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八十七章 奉教在左,叛國在右

「有用么?」
庄湯尼輕蔑的一笑,「自然沒有用!」
「原來如此,」克萊芒說道,「怪不得,桂俊兄弟是一個『白身』。」
微微一頓,「『不復可制』,是桂俊的原話,另外,他說了,這也是『對方』的原話。」
「令人悲哀的是,」庄湯尼說道,「這樣的『翻版』,還將在他們的後人身上,反覆出現。」
「當然,」庄湯尼說道,「而且,對方明確指導他如何將這個消息轉知法蘭西政府——到南堂『告解』,請庄司鐸轉告法國駐華公使館。」
微微一頓,「不安分守己,還要加刑——死刑。」
「我也問過桂俊這個問題,」庄湯尼說道,「他說,對方並沒有明確告知相關緣由,因為身份的懸殊,他也不能主動發問,不過,他認為,對方的行為,有非常合理的解釋——對方並不反對中國政府發動這場戰爭,可是,絕不希望中國政府贏得這場戰爭。」
「是的,」庄湯尼說道,「這個事實令嘉慶皇帝異常憤怒,他認為蘇努家族辜負了他的父親——乾隆皇帝的寬大和仁慈,下令逮捕蘇努家族的兩位族長——圖欽、圖敏,他們都是蘇努的曾孫。」
頓了頓,「禁教期間,蘇努家族五世奉教,歷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四朝,迭被橫逆而不渝,真正叫一門壯烈!上個世紀,歐洲還上演過許多有關蘇努家族的戲劇呢!不曉得為什麼,到了本世紀,曉得蘇努家族事迹的人,反倒愈來愈少?就連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這樣出色hetubook•com.com的外交官,都——唉!」
「就是說,」博羅內問道,「彼時,蘇努的後人,並沒有放棄對天主的信仰?」
頓了頓,「可是,蘇努的兒子們斷然拒絕,稱『天主尊大,不敢違背』,雍正皇帝的使者,只好悻悻而歸。」
頓了一頓,「皇帝發布詔書,嚴厲斥責圖欽、圖敏,說『雍正年間,蘇努因犯罪革黜宗室,降為紅帶子,是該二犯本屬罪人子孫,理宜安分守法,乃敢私習洋教,經該部再三開導,猶復始終執迷不悔,情殊可惡!』」
中國、泰西交惡,中國全面禁教,沒收教會財產,「南堂」就是那一次被充公的;英國則以中國斷絕貿易,發動了「通商戰爭」。
公使閣下和克萊芒先生都有些尷尬,不過,看在「出色」二字的份兒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微微一頓,「桂俊兄弟的身份,並沒有直接接觸國家機密的可能性,嗯,請教神父,關於『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他還說了些什麼?特別是——他有沒有提到消息的來源?」
博羅內的眉毛微微一挑,「後面還有?」
頓了頓,「同時,嘉慶皇帝下旨給伊犁將軍,『不時稽查,如二人在伊犁脫逃或有別項滋事之處,即行恭請王命正法。』」
再頓一頓,「桂俊,就是圖明阿的孫子。」
「一八四零年的全面禁教中,」庄湯尼繼續說道,「蘇努家族遭受了最沉重的打擊,除了圖明阿癱瘓在床,無法發譴,同時,為了和*圖*書照顧他的起居,不能不留下一個小兒子——就是桂俊的父親,其餘家族成員,無分男女老少,統統流放伊犁。」
「是的,」庄湯尼說道,「不過,所謂『無期徒刑』,其實還是一個比較溫和的說法,圖欽、圖敏兄弟,不論是否『安分守己』,都沒有享受『無期』的幸運,流放地的自然環境異常嚴酷,他們從事的,又是最辛苦的勞作——不然也不能稱作『折磨差使』,結果,不過幾年時間,兄弟倆便先後病故了。」
……
庄湯尼頗受鼓舞,臉上放光,「嘉慶皇帝之後,道光皇帝繼位,道光十八年,即公元一八三八年,蘇努家族再次遭受打擊,圖敏之子圖興阿、圖明阿,圖興阿之子文廣,因『傳習夷教』,均被革去紅帶子,流放伊犁。」
「至於『紅帶子』什麼的,自然革的一乾二淨,這也不必多說了。」
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個問題。
博羅內心中一動,說道:「『封聖』嘛,未必就不可行,不過……從長計議吧!嗯,這個事兒,先放一放——後來呢?」
「對方有沒有提到……」克萊芒沉吟了一下,「向法國政府提供這個……驚人的消息,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呢?」
博羅內目光炯炯,「就是說,這個『對方』,是關逸軒的政敵嘍?」
「英雄所見略同!」庄湯尼很起勁的說道,「我認為,梵蒂岡很應該替蘇努家族『封聖』!只不過,蘇努家族的成員太多了,彼此的分量,又都差不太多,不曉得該挑哪一和_圖_書個人『封聖』?——偏偏蘇努本人並不奉教!」
