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零八章 那把暴走的刀子

寶鋆默默的看著筱紫雲,不說話。
頓了頓,「大人說『刀身也好,刀柄也罷,都是一體』——這是大人良善!殊不知,『刀柄』以為和『刀身』為一體,『刀身』可未必願意和『刀柄』一體呢!說不定,『刀身』覺得,沒了『刀柄』,他一個人,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嗐!就有責任,又大的到哪兒去?大人您想啊,『山人』的一切功勛名位,說到底,都是從軍功上來的,他今天的這個位子,其實並不關辛酉政變的事兒!既不關事兒,那麼,辛酉政變孰是孰非,又能礙到他什麼呢?」
「大人,」筱紫雲覷著寶鋆的神色,放暖了語速,加重了語氣,「目下,恭親王可是『退歸藩邸』了,兩宮皇太后也『撤簾』了,您呢,嘿嘿!」
筱紫雲「嘿嘿」一笑,「這個……還有文中堂,還有恭親王,還有兩宮皇太后!——這個,愈往上頭走,大約……愈疼一些吧!」
寶鋆目光一跳,眉頭向上一挑,臉上的神情變的古怪了。
寶鋆目光又是一跳。
「怎麼說不通?大人請想一想,辛酉政變之前,『山人』是做什麼的?是怎麼個品級?」
筱紫雲沒有直接回答寶鋆的問題,「這裏頭,還有您方才提到的文中堂;還有恭親王—m.hetubook.com.com—這一位,才是真正的頭腦呢!還有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這兩位,就更加緊要了!」
他默然片刻,說道:「那『山人』呢?肅順是『山人』親手拿下來的,肅順的案子翻了過來,他自個兒,可怎麼處呢?」
頓了頓,「那個時候的『山人』,說到底,不過一把刀子,地位其實並沒有那麼緊要吧?這個刀把子,是攥在兩位皇太后和恭親王手裡的吧?嘿嘿,其實,就是寶大人您,還有文中堂,也得算是……『攥刀把子的』吧?」
「我曉得大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筱紫雲亦是輕輕一笑,「我說的這些,都是艾翁的教訓,我不過如數轉述罷了——艾翁若不說給我聽,我一個戲子,懂得什麼呀?」
寶鋆沉吟了一下,說道:「照你方才說的那套道道,我該比他還要疼些呀。」
「嗯?嗯……」
「你是說,肅順一案,如果翻轉了過來——」
「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啊!」
說罷,連連搖頭。
寶鋆的反應,並不出筱紫雲的意外,因此,也就沒有介意他話中的對艾翁的不禮貌,從容說道:「艾翁說,寶大人初初聽聞此說,未必以之為然,可是,嗯,這個,『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和_圖_書妖』,『山人』的所作所為,太特出了,一定是有古怪的……」
寶鋆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頭,「不過——就算『山人』要折騰什麼妖蛾子,也『妖』不到替肅順翻案的地步呀?」
筱紫雲臉上微微一紅,「我……不曉得,不過,艾翁……」
微微一頓,「如果說,許肅順遺屬領受奉恩基金資助,恢復肅順後人入讀宗學資格……嗯,再加上在家裡見了這娘兒幾個一面——如果說,這麼著就是要替肅順翻案了,那當年文博川查看肅順家產的時候,准肅順兩個兒子帶若許財物出去,又該怎麼說呢?」
寶鋆的臉色,隱隱發青了。
默謀片刻,說道:「刀身也好,刀柄也罷,都是一體;打臉——疼多一些,疼少一些,都是個疼,『山人』這麼做,對他自個兒,有什麼好處呢?」
寶鋆目光一閃,「你什麼意思呢?」
「那,艾翁的意思……」
「肅順的案子若翻轉了過來,」筱紫雲一字一句,「矯詔的那個,就不是肅順了,就是兩宮皇太后了!就是恭親王了!就是文中堂和大人您了!」
「不關辛酉政變的事兒?——怎麼可能?怎麼說的通?」
寶鋆微微搖頭,「哪有這麼簡單?真要追責,誰也逃不掉的……」
「辛和圖書酉政變之後呢?」
