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九十六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譬如說,有那不開眼的宗室、大臣,可以拿下一個、兩個,以收敲山震虎之效。」
頓了頓,「我想,法國人倒不至於馬上就向咱們開釁,但是很可能真的把進攻河內、佔領北圻的計劃,付諸實施,以此向咱們示威。」
「是!」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咱們有一支船堅炮利的『越南分艦隊』,擱在他的家門口,有一個兵甲犀利的『加強團』,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遽行廢立,就算有人不服氣,也未必敢吭聲。」
「實在不行,」關卓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若猶如無的獰笑,「可行廢立之事。」
「以前,越南人跟咱們裝糊塗,說到底,不過兩句話,一,『天高皇帝遠』;二,『鞭長莫及』!現在,要叫他們看一看,咱們的使者,咱們的兵,說進他的京城,就進他的京城!他那兒的天,沒那麼高,距離天朝的京城,其實也沒那麼遠!」
說到這兒,看向錢鼎銘,微微一笑,「到時候,外務部會向法國發出正式的照會,闡明以下事項——」
「目下的國姓,」唐景崧說道,「應該是『阮福』。阮主最早是姓『阮』的,可是,『阮』是越南第一大姓,越南姓『阮』的實在太多了,沒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阮主以為阮姓泯然小民,頗為不妥,因此,第三代阮主,就在『阮』字後頭,加了一個『福』,變成複姓『阮福』了。」
「請王爺明示!」
「自從輸給了法國人,簽了《壬戌和約》,越南人的心氣兒,就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南圻的東三省,和-圖-書打了四年,才終於丟掉;南圻的西三省,一槍未放,就丟給了法國人了!」
便宜行事?唐景崧飛速的轉著念頭,怎麼個「便宜行事」法?
唐景崧意氣風發,大聲應道:「是!」
「廢立是最後的、萬不得已的一步棋,」關卓凡說道,「仔細評估眼下的局面,走這一步棋的必要性,並不算太大,那個嗣德王,似乎也不是那麼不開眼的人。再者說了,廢了他,立誰,也煞費思量——他那個養子,似乎頗為親法?」
「王爺睿見!」
文祥「哼」了一聲,說道:「還真是狂妄啊。」
頓了一頓,緩緩說道,「我許你便宜行事。」
「越南一切文明制度,盡皆取之於中華,」關卓凡說道,「中國於越南,是天朝,是宗主,可是,除了『天朝』、『宗主』的名義,咱們在越南,卻沒有什麼實在的勢力,越南的華人倒是不少,可是,不比人家的天主教徒,派不上什麼用場的!」
「最囂張的,甚至會說:中國進來了,又怎麼樣?更好——加多兩個連隊,攻取河內之後,順便把整個北圻佔了!」
唐景崧終於說了出來,「是!」
「王爺睿見!」
「還有,越南目下的局勢,錯綜複雜,此時遽行廢立,會不會搞亂了局面,分散了咱們的精力,影響到對法的戰事?這些,都要細細考量。」
唐景崧猶豫了一下,說道:「五、六成吧。」
「好吧,咱們再來說說第二個問題——」關卓凡說道,「『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說到這兒,微微冷笑,「要叫他瞅一瞅,咱們的鞭子,到底夠不夠的著他?」
馬屁拍過了,許庚身有些好奇的說道,「我打個小岔——維卿,你方才說『阮福』,越南的國姓,到底是『阮』呢?還是『阮福』呢?」
微微一頓,「越南為中國藩屬,簽署《壬戌和約》之前,越南未尋求中國的批准,因此,對於《西貢條約》,即《壬戌和約》之一切條款,中國概不予以承認。中國政府鄭重指出,越南南圻六省為法國非法佔領,法國政府接到本照會三個月內,應將所有軍事力量撤出南圻,並取消在南圻設置的一切行政機關。」
原來如此。
文祥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唐景崧大吃一驚,張了張嘴,沒有說出那個「是」字來。
他先重重的應了聲「是」,然後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想,方才說道:「我想,這第一個問題,是點醒越南,要謹守藩屬的本分;這第二個問題,明面兒上,問的是越南,其實,是說給法國人聽的。」
「現在,」唐景崧說道,「咱們不但進來了,還進到了越南的京城,如果再叫法國人曉得,咱們問了越南國王『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嘿,他們不跳了起來,幾希矣!」
「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貢」,「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這兩個問題,絕不是輕描淡寫的「問一問」,而是居高臨下的「責問」、「質問」,甚至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罪」。
