斥之為「荒唐」的。
過了片刻，慈禧說話了。
「我大致也看了——」
「好了，算你了……起來吧。」
「沒有？」慈禧又冷笑了一聲，「我還不曉得她？」
「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慈禧說道，「有些窗戶紙，我就捅破了它……」
這個，其實就是慈禧說的「沒名沒分、不清不楚的過一輩子」。
慈禧說榮安公主「還要三年，才到十八歲」，又問「這三年，該怎麼辦」——這兩句話，等於設置了一個前提——皇帝十八歲才算「成年」。
關卓凡的面色，依舊沉靜如水。
「謝太后。」
「他的兩個哥哥」——天杲，生母是楊婉兒，朝廷明旨冊封的側福晉；天晟，生母是米婭，雖然還沒有具體的名分，可也是早就過了明路的妾侍。慈禧生的這個孩子，生母的真實身份，卻是永遠也不能公之於眾的，這個孩子，和「他的兩個哥哥」，如何m.hetubook.com.com能比？！
「既如此——小官兒的事兒……她怎麼說？」
「請太后……訓諭。」
我收藏起一切軟弱、哀傷，強迫自己鐵石心腸，強迫自己做最壞的自己，為了那個崇高的夢想的實現，做最醜陋、最陰暗的算計，行最卑鄙、最惡毒的背叛……不都是為了這句話嗎？
關卓凡心中一動。
「燙手山芋」的話，慈安是絕對沒有說過的，不過，嘿嘿，意思嘛，母后皇太后還真就是這個意思。
譬如，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世祖，大婚當年即親政；聖祖，大婚之後，過了三年才親政——這還只是名義上的，要再過兩年，大張天威，剷除鰲拜，才有真正意義上的親政。
「呃……是。」
慈禧的聲音，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不過，「挺不容易」一句，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是真心覺得關卓凡「不容易」，也可以是一種反諷，關卓凡耳中聽著，心裏品著，怎麼接話都不對，只好不說話，只欠了欠身。
「既如此，那——就這麼辦吧。」
苦心孤詣，陽謀陰謀，機關算盡，不就是為了這句話么？
關卓凡嘆了口氣，單膝跪下，舉手平胸。
又啜了口茶。
「關卓凡，你可別忽悠我！現在嘴上答應的好好兒的，轉頭就——」
靜默片刻，慈禧緩緩說道：「那些摺子，我大略看了，嗯，這段日子，上下多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別的什麼事兒，我都可以讓步——
「宗室們和_圖_書的摺子——」
說到這兒，又打住了，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碗，用碗蓋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然後，輕輕的啜了口茶。
「回太后，母后皇太后那兒，其實還沒有什麼……呃，一定之規。」
這個話，太重了！
「嗣皇帝這個事兒……」
可是，小官兒的出現，這個脆弱的平衡，很可能從此被徹底打破。
「呃，是……」
「是，臣謹遵慈諭。」
我靠。
慈禧眼中，放出光來。
「呃……是。」
「你坐。」
慈禧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嗯，理兒嘛，確實是這個理兒。」
慈安、慈禧、關卓凡，是一個「三角關係」，小官兒出現之前，這個「三角關係」，基本上是平衡的——特別是慈安和關卓凡也有了肌膚之親之後。
啊？
心裏雖然這麼想，關卓凡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最關鍵的是，咱們現在討論的這位備位的嗣皇帝——榮安公主，去年就「大婚」了。
「是，臣謹遵懿旨。」
還是拿本朝的兩位沖年踐祚的皇帝來說——世祖，十三歲大婚，虛歲不過十四；聖祖大婚的時候，更加只有十一歲，按虛歲算，也只是十二歲。
關卓凡站起身來。
當然，這僅僅是一個原則，一般來說，大婚之後，皇帝開始進入「實習」階段，總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好「轉正」，正式親政。
這些情形，慈禧不可能不知道，那麼，她做如是說，用意何在呢？
可是，這些話，沒有法子向慈禧明說。
慈安眼中，小官www.hetubook.com.com兒是關卓凡和慈禧之間最有力的紐帶——事實上也差不是這麼回事兒，就算不斬斷這根紐帶，也不可以任由其將關卓凡和慈禧的距離，愈拉愈近，愈拉愈緊。
「我呢，」慈禧的語氣，淡淡的，「也沒有什麼太特別的看法——」
可是，雖然慈安確有此意，但關卓凡不能替慈安認這個賬。
又打住了。
「怎麼？」慈禧冷笑，「不肯？一見真章兒……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吧？」
「我記得，」慈禧繼續說了下去，語氣閑閑的樣子，「你說過，這個事兒，須『兩宮皇太后共同聖裁』，方能定論——」
慈禧瞪著關卓凡，過了好一會兒，說道：「好，只盼你心口如一！」
慈安「怎麼說」？——關卓凡為難了。
關卓凡正在躊躇，慈禧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曉得『東邊兒』這個人，心眼兒雖然不壞，可是，腦筋古板，膽子又小，她一定是說——」
關卓凡重新落座之後，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小官兒的事兒，你要先跟『東邊兒』打個底兒，我……可不想跟她吵了起來。」
如是，權力和情感的天平，就會失衡，就會偏向慈禧那一頭，最終，慈禧的那一頭，會徹底的沉了下去，慈安的這一頭，會高高的翹了起來，甚至，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事實上，皇帝是很少十七、八歲才大婚的——皇帝要儘可能早、儘可能多的為社稷留下皇嗣，十七、八歲才大婚，太晚了！
「臣若食言而肥……天殛之！天殛之」
「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