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幫、洪門還好些，」關卓凡說道，「雖說是江湖中人，到底大致還是肯聽朝廷招呼的，可這個哥老會——」
「散兵游勇不僅騷擾地方，」關卓凡說道，「還有許多加入了會道門，有青幫、有洪門，不過，人數最多的，還是哥老會。」
「總要想出一個法子，」關卓凡說道，「既整治了江寧的治安，又對各方都有交代——朝廷、地方以及……嗯，為國家出過力的有功將弁。」
看著不大像呀！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下不去這個手啊！——到底都是為國家出過力的人！」
軒親王既這麼說，就是不打算「抓住了，該杖的杖，該枷的枷，該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了。
曾國藩微微一震，過了片刻，木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曾國藩心中，大大一跳。
曾國藩一滯，正待說話，關卓凡已繼續說了下去，語氣冰冷：「滌翁，莫說兩江總督，莫說江督衙門，就是親王，就是大內，都有人敢行荊軻、聶政故事呢！」
頓了頓，沉聲說道：「我曉得，竹生是在替我留面子！我既心感，亦自慚——嗯，江寧治安的敗壞，是不是因為……散兵游勇？」
頓了頓，「江寧一帶，散兵游勇甚多，滌翁坐和-圖-書鎮兩江之時，此輩自不敢胡作為非；滌翁去江就直，此輩猶如野馬脫韁，開始騷擾地方了！剛開始的時候，也只是『騷擾』而已，就算有些過分的需索，地方勉強還可應付，可是最近，逐漸發展到明火執仗了——這就有些兵匪不分了！」
曾國藩一怔，「請王爺的示——怎麼說呢？」
輕輕的咳了兩聲，打住了。
曾國藩微微的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曾國藩轉著念頭：難道，軒親王的意思，是叫我回任兩江？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他好不容易將兩江抓到了手裡，絕不可能再吐出來的啊！
曾國藩臉色陰沉，喑啞著嗓子說道：「這是不能夠姑息的！抓到了，該杖的杖，該枷的枷，該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
曾國藩默然片刻，嘆了口氣，說道：「王爺說的不錯，咸豐元年，洪楊亂起；咸豐二年，半個中國都亂了，哥老會就是打那個時候冒出來的！彼時，朝廷全力平亂，猶恐不及，哪裡顧得上這班會道門？他們便趁亂坐大了！之後，戰亂的範圍愈廣，他們的勢力愈大，終於——唉！」
……
曾國藩的臉色，愈加陰沉了。
猶如一塊巨石壓在了心口，他有和圖書點兒喘不過氣兒來的感覺了。
對於軒親王轉述的自己的繼任者的「深以為憂」，曾國藩不能報以沉默，可是，也不能說自己已有所默喻了，只好像一個捧哏似的，明知故問：「江寧的情形，我是已經隔膜了，請王爺的示，怎麼個不一樣法兒呢？」
如是，曾、黃的「失察之責」，可就大了！
關卓凡微微放緩了語氣，「這或許是我的杞憂，可是，嘿嘿，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呀！」
「滌翁說的，何嘗不是正理？」關卓凡說道，「可是……唉！這班散兵游勇，有可惡的，可是，也有可憐的！其中有不少人，積蓄用盡，衣食不周，戴著紅頂子、藍頂子流落江湖，也算其情可憫啊！」
「不能夠！」曾國藩失聲說道，「今夕何夕？天下早已太平，哪裡還有人敢做這種無父無君、毀家滅族的事情？」
關卓凡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滌翁！」
曾國藩點了點頭，「不錯。」
曾國藩心想，趙竹生整頓鹽務，算得上大刀闊斧，雷厲風行，也罪人，也殺人，怎麼沒見你「杞憂」呢？
曾國藩何等樣人，這一層，如何能不曉得？當下便
和_圖_書有如坐針氈之感，情知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經不能再裝傻了，微微透了口氣，說道：「竹生耽於鹽務，一直未赴江寧本任，江寧的治安，不能要他來負責任——」
「狗急了會跳牆，」關卓凡平靜的說道，「逼的太緊，保不齊就有人鋌而走險，效博浪之擊。」
皺了皺眉，「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大約也就是咸豐二年之後的事兒吧？迄今朝廷還不是很摸得清楚他們的門道，詭秘的很！偏偏雖是後起之秀，卻有後來居上，超越青幫、洪門之勢！」
再說，即便我回任兩江，也是治標不治本啊！
頓了頓，「問過江浙青幫的人，這個哥老會，是不是打他們那兒分家分出來的？都說不是，都說這個哥老會，是打西邊兒過來的；再問洪門的人，也都這麼說。」
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王爺，功是功，過是過，不能混為一談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滌翁也不必太過傷感，亂世之中，人心最易受到蠱惑，不過，現在國家由亂而治，不曉得這班會道門，還能夠興風作浪多久呢？」
「還有一點，」關卓凡繼續說道，「算是我的杞憂——如果逼得太緊了，趙竹生赴江寧和圖書本任之後——」
微微一頓，「竹生之憂，又出自何處呢？」
「其實，並不是這一兩年，才有散兵游勇加入哥老會的，咸豐六年的時候，湘軍之中，就發現了哥老會徒，雖然明令禁止，但私下底，還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彼時正是用人之際，他們既未明著違抗軍令，有些事情，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曾國藩默然，過了一會兒，乾巴巴的說道：「想來應該如此，不然，黃昌期絕不會不曉得——若曉得了，就絕不會不告訴我。」
關卓凡冷冷說道，「天下之大，總有幾個眼中無父、無君又不怕死的，萬一這裏邊兒，有一個身後無家、無族的呢？」
趙景賢雖然署理了江督，卻一天也沒有在江寧呆過，如果「引咎自劾」，等於彈劾江寧將軍、江寧藩司和江寧知府；而江寧的情形太過特殊，「治安的敗壞」，如果深究緣由，則一定追到前任江督那裡去。
可是，哪有這樣子面面俱到、皆大歡喜的法子？
「為國家出過力的有功員弁」，即「散兵游勇」的委婉說法了。
「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關卓凡說道，「張平安……就是哥老會的。」
曾國藩目光霍的一跳，「王爺是說——」
「西邊兒？」
https://m.hetubook.com.com曾國藩曉得，軒親王說「張平安應是被彈劾去職之後，才加入了哥老會」，其實是在替自己和黃翼升卸責，江浙哥老會之興起，是在張平安到任長江水師提標前營管帶之後的事兒，如果張安平是在戰爭期間就加入了哥老會，則是個人就會想，這個江浙哥老會的興起，是不是出於張安平的推動啊？
「是，」關卓凡說道，「江浙的哥老會，不過最近兩、三年，才真正興旺了起來，湖南、湖北的哥老會，似乎要……更早一些？」
「不過，」關卓凡說道，「我估計，他應是被彈劾去職之後，才加入了哥老會。」
「治安！」關卓凡說道，「江寧的治安，不比滌翁在的時候了！趙竹生說，江寧為江蘇省府、江督治所，他署理江督，江寧的治安，卻在他的任上敗壞了，深感內疚！本來想引咎自劾的，可是……咳咳。」
當然，軒親王遇刺之前，趙景賢的兩淮鹽務，已基本整頓完畢了——難道，軒親王真的「一早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黃昌期就是黃翼升。
頓了頓，慢吞吞的：「我怕，將有人不利於他。」
「還有一種情形，」關卓凡說道，「亦深為可憂，如果不儘早為之計，恐怕真的會應了滌翁方才說的『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