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大王之風
第二一零章 粉墨登場,大戲開鑼

「我可是有點兒不放心呢!」寶鋆斜乜著筱紫雲,「你的手上,很有點兒功夫,還曉得專諸、豫讓、聶政、荊軻是做什麼的——嘿嘿!」
「哎喲,大人!您想哪兒去啦?我怎麼能做這種事情?我的腦子,並沒有燒壞掉!艾翁也絕不會給我做這樣子的事情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筱紫雲一呆,「這個……」
「呃,我聽說,兩宮皇太后是挺愛聽戲的呀……」
「這就難說的很了,」筱紫雲努力回想,「他的臉色,似乎確實是不大好的樣子,不過,也沒有掛出什麼明顯的幌子來……嗯,最近這半年,他似乎沒有怎麼露頭,至少,沒再到過我們的班子來。」
這十一個字,真正是大堪玩味!
「哦?」寶鋆目光一跳,「這麼說,果真有這麼一個人嘍!」
「哦,什麼事兒呀?」
「呃……這……怕是並不如何方便……」
「哪一個字?」
「你可別不以為然!當年的揭帖案,惇五用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自以為策劃的滴水不漏,可是,不曉得什麼時候就被人家給盯上了!一動手,便一網成擒!逸出去的,也終究是跑不出人家的五指山!你一個梨園行,手上雖然有那麼點兒功夫,可是,比得了『聚賢堂』那一大班子嗎?」
這個話頭,呃,不曉得該怎麼接?
程老闆,即程長庚,彼時「三慶班」的班主。
「其實,你還有別的路子嘛!」
「這……」
頓了頓,「不過,應該有人和他更加熟識的,若他果真得了『楊梅』,他的客人裡頭,未必沒有被沾染上的,細細打聽,應該打聽的出來的。」
「到時候,嘿嘿,優孟衣冠,粉墨啁啾,袍笏登場,希望有一出好戲可看!」
「是真的,」寶鋆微笑說道,「後來,王蒓恩還跑到我這兒,大大的生了回悶氣呢!」
筱紫雲微微一怔,回過神兒來,說道:「是,聽說了。」
「艾翁是這麼說的——俗話說,『愛之深,責之切』,這句話放到『西邊兒』和『山人』身上,改一個字,或許更加恰當一些。」
「如此而已?」寶鋆淡淡一笑,「『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句話,自然是艾翁說給你聽的了?」
「呃……是啊!」
寶鋆搖了搖頭,「那也未必——」
倒不是不可以考慮呢……
「這個案子,」寶鋆說道,「名義上是侍衛處和內務府主www.hetubook.com.com辦,其實,哪個不曉得,由頭到腳,都是軒軍的首尾?反正,整個大內,都已被軒軍接管了!」
「沒有啊!」
「哎喲,那感情好!我在這兒先謝過大人了!」
「是啊!從劉表託孤、馬跳檀溪唱起,一直唱到戰長沙、收黃忠!裡邊兒有《棄古城》、《徐母罵曹》、《三顧茅廬》、《公子三求計》、《三搜卧龍崗》、《長坂坡》、《漢津口》、《臨江會》、《藐江南》、《群英會》、《蔣干盜書》、《借東風》、《華容道》、《取南郡》、《奪荊州》……等等等等,攏在一塊兒,就叫《三國志》!」
「啊?那,明兒個,『西邊兒』可就要回來了呀?」
「有個名目的,說是……嗯,要以此『為洪緒爺登基賀』呢!」
「那件嚴三兒的案子,」他平靜的說道,「你和艾翁,大約也是聽說的了?」
「是啊,」寶鋆說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這十一個字,你又以為如何呀?」
「不錯!」
難道,要叫「堂會」?可是,沒幾天就過年了,「三慶班」唱完這三十六齣三國戲,就「封箱」了呀?
