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都是咱們北京本地人嘛，他是南邊兒的人……江蘇的……」
「第一，」銀鎖說道，「他認識的人，都不在江蘇了；第二，他說，軒王爺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軒王爺身邊兒當兵，替軒王爺拚命，替軒王爺擋槍子兒！」
「讓我來猜一猜，」婉妃平靜的說道，「咸和左門那幾個兵……嗯，大約是個子稍矮些的、嘴角有顆痣的、生的挺秀氣的那個？」
「也就是進出咸和左門的時候，」銀鎖說道，「說幾句話，他們當值的時候，也不許隨便和人聊閑白兒，一下值……他們叫『換崗』，立馬就得回營房，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攏共也沒有幾句……」
想了一想，說道：「他剛滿十九歲，鬧長毛可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他什麼時候進的軒軍？」
「我……說給他聽的。」
「是，是！」
「他問的，還是你說的？」
婉妃心中暗笑：都「畫公仔畫出腸」了，方才也已經承認了，還說什麼「也不算是什麼中意」？
婉妃斂了笑容。
銀鎖心中，大大一跳。
「軒軍的規矩，」婉妃說道，「我不是太清楚，不過，聽人說，他們當兵頭三年，是不能夠談婚論嫁的——他們自個兒叫什麼『談戀愛』。」
hｔtｐs://ｗww•heｔubｏｏｋ•cｏm.ｃoｍ婉妃心中，突的一跳。
頓了一頓，「一年滿十八歲，他就跑到北京來，找到了當年的舊相識，要求加入軒軍，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可是，他當初那副死纏爛打的勁頭，給人留了很深的印象，人家都還記得他，就給他補了一個名額。」
「是。」
「主子……」
婉妃又「哼」了一聲，「還是挺會說話的嘛。」
這……確實是挺可憐的。
婉妃心中一動：這個孟學好，像是個有前途的樣子啊！
「後宮妃嬪『勞軍』，」婉妃說道，「必定是很轟動的一個事兒，除了朝野上下會議論，市井闤闠——我是說，民間，老百姓那兒，也會口沫橫飛的，如此一來，就搶了登基大典的風頭了，明白么？」
「就是今年年頭的事兒。」
婉妃「哼」了一聲，「還說什麼『也不算是什麼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憐的』——」
銀鎖漲紅了臉，囁嚅了一下，沒說出什麼來。
腦海中隨即跳出一個念頭：這樁親事，如果能夠「拴」成了，倒是一件好事兒呢！
「啊？」
「他家裡的人，鬧長毛的時候，都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人了……」
什麼意思？
婉妃輕輕和*圖*書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不近視，你個小蹄子眉來眼去……嗯，眉飛色舞的，我難道看不見么？實話實說，原先只是覺得有點兒奇怪，倒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來，現在一回想，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主子，『勞軍』的事兒……什麼時候辦呢？」
「我是說，他對你，是個什麼意思啊？」
「嗯，他倒是也肯跟你說，」婉妃微微點頭，「好，我心裏有點兒數了。」
「是，是，」銀鎖的頭，點的小雞啄米似的，「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登基大典！登基大典！」
「不是，不是！」銀鎖連忙擺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
「今後呢，」婉妃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如果收斂些，別動不動的就惹我生氣，說不定，我會找個空兒，跟皇上和軒王爺……說一聲兒這個事兒。」
銀鎖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中閃爍著驚喜不置的光芒。
「江蘇也有軒軍啊，」婉妃說道，「他在江蘇入伍，也是可以的啊！」
