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一七一章 你要做曾剃頭,不要做曾刺兒頭

「咱們的『兩縱兩橫』,」皇帝說道,「京滬線、京漢線、京奉線、石太線,起點都在直隸——」
第二,自己這個直隸總督,曾經反對修築鐵路。
頓了頓,「軒親王,津唐、京津兩條鐵路,征地一節,還順利嗎?」
「是!」關卓凡說道,「不過,『兩縱兩橫』的情形,不能拿津唐、京津來套。」
皇夫高聲說道,「皇上聖明!」
「自家的田舍墳塋,」皇帝繼續說道,「擋住了鐵路必經之途,阻斷了國家的血脈流動,妨害了國家的風生水起,這樣子的『風水』,能好到哪裡去?我還真不信了!」
至此,皇帝何以要在自己陛見之時,大駁、特駁反對修築鐵路的「浮議」,曾國藩心裏,已經是明鏡似的了:
曾國藩有點兒發慌,如果他的「『鄭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滯』之『重』」,真的敘進了上諭裡頭,那麼,就會給人一個強烈的印象:曾經反對修築鐵路的曾滌生,搖身一變,打倒昨日之我,變成贊襄修築鐵路了,這——
「是!」關卓從容凡說道,「臣以為,曾國藩這兩句話,合適的時候,很該敘進上諭裡頭,以收正本清源之效。」
「末學膚受」一詞,皇帝是第一次聽到,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意思,但hetubook•com.com大致曉得是個自謙的詞兒,微微一笑,「『鄭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滯』之『重』——說的好極了!軒親王,你說呢?」
「嗯,」皇帝點了點頭「因此,地方的鼎力相助,尤其重要了。」
可是,話確實是他自個兒說的,而上諭引用重臣說話,也是尋常之事,這上頭,他並沒有「自謙」的資格。
軒親王既然如是說了,曾國藩就不能不跟上,「皇上聖明!」
「是。」
頓了頓,「鐵路是什麼?那是國家的血脈!鐵路修好了,國家的血脈就暢通了!套一句俗詞兒……嗯,『任督二脈』就打通了!何況,咱們的『兩縱兩橫』,還不止『二脈』呢!將來,也許還有『三縱三橫』、『四縱四橫』,如是,整個國家,氣運流動,生氣勃勃!這不也是風水?——國家的風水!」
只好不說話了。
嗯,學的好快呀。
「這又不對了!」皇帝說道,「咱們中國人,確實講究『安土重遷』,不過,只是『重遷』,不是『不遷』啊!」
「『毀民墳冢』?」皇帝秀眉微蹙,「怎麼能這麼說呢?其實就是遷墳嘛!就是替先人搬個家嘛!活人搬得家,死……呃,我是說,在世者搬得家,往生者為什麼就搬m•hetubook•com.com不得家呢?」
頓了頓,「這個『重』字,就是『重視』的意思吧?家確實不是隨便搬的,總得謀定後動,總得……搬了比不搬好,才搬!——這是不錯的。可是,反過來說,如果明知搬了比不搬好,還是死守著不肯挪窩,可就又不對了!這麼著,也不符『重遷』的原意吧?——孟母還三遷呢!」
待曾國藩站起身來,皇帝微微一笑,「我就是白囑咐一句,曾滌生是什麼人?我若連曾某人都信不過,還能相信哪個呢?」
「臣在。」
「臣末學膚受,」曾國藩微微的俯了俯身子,「皇上的獎諭,臣惶愧的很。」
「是。」
「臣惶恐!臣惶恐!」
「把遷墳和風水扯在一起……嗯,這一來,怎麼就一口咬定,遷墳必定壞了風水?若果有風水這回事兒,遷墳亦果同風水相關,那麼,遷墳確實會引致風水的改變——可是,怎麼曉得,這個改變,必是變壞,不是變好呢?」
皇帝的這句話,分量十分之重,等於指斥因「壞風水」之故反對修築鐵路之人,是因私而廢公,是以「小家」害「大家」,曾國藩的頭,不由自主,低了一低。
「至於風水,」皇帝說道,「我是不懂的,也不敢說這樣東西一點兒道理沒和*圖*書有,可是,我總覺得,反對遷墳的人,把話給說反了!」