頓了頓,「『愛之深,恨之切』,固然不錯,可是,到底該愛、該恨?『是惑也』,『是惑也』!」
筱紫雲心中一跳。
如此脾性,若只是拿去唱戲,怕不是好的?可是……
寶鋆看著筱紫雲,移時,淡淡一笑,「也罷了,不過,宮裡頭也不是常傳戲的……」
「哎喲!」筱紫雲笑道,「這個事兒,原來是真的呀?我還以為,就是大伙兒背地裡開王都老爺的玩笑,胡亂瞎傳呢!」
「她是明天就回來了,可是,雖然已經出了『國喪』,但兒子的棺槨,還擺在景山永恩殿裡頭呢!她一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傳戲?至於嗎?」
「大人見笑了,」筱紫雲笑道,「說到底,都是吃開口飯的,嘴皮子得利落,記心得好。」
「那,你看他的形狀,確實是……得了『楊梅』的樣子嗎?」
「是。」
筱紫雲微愕,「還有?」
「不必這麼急著謝我,到時候,我能不能說的上話,且兩說呢。」
憋了一會兒,說道:「大人,說到唱戲,有一個事兒,我要厚起麵皮,撞一撞大人的木鍾——」
「抓緊?」寶鋆悠悠的說道,「還是先看戲!粉墨登場,大戲開鑼,不要好好兒的看上一看?」
「真正記m•hetubook•com.com得才好啊!」
寶燏的眼睛亮了起來:「三十六齣三國戲,首尾相連,連唱六天?」
嗯,這條路子……
如果聽者也是辛酉政變的當事人的話,這個話,就更加的好說了。
「大人是說,」筱紫雲遲疑的說道,「嚴三兒一案的內情,其實是軒軍自己透出去的?為的是……呃,替『西邊兒』洗刷污名?即便『有玷穆宗皇帝的聖德』,也顧不得了?」
說著,筱紫雲站起身來,一個千兒,打到了地上。
他隨即放下了手,歉然說道:「哎喲,我可不該背後說王都老爺的壞話!」
略想了一想,「不過,新聞還是有的——哎,其實也可以算是『新戲』!『三慶班』的『盧檯子』,將三十六齣三國戲串連了起來,每天唱六齣,連唱六天,唱完了,封箱過年!」
「所以,大人,咱們可得抓緊啊!——艾翁說過好多次了,如果打贏了法國人,『山人』就再也不復可制了!」
筱紫雲答不上話來了。
「那是『宮裡頭』,」寶鋆淡淡的說道,「兩宮皇太后移蹕頤和園之後,她們兩位傳戲,還歸不歸內務府管,可就誰也不曉得了——頤和園,可不是內務府修的。」
「是,是,紫雲不敢或忘!」
「艾翁那裡,就是一條路子嘛!」
「那……慈麗皇太后呢?還有……呃,這個……今上呢?娘兒倆都是女人,能不愛聽戲嗎?」
筱紫雲愕然,「啊?宮裡頭傳戲,不都歸內務府管嗎?」
「嗯,天魔大戲,異彩紛呈啊!」
「那麼,這句話的後邊兒,還有一句,你曉不曉得呢?」
寶鋆微微皺著眉,「那個什麼『小花鼓』,既然票的好戲,又是靠……嗯,靠賣那個啥過日子的——這麼個人,你聽說過嗎?」
筱紫雲的樣子,並不是十足服氣,寶鋆立即就沉下了臉,加重了語氣:
「她們愛不愛聽戲,我還真不知道,不過,眾所周知,咱們的皇夫可是個不愛聽戲的,他不愛聽戲,老婆和丈母娘傳戲的興趣,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筱紫雲「格格」一笑,「王都老爺生悶氣的樣子,一定好玩兒的很!大伙兒都說,王都老爺坐在南城兵馬司的籤押房裡,聽了『坊里老爺』的回話,那張大胖臉,憋的紫紅紫紅的……嘻嘻!」
「方才你問我『以為如何』,」寶鋆說道,「我以為,今上繼統承嗣,兩宮『撤簾』,『西邊兒』未必願意和-圖-書,『山人』和『西邊兒』兩個,也未必沒有就此吵過架,可是,若說他們從此就翻了臉,恐怕是一廂情願了!」
「好了,」寶鋆的身子往後一靠,擺出一個非常閑散的姿勢,「說了這麼一大篇兒,也說的夠了,先不說這些了!嗯,這段日子,你們梨園行,有什麼新聞沒有?有沒有哪個班子,編了什麼新戲出來啊?」
「到時候,你倒是可以進頤和園去,領這份兒『內廷供奉』的差使——給兩位皇太后,特別是給『西邊兒』的那一位——唱戲去。」
「是啊!」
「是啊,要不然,程老闆怎麼能那麼器重他呢?」
唉。
「啊?」
「這個……」
筱紫雲察言觀色,寶鋆對他的建議,明顯是動了心,不由暗喜,連忙說道:「是!一切都聽大人的招呼安排!」
