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公主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似的，偷偷的覷了關卓凡一眼，幸好，輔政王正在低聲向一個隨從吩咐著什麼，沒有如之前那樣，主動替她講解，或者帶著那種溫和的笑容，等著她發問，因此，並沒有對上她的目光，也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微微一頓，「不管在哪兒——溫莎堡、白金漢宮、奧斯本宮——都一樣！不管上樓、下樓，都得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這個公主，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哎呀！」
寶鋆心中一動，笑道：「行！那我就『站乾岸兒』了！」
微微一頓，「可是，你曉不曉得，現在的言路，已經囂張到什麼程度了？已經有人叫著『直薄巴黎』什麼的了！——這位老兄倒是曉得巴黎是法國的京城，就是不曉得他曉不曉得法蘭西在哪兒？巴黎又在哪兒呀？——哼，一片虛驕之氣！」
……
「沒關係——你說！」
關卓凡到了殿門口，一抬頭，反應卻是和露易絲公主大大不同，幾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得，」恭王說道，「我不跟啰嗦了，你且小候片刻，容我把水澆完了——天時暖了，過不了多久，牡丹就該開花了，我今春的詩興，可全靠這一片花兒了，輕忽不得！」
「佩蘅，」恭王說道，「我說過了，軍事我是不懂的，方才說的，不過泛泛之論，至於『几几開』——這我哪兒曉得呀？我又不是算命的！」
恭王沒有馬上hetubook.com.com
回答他，輕輕的啜了口茶，自失的一笑，然後慢吞吞的說道：「怎麼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外頭做的好大的事兒啊！」
「是啊！」寶鋆說道，「說到底，不就是『小勝一役』嘛！」
「醫生……沒說什麼呀？」
關卓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聽殿下的描述，利奧波德王子並非一個非常好動的孩子，若真是輕輕一碰，便會淤血，那麼，恐怕，呃，較之常人，利奧波德王子更加容易皮下出血——」
輔政王勉強擠出笑容，「好！」
事實上，露易絲公主的尷尬，關卓凡心裏是有譜兒的，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以免她尷上加尷，尬上加尬，至於講解，就算沒有這層尷尬，什麼綠度母、白度母，又是這個天女、那個金剛的，他也整不大明白。
好傢夥！
露易絲公主渾身一顫，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接著，美麗的大眼睛里，透出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
見露易絲公主已經到了後殿門門口，關卓凡趕緊跟了上去。
「我不是醫生，說的不一定對——可是，我覺得，嗯，是否可以往……血友病的方向檢查？」
「這是『號炮』，只管報警，不管作戰的。」
「嗯。」
「我口講我心嘛！」寶鋆笑嘻嘻的，「沒法子，每次到你這兒來，第一眼看到你，腦子中跳出來的，就是這幾個字兒！」
關卓凡心中一動，微微張了張嘴，不過，和圖書沒說出什麼來。
女孩子透了口氣，不過，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等關卓凡和隨從說完話，自個兒便往後殿門走去。
嗯，又有什麼好玩兒的？
「血友病？」
彼時，恭王正用一隻木勺，從一隻木桶中舀水，親自替院子中一片新植的牡丹澆水。
「我有一個想法，說了出來，十分冒犯……」
「是啊！」
露易絲公主一笑，「你曉得嗎？如果在國內——我是說英國——母親是不會允許我去爬這樣子的台階的。」
「可不是嘛！」寶鋆冷笑，「就連軒邸自己也說，若拿洋餐做譬喻，『升龍大捷』不過就是個『頭盤』，『副菜』『主菜』什麼的，都還沒有上呢！」
露易絲公主怔了怔，「啊？」
微微一頓，「究其竟——羡慕啊！嫉妒啊！」
恭王微微一怔，隨即一笑，「咱們的言路，一向如此，見怪不怪了！不過，言路上誇張些沒有什麼，真正主事兒的人，心裡有數就好，照你說的，既然有『頭盤』的譬喻，則咱們這位『真正主事兒』的，心水還是很清的——不至於小勝一役，就驕狂起來了。」
「你肯定想象不倒，」露易絲公主的語氣中，有濃重的自嘲的味道，「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可是，這條規矩，還是沒有變！」
小沙彌一出門，寶鋆就說道，「六爺，『升龍大捷』的消息，你已經曉得了吧？」
寶鋆「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澆完水，凈了手和圖書
，恭王將寶鋆讓進屋內，有小沙彌奉上茶來。