一霎間，婉妃好像看到了十幾歲時候的自己，她在心底幽幽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的小臉皮，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厚嘛！
「你呢，」婉妃微笑說道，「和*圖*書今年十六，也還有兩年，才到出宮的年齡——剛剛好。」
婉妃有些奇怪了，「他是江蘇人——怎麼，是從江蘇調過來的么？」
銀鎖低著頭，跐著腳尖兒，扭著自己的衣角，過了好一會兒，輕聲說道：「我不曉得……他曉不曉得？」
「學好？學問之學，好壞之好？」
頓了頓，「好啦，起來吧。」
「哦，這就忍不住了？」婉妃白了她一眼，「方才是哪個說，把我的話『刻在心裡頭』呀？」
頓了一頓，「主子，您說，這個登基大典，到底什麼時候舉行呢？」
頓了頓，「那麼，郎有情么？」
呃，我是啥意思呢？
「主子……」
婉妃抿了口茶，說道：「『勞軍』的事兒，肯定得放在登基大典之後，現在的第一件大事——朝野內外、舉國上下都算上——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別的事兒，都要往後靠，不能搶了登基大典的風頭，明白么？」
微微一頓，「這些個，你曉得么？」
「嗯，」婉妃點了點頭，「看來，真正是妾有意了！」
頓了頓，「也許，『上頭』想拖到『國喪』之後？那樣，百官不必服孝，看上去，整個登基大典的精氣神兒，就很不一樣了！」
啊……
她的聲音，微微的有點兒打顫了。htｔps://wwｗ•hｅｔｕｂｏｏk•com.com
「哦？」
銀鎖重重的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其實，」銀鎖的頭，依舊垂著，聲音低的有些聽不大清，「也不算是什麼……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憐的……」
「說起來挺有意思的，」銀鎖說道，「當年，軒王爺到上海打長毛，招兵買馬，他是第一批報名的，可是，年紀太小，給刷了下來，不論怎麼撒潑打滾兒，人家也不收他，不過，倒是因此認識了好幾個軒軍『招兵辦』的人。」
過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主子……怎麼曉得？」
「可別當我的話是耳旁風！」
「那，他曉得你……中意他么？」
婉妃笑了，「當兵就是這個樣子啊，有什麼遭不遭罪的……侍衛不也差不多？大冬天兒的，也得在外頭杵著啊，也沒見你去可伶哪個侍衛？」
當下笑吟吟的，「人家的來龍去脈，打聽的這麼清清楚楚，什麼『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攏共也沒有幾句』——根本不盡不實嘛！」
「他多大了？」
「我也不曉得，」婉妃皺了皺眉，「按理，皇上已經移蹕入宮了，應該沒有幾天了，可是，登基大典的日期，還沒有正式公布——」
「是，是，奴婢明白！」
「喲，連籍貫都曉得了！」
銀鎖忸怩了一小會兒，和*圖*書低聲說道：「他姓孟，叫孟學好，我叫他……孟大哥。」
「是，是！奴婢把主子的話……刻在心裡頭！」
「可憐？」
「……曉得。」
「好像……剛滿十九。」
「噗通」一聲，銀鎖跪了下來。
微微一頓，「那也沒啥可憐的！這個苦都受不了，還當什麼兵？尤其是當軒軍的兵！你覺得可憐，人家自個兒，可是精神奕奕的！還有，你以為是個人就能夠杵在那兒？多少人想進軒軍，擠破了腦袋，還進不去呢！」
「北京的冬天兒多冷啊，他們在外頭，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可遭罪了……」
銀鎖猶豫了片刻，「我……不曉得啊。」
「不曉得？」
……
「這個孟學好，」婉妃說道，「當了差不多一年的兵……嗯，還有兩年。」
頓了頓，「他叫什麼名字啊？」
「我可警告你，」婉妃用鄭重的口氣說道，「軒軍軍法森嚴，這兩年，你和他兩個，可千萬別搞出什麼事情來！不然，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嗯，連年紀都曉得了……他曉得你叫什麼嗎？」
聲音愈來愈低，「所以……我不曉得。」
「曉得……」
銀鎖心中，又是一跳。
銀鎖的身子，微微的一顫。
「不是，」銀鎖抬起頭來，臉上有了笑意，「他就是在北京當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