「艾翁的意思是,」筱紫雲的身子,往前靠了一靠,「如果『山人』真的替肅順翻案,這個『打臉』——就像您方才說的,最疼的那個,只怕不是『山人』自己。」
說到這兒,豎起右手食指,虛點了點筱紫雲,「你要曉得,許肅順遺屬領受奉恩基金資助也好,恢復肅順後人入讀宗學資格也好,其實都是照規矩辦事,文博川那麼著,才是真正的『特出』呢——肅順一切家產,可都在『查看』之列!」
「有什麼好處?」筱紫雲冷笑一聲,「好處大著呢!」
「嘿,艾翁的年紀,雖然……」
「何況,出面見肅順家的,還不是『山人』本人,只是他的義嫂而已!」
寶鋆臉上的神情,慢慢兒的變過了,最終帶出了嘻笑的意味。
寶鋆微微變色了。
「不錯!」筱紫雲重重的點了點頭,「步軍統領衙門的佐領,正五品;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正二品;上海知縣,正七品!大人,咱不管事實上『山人』從辛酉政變中得了多少好處,反正,檯面上,辛酉政變沒過多久,他就是個正七品了!比辛酉政變之前,整整降了四級!」
「嗯……」
「大人你想啊,」筱紫雲目光灼灼,「兩宮皇太后的『垂簾』是怎麼來的?和_圖_書恭親王的『議政王』是怎麼來的?大人您又是怎麼進的軍機?辛酉政變之後,軍機大臣中,只有文中堂一個人留下來了吧?別的人,都是新進去的吧?——包括大人您!」
頓了頓,聲音變得低沉了,「辛酉政變的時候,『攥刀把子的』,可就只剩文中堂一位了!」
「艾翁此說,」他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忍不住語氣中的譏諷之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
「怎麼說呢?」
寶鋆目光閃爍。
這番話,不但在理,還不著痕迹的捧了寶鋆一把。
他略略頓了頓,正要繼續說了下去,寶鋆已經插了進來:「後面還該有兩句,『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你曉得這四句話的出處和意思嗎?」
「最緊要的是,肅順可是『山人』親手拿下的!他替肅順翻案,為的什麼?為了打自己的臉嗎?嘿!」
「他的左翼總兵,沒做幾天——請大人再往後想一想。」
「好個可人疼的!這番道道,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
移時,寶鋆輕輕一笑,「好傢夥!我可是有些不大認得你了!」
寶鋆轉著念頭,「是……嗯,步軍統領衙門的佐領,正五品。」
「哎呦!」筱紫雲微微拉長了聲調,「寶大人笑話我了!我哪兒想得出這麼大的道和*圖*書理?——這都是艾翁的話。」
「他有什麼所謂?反正,他只不過是奉命行事,只不過是一把刀子——只不過是『刀身』而已!」
「大人以為,這一巴掌呼出去,兩宮皇太后、恭親王、文中堂、還有大人,嗯,還有『山人』自個兒,統統的都被打了臉了,可是,實情果真如此么?會不會,這一巴掌呼出去,只落到兩宮皇太后、恭親王、文中堂和大人的臉上,落不到『山人』自個兒的臉上呢?」
話說半句,寶鋆打住了,略一沉吟:「嗯,艾翁的洞鑒,我佩服的很!」
筱紫雲神色坦然。
筱紫雲被寶鋆搶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聲「嘿」過之後,他總算覷著話縫兒了,說道:「拿下肅順的,可不止『山人』一人啊——別的人不說,寶大人您,也得算上一份兒吧?」
「往後?你是說……上海知縣?」
頓了頓,「『山人』可以這麼說:就算我從辛酉政變中得了點兒好處,也一早就都還回去了!甚至,他還可以梗著脖子說,我其實根本就沒從辛酉政變中落著一兩銀子的好處!非但沒有落著好處,還吃了大虧!——不然,怎麼會被趕出北京,去做什麼勞什子的上海知縣?一口氣降了四級呢!還有,那是什麼美差嗎?長毛圍城,那可是送死的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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