關卓凡輕輕的點了點頭，面色凝重，「是。」
關卓凡又是一怔，這個話，他就不曉得該怎麼接了。
沉吟了一下，「六爺，你說，這一仗，咱們若真的打贏了，軒邸那兒，嘿嘿，是不是該……更進一步啊？」
他直起身來，無可奈何的一笑，「我說，你每次到我這兒來，第一句話就是什麼『神仙日子』——就不能換一句新鮮點兒的？」
轉回塔南，俯視那條「幾百級之多」的磚階，露易絲公主突然說道，「哎，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怪怪的？」
關卓凡和露易絲討論利奧波德王子是否另有隱疾的時候，寶鋆到了西山碧雲寺。
「如果是短一些的台階，」露易絲公主繼續說道，「譬如，在宮裡頭，總要上樓、下樓的，那麼，每一次上樓、下樓，一定要有侍女、嬤嬤在一旁攙扶，如果侍女、嬤嬤一時不得空兒，我就得在樓梯口等著。」
一進水泉院，寶鋆便嚷嚷，「六爺，你過的，可真正是神仙日子！」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條磚階，其實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長。
「軍事上我不懂，」恭王說道，「不過，升龍一役，不過一城一地之得失，現在就說『贏定』了什麼的，早了些吧？」
「別！」恭王擺擺手，「這些花兒，澆多少水，都是有分寸的，你出手沒輕沒重的——澆少了也就罷了，澆多了，淹死一株兩株的，也說不定！」
「哦……」ｗwｗ.ｈｅｔｕbｏok.coｍ•cｏm
關卓凡有心安慰，可是，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恭王一笑，「這就對了！」
這個小妞兒什麼毛病啊？台階愈長，她愈興奮？難道，真的是天生愛爬山？
關卓凡一怔，隨即說道：「沒有啊——殿下這個話，從何說起呢？」
……
頓了頓，「如此說來，六爺，你以為，中法之爭，勝負尚在未定之數？那麼，几几開呢？嗯……五五開？」
「更進一步？」
說到最後一句，露易絲公主的語調，已經微微的有些發顫了。
繞著塔基轉了一圈兒，露易絲公主雖然一直好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白塔，倒也沒有提出更多的問題來，也沒有要求進塔參觀，只是轉到塔北的時候，看到地上擺了幾門小炮，問道：「這幾門炮，這麼小，夠用嗎？」
寶鋆自告奮勇，「六爺，我來幫你！」
露易絲公主清清楚楚的輕呼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
利奧波德是維多利亞王女最小的兒子，露易絲公主的小弟弟。
「我就想，」露易絲公主微微漲紅了臉，「當男孩子，也實在沒有什麼好！這個男孩子，不當也罷了！」
露易絲公主似乎並沒有在他這裏「求安慰」的意思，自顧自的說下去，「男孩子就沒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我就想著，哎，我要是個男孩兒就好了！可是，後來看到母親對待利奧波德的樣子——」
頓一頓，「不曉得為什麼，利奧波德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的，母親看到hetｕboｏｋ.cｏm.cｏｍ了，便會非常嚴厲的斥責他——我想，一個男孩子，被母親那樣顛來倒去的罵，還能有什麼自尊？我沒有見過比利奧波德更乖的男孩子了，還想要他怎麼樣？！」
一時無語，偌大一個瓊華島，似乎只剩下了風過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關卓凡說道：「你說——利奧波德王子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
不過，這條磚階，真爬了起來，倒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累，露易絲公主固然一馬當先，上到了頂，關卓凡也覺得自己大致還算「臉不紅、氣不喘」，心裏還想著，難道，這段日子，俺的那啥啥功力，見漲不成？
從普安殿後門仰望上去，白塔固然直插雲霄，氣勢恢宏，不過，露易絲公主的興奮點，明顯不在白塔，而在這條同樣氣勢恢宏的台階。
露易絲公主轉過頭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咱們這就上去吧？」
眼前，一出普安殿的後殿門，就是一條青磚砌成的台階，筆直的通向山頂的白塔，怕不有……幾百級之多？
事實上，這條台階，攏共不過七十二級，關卓凡的「幾百級之多」，純屬錯覺，實在是這條台階太陡了，超過了四十五度角，撲面壓來，強烈的視覺衝擊下，大多數人都會產生和關卓凡相類的錯覺。
「我是說，今後的戰事——據你看，咱們和法國人的這場仗，是不是就贏定了呢？」
這些，到底不是俺的專業嘛。
「這可能是某種疾病的表徵——醫生怎麼說？」
「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