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一六九章 「上頭」又玩兒出新花樣了

恭王、寶鋆都點了點頭。
恭王默謀片刻,笑了一笑,說道:「我倒品不出什麼特別的味道,也許……就是為了表示對『西邊兒』的尊重之意吧!」
頓了頓,「皇上倒是說了,她曾吁懇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迴鑾之前,一切如舊;聖母皇太后迴鑾之後,再行『撤簾』之事。可是,母后皇太后無論如何不肯俯允,說,親政即撤簾,撤簾即親政,一天也不好含糊的。皇上說,她沒有法子,只好暫委軍機處理政務了。」
「督撫陛見?」寶鋆想起來了,「現成就擱著一個曾滌生,是吧?」
「當然不是,」文祥說道,「那不成了太后還在『垂簾』了嗎?那還叫什麼『撤簾』、『親政』?」
文祥有點兒後悔了,對於恭王來說,「臨門一腳」也罷了,裡頭畢竟夾著一個救七弟性命的由頭,有一個「親親之義」在,可是「開球」——
「喲!對啊!」寶鋆說道,「咱們這兒,還住著一個日本的皇帝呢!差點兒都忘了這茬兒了!」
說到這裏,寶鋆也好、恭王也罷,便都明白文祥說的「對國家的影響」何指了,不由皆默然。
自污,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啊。
寶鋆禁不住「嘿」了一聲,「有點兒意思!那……『東邊兒』呢?總不成,還在黃幔後頭坐著?」
問題是,真正「舉大刀闊斧,行霹靂手段」的那一位,不是皇帝,而是皇夫,前者是君,後者為臣,寶鋆刻意混淆,偷換概念,等於暗譏有人居臣位和圖書而行君權,這,就特么尷尬了。
「是,」文祥說道,「玩兒足球,先要把皮球擱在場子中央,輕輕一腳踢開,謂之『開球』;來來往往,皮球最終送進球門——無論哪一頭的球門,謂之『得分』,至此就是一個回合。」
這個譬喻有意思了!
「曉得的,」寶鋆說道,「沒吃過豬肉,可見過豬跑——大致知道怎麼回事兒。對了,軒軍不就在其內部大力推行這個玩意兒嗎?還有『橄欖球』什麼的?外頭似乎也有人開始玩兒這個了。」
文祥和恭王都皺起了眉頭。
「今兒個,那簾黃幔依舊掛在那兒,後頭,一東一西兩個御座也還在,只是上邊兒沒坐人罷了;皇上坐的,還是黃幔前頭的那張寶座。養心殿東暖閣的格局……嗯,唯一的變化,是御案,原來擺在黃幔後頭的,現在搬到了黃幔前頭——皇上的寶座前頭。」
「臨門一腳」——將皮球送進球門,是很好理解的,自是指恭王率先上折,請立今上為嗣皇帝;「開球」,指的是什麼呢?
「啊?」文祥還沒說完,寶鋆就打斷了他,「第一回軍機叫起,難道不該穿的略略隆重正式些嗎?」
「哦?那是?……請教!」
頓了頓,「還有,日本的和櫻天皇,也要入宮恭賀今上登基,這個,皇上自然也是要見的。」
恭王和寶鋆對視一眼,都微微頷首。
見文祥不說話,寶鋆裝作訝異的樣子,「怎麼,我又說錯話了?」
他歉然說道:「和-圖-書六爺,我這個譬喻,不一定合適,這一次,許是我『擬於不倫』了。」
「大位之繼,」文祥說道,「愈快愈好——愈快,對國家愈好;如果久拖不決,非但朝局動蕩,人心惶惶,且極易啟心懷異志者不逞之念,其甚者,有司馬氏八王之憂!」
文祥想了一想,說道:「差不多吧!不過,也不是什麼人都見,只見最緊要的人——都是儀註上頭,必由皇上親自出面接見的人。」
「表示對『西邊兒』的尊重,這是不消說的,」寶鋆微微搖頭,「可是,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別的什麼說頭!」
「瞧六爺說的!」寶鋆說道,「如果六爺是『一無是處』,拿洋人的話說,我就是個『負資產』了,不曉得倒欠了人家幾百萬兩銀子?下輩子也還不清!」
略一深思,都明白了——
寶鋆微愕,「什麼意思?」
文祥微微猶豫了一下,「今兒個,大約還算不上正式的軍機叫起……」
「是常服,」文祥說道,「就跟入宮那天的差不多……」
頓了頓,「其實,聽你們這麼說下來,我的心裏,敞亮了不少,雖然還是覺得,這個『世襲罔替』,依舊是受之有愧的,不過,倒不怎麼覺得……自個兒一無是處了。」
「慶幸的是,」文祥說道,「『九王奪嫡』雖然折騰了許多年,但聖祖仁皇帝賓天的當日,大位之繼,便明明白白、不可移替了!縱有不滿、不服者,亦無可如何了!司馬氏的覆轍,不可能現於本朝了hetubook.com.com!」
「就是這個話!」
「六爺,」文祥說道,「今上以女子繼統承嗣,自古所無!這般天翻地覆的大變動,其間居然沒有出什麼太大的亂子,前前後後,亦只不過花了個把月的辰光,可算是奇迹!如今朝政安定,整個國家,生氣勃勃——如果沒有你的襄助,這一切,如何可以想象呢?」