「曾國藩,」皇帝說道,「你是有大學問的人——你說呢?」
第一,在建的所有鐵路——「兩縱兩橫」,起點都在直隸境內。
「起來說話。」
……
「是!」關卓凡說道,「皇上譬解的十分精闢,正是如此!」
「皇上說的極是,」關卓凡說道,「只是如果這麼說的話,有些人,大約又會搬出什麼『安土重遷』之類的說辭來了。」
雖然,他當年反對修築鐵路的原因,並不是「毀民墳冢」什麼的。
所謂「電報的教訓」,是說當初架電報線,就用的「軍興」的名義,凡有剪電報線、挖電線杆的,一律窮治——抓到了,不分主從,統統梟首。前前後後,百來顆血淋淋的人頭掛起來,「破壞軍興」的,才終於絕跡了,自上海發端的電報線,才終於北達北京,南抵廣州,連通南北。
「回皇上,」關卓凡說道,「大致還算順利。不過,津唐鐵路不長;京津鐵路的修築,則掛了一個『軍興』的名義——軒軍駐紮天津,京師有事,軒軍入衛,有了這條鐵路,就呼應自如了。」
他立即跪下,「臣謹奉聖諭!精白赤心,不敢稍涉玩忽!」
頓了頓,「第一,『兩縱兩橫』太長了,www•hetubook.com•com不是津唐、京津可比;第二,不可能都往『軍興』上靠——畢竟,大的征伐,既有的,都已結束了;謀划中的,則不可以公之於眾。」
「行,就這麼辦。」
而且,軒親王也好,皇帝也好,都沒有明確說要給他「署名權」啊。
皇帝突然以「朕」自稱,並以「卿」稱呼曾國藩,語氣也由白而文,變得十分鄭重,這個轉折,本就略顯突兀,加上「朕」、「卿」、「焉」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之口中,更令人有違和之感,可是,曾國藩哪敢「輕忽」?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說道,「因為是以『軍興』的名義征地,所以,沒有人敢輕易妨礙,不然——」
關卓凡心中微微一動。
皇帝和臣下說話,極少稱呼臣下字型大小的;而「我若連曾某人都信不過,還能相信哪個呢」一句,更加是「含義豐富」——既可視作極高的獎諭,又包含著巨大的威壓,曾國藩整個人滯了一滯,幾乎又要跪了下去。
那句「你是有大學問的人——你說呢」出口之後,曾國藩如何回話,事先並不能準確預測,因此,對其回話,皇帝該做出什麼具體的反應,除了皇夫事先的「原則性指導」外,也要靠她自個兒的「現場發揮」。事實是,皇帝的「現場發揮和圖書」,不但抓住了重點,而且語氣吞吐,十分恰當、準確。
頓了頓,「皇上聖明,『安土重遷』之『重』,確實只是『鄭重其事』之『重』,『重而不滯』之『重』,若有人以此反對遷徙墳塋,確實是……膠柱鼓瑟了。」
頓了頓,「先人們在地下,也不安哪!我看,還是請先人們搬個家——『小家』、『大家』都好,在世者、往生者,都鬆快了!」
「修鐵路,」皇帝說道,「不僅僅是朝廷的事兒;別的不說,單說征地,非得地方的協助不能辦,因此,認真說起來,修鐵路,也是地方的事兒——」
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電報的教訓,還擺在那兒呢。」
微微一頓,「曾國藩。」
皇帝、皇夫兩公婆,一唱一和的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有大學問的人」還能怎麼說呢?
「你方才的『萬事開頭難』,說的很好!」皇帝說道,「接下來,『兩縱兩橫』將大舉興作,這個頭,能不能開好,完全視乎朝廷、地方能不能夠內外同心、上下協力?謀國端賴老成,朕寄卿以厚望焉!」
「修了鐵路,國家風生水起,自家倒壞了風水,哪裡能有這樣子的事兒?自然是國家好,大家好!如果國家這個『大家』不好,自個兒這個『小家』反倒好了,那反倒是咄咄怪事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