「是,中圻畢竟是越南京城順化所在地,一定要放在最後的。」
唐景崧心頭一震。
頓了一頓,「咱們先來說第一個問題——越南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個藩屬的本分,他們未必不明白,可是『謹守』二字,是無論如何談不上的。『點醒』,不錯,是要『點醒』,不過,也得看看,該怎麼個『點』法?」
「有一個『加強團』跟在身邊,」關卓凡說道,「你這個『越南觀風使』,說話的分量,大大不同!如果斥責幾句,越南君臣就被『點醒』了,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他們還是裝糊塗——」
「不說越南了,說回法國——維卿,以你之見,咱們問越南的這個話,如果傳了出去,法國人會作何反應?」
關卓凡一笑,擺了擺手,隨即隱去笑容,正色說道:「我之所以動了廢立的念頭,是因為——越南有『親法派』,卻沒有『親中派』。」
「總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得叫那個嗣德王明白:越南,在『王土』之中;他這個國王,是天朝的『王臣』!」
唐景崧沉吟片刻,說道:「回王爺,這個我很難準確揣測,不過——」
「所以……」唐景崧佩服的看著關卓凡,「還是王爺高瞻遠矚!」
啊……
「五、六成的把握?嘿嘿,未免太低了!」關卓凡微微的搖了搖頭,「維卿,我替你把另外四、五成加上——」
「法屬印度支那的軍界,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只要一個連隊,就可以攻佔河內了!」
「是,和_圖_書卑職明白了!」
「若有人問:中國干涉怎麼辦?這班人會說,中國沒有深入越南境內作戰的力量,所以,中國的反應,不必予以考慮。」
「阮朝這六、七十年來,各種各樣的叛亂,夾著統嗣之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阮福洪保那一次,不就是法國人想在越南行廢立之事?只不過法國人自個兒無法出面,只能在暗地裡資助阮福洪保,阮福洪保一方,終究不敵朝廷勢大,這才事敗的。」
頓了頓,「佔了南圻六省之後,法國人視越南已如無物——東三省還好,畢竟打了幾年的仗;進佔西三省,卻是不繁一槍一彈之費,也實在沒有法子叫法國人看得起越南人!唉,潘清簡全然不做軍事上的布置,固然是自知不敵,想著縱然抵抗,亦於大局無補,又何必糜爛地方?可是……這是非功過,真是難說的很了!」
「你估計……會怎麼個跳法呢?」
「不過,這隻是比較持重的人的看法,法國在越南的官員,尤其是中下級的武官,盡有目空一切的——既看不起越南人,也沒有把咱們放在眼裡。」
唐景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曹毓瑛說道:「我看很好!法國人愈是狂妄自大,對咱們愈是有利——驕兵必敗!」
「這……大約會跳了起來。」
這一番道理說了出來,在座之人,個個服氣,軒親王果然「高瞻遠矚」啊!
「咱們也得在越南培養咱們的『親中派』!只是,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才會想到廢立——如果越南的國王,是咱們親手扶上去的,那麼,這個『親中派』,就算一步到和圖書位了!」
親法派?親中派?
「不過,無論如何,這是『最後的選項』,你心裏,要有個譜兒。」
「這……嘿嘿,可就有些尷尬了。」
「你有幾成把握,法國人會做如是反應?」
「不過,仔細想一想,也不奇怪,人家法國人,可是從百多祿開始,就和嘉隆王一塊兒出生入死,不曉得填了多少條性命進去,又歷經幾代的經營,才換來了一撥『親法派』,咱們呢,在越南填的性命也不少,可惜,都是和越南人打冤家打掉的,唉!」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贊道:「好,維卿,全中!」
頓了頓,「維卿說的不錯,這個問題,確實是說給法國人聽的,不過,越南如果真當自己是中國的藩屬,簽這個條約,就不會不向天朝報備——哪怕只是走個形式呢?所以,真的是要『點醒』越南才行!」
「嗯,」關卓凡說道,「越過中圻,直接由海路進攻北圻?」
略略出了片刻的神兒,繼續說道:「法國人其實已目越南全境為自己的禁臠,沒有立即北上,原因不過有二:一,南圻需要花時間消化;二,愈往北,愈接近中國,咱們的反應,他們不能不有所顧忌。」
「咱們不同!咱們是天朝上國,可以名正言順的出頭!越南的國王,本來就是中國封的,中國能封的他的國王,自然也就能撤他的國王!只要新國王還是姓『阮福』,宗室、朝臣,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頓了一頓,微微透了口氣,唐景崧說道:「我方才是一下子回不過神兒來,愣住了,其實,仔細想想,在越南行廢立之事,未必就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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