頓了頓,放沉了聲音,「這個事情,你就不要去到處打聽了,曉得嗎?」
「是,謝大人!」
「這個嘛,」他慢吞吞的說道,「讓我先想一想。」
「就為了這個?沒別的想頭了?」
寶鋆「呵呵」一笑,「這不算是什麼壞話,我也常開他的玩笑。」
「哦,你想進宮唱戲?為的什麼呢?」
頓了頓,「如果『山人』果然如你們的『想當然耳』,要借替肅順翻案的機會,徹底打倒『西邊兒』,那麼,他對這個小太監的異樣,裝聾作啞就好,則『西邊兒』身上的污名不除,不『打倒』也『打倒』了!他又何必究查嚴三兒一案?這非但是多此一舉,簡直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大人太謙了!」筱紫雲目光炯炯,「問世間情為何物?大人不是教訓過紫雲嗎——直教生死相許!情之深處何物?不過生死二字!『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如此而已!」
筱紫雲心中一跳,他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默默的念了兩遍,心緒立時就亂了!
「還有,傳戲的事兒,就算依舊歸內務府該管,可是,我這個內務府總管大臣,是個抓總兒的,之前,若非重大節慶,宮裡頭傳戲,具體傳哪個班子,我是從不過問的;如果突然改弦更張,未免啟人疑竇。」
頓了頓,「這個話,你也替我轉給艾翁!」
他一口氣說了下來,寶鋆先喝了聲彩:「你這個『貫口』了得!不唱閨門旦,也可以去說相聲了!」
就這麼片刻的功夫,筱紫雲就有些痴痴的樣子了,寶鋆看在眼裡,m.hetubook.com.com心裏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呃……好的。」
「盧檯子」大號盧勝奎,工老生,是「三慶班」的台柱子。
還有,他原本以為,「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是艾翁自己的話,現在看來,這句話,原來是有出處的。
頓了一頓,笑容淡了下來,「不過,什麼『為洪緒爺登基賀』,多少也看得出……人心向背啊!」
「還有,」寶鋆說道,「此案有玷穆宗皇帝的聖德,是一個字兒也不能擺到檯面上的,可是,目下,外頭關於此案的各種傳言,活靈活現,如果不是有心人透露內情,故意播弄,未必如此吧?」
筱紫雲一愣,寶鋆話中之戲,不知何指?是說「三慶班」的連台本《三國志》嗎?可是,以他一品大員的身份,是絕無可能到戲園子里聽戲的——方才他自己也說「可惜」啊。
「這個……」
「過了年,開了春,兩宮皇太后就要移蹕頤和園了,在此之前,宮裡頭應該是不會傳戲的;在此之後,傳戲的機會,大約也是多不到哪裡去的。」
「愛聽戲的是『西邊兒』,『東邊兒』於此道一向淡的很,『西邊兒』去了天津,整一年的功夫了,宮裡頭一次戲也沒有傳過。」
「大人,這還用說嘛!哪個梨園行的不想進宮唱戲啊!領一回『內廷供奉』的差使,一出宮,就有的說嘴了!這是揚名立萬的不二法門啊!」
「嘿嘿,我年紀輕,資格淺,從來沒有領過『內廷供奉』的差使,什麼時候宮裡頭傳戲了,大人可不可以——」
「那可難說!」寶鋆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些,「你不曉得朝陽門內大街的本事!當年的揭帖案,那個什麼『松江軍團總糧台駐京城辦事處』……算了,不說了!總之,小心沒過逾的!你的責任,就是替艾翁做中人,不要再去做別的了,不然,一不小心,就把艾翁和我扯了出來!」
筱紫雲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寶鋆的意思,躊躇了一下,說道:「這個事兒,外頭傳的沸沸揚揚的,閑極無聊打聽底細的人,全北京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麼也不會就懷疑到我的頭上吧?」
寶鋆目光霍的一跳。
哦?