還有,俺們耐著性子,聽你扯這麼一大篇兒,可不是為了和你一起長吁短嘆蘇努家族的「堅貞不渝」、「一門壯烈」神馬的。
「是的!」
「是的,」庄湯尼說道,「更大的風波,更大的打擊。」
「可是,經過二十余年漫長的流放,家族的大部分成員,都已亡故,最終回到北京的,不過零零落落的幾個。」
這個我們倒是曉得的,就不勞神父您啰嗦了。
頓了一頓,「彼時,圖明阿因癱瘓在床,不良於行,免於『發遣』,算是逃過一劫——啊,只好算是『逃過半劫』——畢竟,『紅帶子』沒了。」
「對圖欽、圖敏的處罰,」庄湯尼說道,「異常嚴酷——『著革去紅帶子,並於玉牒內除名,發往伊犁,枷號六個月,再行充當折磨差使,永遠不準釋回。』」
「一八三八年……」博羅內沉吟了一下,「那個時候,拿中國人的話說,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他們的遭遇,」克萊芒嘆了口氣,「簡直就是他們的曾祖父、祖父的翻版了。」
「不容易,不容易!」克萊芒讚歎著說道,「如此堅貞不屈,可以算是『殉教』了!」
一八四零年的「風雨大作」,博羅內和克萊芒都是非常清楚的:
博羅內卻問道:「神父,你方才說……一八三八年?」
「是的。」
頓了頓,「至於消息來源,我也問過他的,他說,這個消息,來源於非常高的層級——他的原話,一連使www•hetubook•com•com用了兩個『非常高』——反覆強調,這個來源,絕對可靠,請我放心。不過,他以天主的名義發過誓,不能夠泄露對方的身份,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夠向我透露,請我見諒。」
「桂俊說,」庄湯尼說道,「如果中國政府贏得這場戰爭,執政者——即輔政王關逸軒——的勢力,將『不復可制』——」
博羅內和克萊芒都不由的「哦」了一聲。
「『通商戰爭』之後,歐美國家獲得了在中國『五口』傳教的權力,所謂『洋教』,終於初步合法了。不過,套在蘇努家族脖子上的枷鎖,並沒有馬上解除;直到『亞羅號戰爭』之後,歐美國家獲得了進入中國內地傳教的權力,禁教的國策正式壽終正寢,遠在伊犁的蘇努家族,才得到了赦免。」
再頓一頓,「所謂『該部』,是指審訊圖欽、圖敏的刑部。」
「哦?有趣了!」博羅內目光一跳,「為什麼呢?」
庄湯尼躊躇了一下,說道:「他並沒有提供更多的細節,只是說,他可以百分百確定,中國政府正在籌劃這樣的一場戰爭——呃,他的原話是這樣的,『不,不僅僅是籌劃——朝廷正在調兵遣將,很有可能,年內——今年之內,就會挑起這場戰爭!』」
「其中,甚至包括沒有奉教的女眷——甚至還有幼|女!」
庄湯尼點了點頭,「是的,拿嘉慶皇帝的話說,就是『以儆效尤』、『以為後來者戒』。」
很高明啊,桂俊是教徒,見天兒的到教堂做禮拜、做懺悔,庄湯尼呢,是法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通過「告解」將相關消息輾轉傳給法國駐華公使館,真正叫滴水不漏。
博羅內皺了皺眉,「也是——德天賜一案,蘇努家族受到迫害的,只有兩位族長,家族的其他成員,似乎暫時沒有受到波及?」
「不錯!」庄湯尼說道,「兩年之後——一八四零年,風雨大作!」
博羅內和克萊芒對視了一眼,這一回,是克萊芒發問:「這個消息,是對方主動向他透露的吧?」
「如此說來,」博羅內說道,「桂俊兄弟之為人,一定是可靠的——不過,為人可靠,和說的話可靠,並不能全然劃上等號——」
博羅內「嘿」了一聲,「這就是無期徒刑了——」
說到這兒,長長嘆了口氣,「唉,如果歐美國家政府,能夠早一些介入蘇努家族的冤案就好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想起這件事情來?」
「有的女眷,政府亦承認『均系初犯』,而且,『訊俱情願改悔』,本該『例准免罪』的,可是,『惟該氏等舉家世習天主教,未便仍留京城,致滋萌孽』,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發譴,叫做什麼……嗯,對了,『比照遷徙人家口隨行例』!」
頓了頓,「事實上,打雍正皇帝那裡,就希望蘇努家族『幡然悔悟』,他甚至派人去到流放地,告訴蘇努的兒子們,只要放棄自己的信仰,就可以返回北京——那個時候,皇帝的政敵,已經全部被打倒了,蘇努家族已經沒有什麼政治影響力可言了,若他們果然『洗心革面』,對皇帝的聲望,將是一個加持。」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