不然,有載澄在,後邊兒的一切花樣,都無從玩兒起了。
「是,」文祥說道,「曾滌生陛見的日期,已經定了,就在後天。」
「今上登基,八國使臣入賀,」文祥說道,「西班牙找了法國人來代他,這一層,我很有感慨。想那西班牙,也算歐陸大國,何以竟淪落到要求別人代理他的外交的地步?一個駐華公使館,到底要多少錢、多少人,竟拿不出來嗎?要說他不在意中國吧,又何以一定要入賀?哪怕腆著臉叫別人來代他?」
寶鋆看向恭王,「六爺,『上頭』又玩兒出新花樣來了!箇中滋味,咱們似乎該好好兒的品一品啊!」
這是指恭王「自污」,鞭笞載澄,並捆送宗人府,搬開了今上繼統承嗣的第一塊也是最重要的一塊攔路石。
「對了,」寶鋆很感興趣的樣子,「今兒個是皇上御極后第一回見軍機,怎麼一個情形呢?」
頓了頓,「前朝的波詭雲譎,後人未曾親睹,也難說究竟,不過,當日怡賢親王的襄助,一定是大局的關鍵——這就是對國家立了大功了!」
頓了頓,「交代了六爺的m.hetubook•com•com事情之後,皇上就起駕回了乾清宮了。」
轉向文祥,「博川,你感覺呢?」
「說回康熙、雍正之交——」文祥說道,「其實,『九王奪嫡』,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都是聖祖血胤,都姓愛新覺羅!怕的是,奪來奪去,始終奪不明白,最後竟重蹈了司馬氏的覆轍,來了個『九王之亂』,如是,國家危矣!社稷危矣!愛新覺羅危矣!」
「就是說,」恭王開口說道,「只見人,不辦事?」
西班牙是公主繼統承嗣,咱們也是公主繼統承嗣,嘿,還真有點兒像呢。
恭王、寶鋆,都頗出意外。
頓了頓,「追本溯源,還不是因為伊莎貝爾女王繼統承嗣,她的叔叔卡洛斯不服氣,興兵作亂,叔侄倆大打出手,一打就是七年,將國家打殘了?」
「今上剛剛踐祚,」文祥開口了,「將來何如,現在定論,為時尚早,我說的『對國家的影響』,倒不是指的這個。」
過了一小會兒,「或許,」恭王慢吞吞的說道,「還真有些特別的意味呢。」
「嗯!」寶鋆終於開始附和文祥了,「今上的繼統承嗣,情形的尷尬,其實過於『九王奪嫡』,如果不是六爺,咱們大清朝的皇位,只怕就得一直懸在那裡,指不定要拖到什麼時候呢!拖久了,誰知道會拖出什麼幺蛾子來?」
……
微微一頓,笑道,「別的不說,單說衣著——是常服呢?還是吉服?若是吉服,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不是和朝服一樣,『不做任何變更』?www•hetubook.com.com
頓了頓,文祥說道,「如果要有所譬喻……哎,六爺、佩蘅,『足球』這樣東西,你們都是曉得的吧?」
文祥、寶鋆都笑了。
寶鋆一笑,「博川,你莫不是說,今上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剛剛即位,就能夠看了出來,將來必如世宗憲皇帝一般,舉大刀闊斧,行霹靂手段,最終……扭轉乾坤?」
「你別誤會,」恭王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同治朝最後這兩年,端倪畢露,鋪墊已足,到了洪緒朝,未必不「舉大刀闊斧,行霹靂手段」,未必不能「最終扭轉乾坤」。最重要的是,當今日之政者,正是主明日之事者,必然一以貫之,以求全功之竟。
恭王輕輕嘆了口氣。
文祥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說不好。不過,『西邊兒』迴鑾之前,皇上也不是什麼人都不見,譬如,督撫陛見,皇上還是要見的。」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如果拿『球賽』來擬今上登基,那麼,『開球』的是六爺,『臨門一腳』——將皮球送進球門的,也還是六爺。」
啊?
「皇上今天御養心殿,就是跟軍機見個面,並沒有正式聽政,交代的事兒,也就加六爺『世襲罔替』這一件——」
「皇上是這麼說的——」文祥說道,「聖母皇太后還沒有迴鑾,總要聖母皇太后迴鑾了,請過了懿旨,她才好正式聽政,反正,距聖母皇太后迴鑾,也沒幾天了,這幾天,一切政務,軍機上商量著辦就是了。」
恭王自失的一笑,不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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