「新戲倒沒怎麼聽說,」筱紫雲說道,「前段日子『國喪』,就是編了新戲,也沒法子排演啊!」
「好吧,我這兒,替你想一想法子——你也不必著急,頤和園——那是開春之後的事兒了。」
「改『責』為『恨』——愛之和*圖*書深,恨之切!」筱紫雲看著寶鋆,「艾翁說,『彼二人之間的情狀,外人難窺究竟,只好照這六個字,想當然耳!』——艾翁此說,大人以為如何?」
寶鋆迅速的轉著念頭:這個「挑撥離間」的話,如果出自自己的口中,並不會令聽者覺得多麼突兀,因為,自己就是辛酉政變的當事人之一,對於軒親王照應肅順遺屬有所「疑慮」,其實是非常正常的。
「那……」
「不過,頤和園那頭兒,兩宮皇太后移蹕過去了,大約就會開始傳戲了,而且,估摸著,還會傳的很頻繁……」
筱紫雲一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呃……」
寶鋆感嘆著說道:「三十六齣三國戲,串在一塊兒,連唱六天,洵盛事也!」
一邊兒笑,一邊兒掩住了口,「閨門旦」的身段兒,不由自主的帶了出來。
頓了頓,「『盧檯子』的老生,確是一絕,原來他也會寫戲的?文武雙全啊!」
過了片刻,筱紫雲覷著寶鋆的臉色,語氣中加了小心,說道:「大人,艾翁還說,就算『山人』並沒有替肅順翻案的意思,咱們……也可以把他說成是有這個意思啊!」
筱紫雲忙斂容答道:「是,大人的教訓,我都記得了。」
「『想當然耳』?」筱紫雲說道,「巧的很,大人這個話,艾翁也說過,不過,艾翁說的是,『彼二人之間,只好想當然耳!』」
過了片刻,他「格格」一笑,說道:「寶某皮膚濫淫之人,若問這世間情為何物,卻是一竅不通的,艾翁人在北京,『西邊兒』人在天津,莫說謀面,就是音信,也是不通的吧?怎麼,倒像是……嘿嘿!」
「嗯?」
寶鋆的臉上,漾出一種古怪的笑意來,「『為洪緒爺登基賀』?不文不白的……嗯,類似的話,我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國喪』過後,開禁的第一天,北京城的鞭炮響成了一鍋粥,我那個學生王蒓恩,聽著實在不順耳,以巡城御史的身份,命兵馬司查禁,兵馬司的吏目回報:老百姓說了,他們放鞭炮,是為了慶賀洪緒爺登基——嘿!」
寶鋆心中一動,「你是說……挑撥離間?」
「聽說過,」筱紫雲點了點頭,「非但聽說過,還見過——他到過我們班子的『大下處』幾次。不過,我和他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不能算熟。」
寶鋆連連感嘆,「可惜,我不能一睹為快!這個『盧檯子』,嗯,腦瓜子好用!哎,怎麼就叫他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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