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一六章 天理!天理!

「是啊!」關卓凡說道,「不過,竹兄,你說史可法『迂』,其實是抬舉他了——他那點兒本事,怎麼做到尚書、做到大學士的?不就是靠個『名』嘛!如果『名』沒有了,他還怎麼混呢?『迂』?他聰明的很呢!」
「這……」
頓了頓,「這件案子,柏葰是否冤枉,且不去說他,就事論事,我其實很佩服肅順的魄力——換了我,嘿嘿,未必下得了這個手啊。」
關卓凡點了點頭,「都屬實!」
沉吟了一下,「不過,弘光帝到底是一個昏君,即便所謂『眾正盈朝』,也未必就能變成明君吧?」
「或許吧!」關卓凡淡淡一笑,「嗯,話頭扯的有點兒遠了——我想說的是,文宗皇帝對肅順的信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有些事情,肅順『敷衍』的很好。」
為了十六兩銀子殺正一品的大學士,這個「反腐敗」的力度,可謂亘古所無。
怔了片刻,趙景賢嘆了口氣,「王爺睿見!真正是……言人之所不能言!」
戊午科場案共斬決五人,其中包括主考柏葰——其受賄數額是「贄敬銀十六兩」,其身份是文淵閣大學士。
頓了頓,「弘光帝確是不可能變成明君的——不過,又何必一定要他變成明君?」
「說到戊午科場案,」趙景賢試探和-圖-書著說道,「官場傳言,文宗皇帝硃筆勾決柏葰之時,龍顏慘淡,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就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在廷諸臣,亦有因震恐而嚎啕失儀的,請教王爺,這些……都屬實嗎?」
頓了頓,「有時候,這個『名』,不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比君父之憂、國家危亡,還要重要!」
再頓一頓,「考諸于史,『主昏于上,政清于下』,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用事的大臣,只要敷衍的好,像弘光帝這種皇帝,是極有可能,自己滿足於後宮的享受,將政事放手給信用的大臣,不加過問的。」
這一聲「他娘的」,趙景賢倒不覺得如何違和了,點了點頭,說道:「史可法之迂,確實令人扼腕!——如果認了高傑子為螟蛉子,即可得高傑舊部死力,無論如何,他坐困揚州愁城之時,能有高傑舊部這一支勁旅可用!」
「弘光朝廷手忙腳亂,北邊兒是大清兵南下,西邊兒是左良玉東進,顧得了北,顧不了西,左支右絀——當時就已經打了『出狩』的主意了!」
「四月二十五日,揚州城陷——距左良玉武昌屠城,不過一個月的時間。」
「除此之外?」趙景賢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關卓凡的意思,「嗯,四鎮支持馬m.hetubook.com.com士英、阮大鋮,左良玉則支持東林,這個『武爭』,也是不可開交!」
頓了頓,「肅順做事情,不論如何大刀闊斧,文宗皇帝都一力支持——哪怕有些事情,文宗皇帝自己其實並不想做,但如果肅順堅持,還是會照他的意思去辦,譬如,戊午科場案殺柏葰。」
趙景賢沒有想到,輔政王對他親手拿捕的肅順,居然是這樣子的評價,不由感慨:「王爺心胸,真正包容天地!肅順雖有魄力,可是,論及心胸廣闊,就比王爺差的太遠了!他若有王爺的一半心胸,也不至於——」
「這個狗娘養的」一句,是趙景賢今天第二個「萬料不到」,他滯了一滯,咽了一口唾沫,說道:「不錯!——真正是個狗娘養的!」
「還不止!」關卓凡說道,「這是朝堂之上,是文爭——除此之外呢?」
「是啊!」趙景賢的面色,愈加凝重了,「東林一派,馬士英、阮大鋮一派,由始至終,爭的不可開交!」
「弘光帝的『昏』,」關卓凡說道,「實話實說,不過就是酒色之娛,他本人的性格,並不強勢,甚至可說是頗為溫和的,更不是那種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他即位之後,並沒有報復東林和史可法嘛!」
「竹兄,你說到點子上hetubook.com.com了!」關卓凡說道,「東林沽名釣譽,叫史可法去做這種事情,還真是——嘿嘿!」
「我舉個很不恰當的例子——」關卓凡說道,「出於我口,入於你耳——譬如,肅順之於文宗顯皇帝。」
趙景賢一怔,「王爺此話,大有深意——請明示!」
……
張江陵,即張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張江陵」是尊稱。
打住。
再頓一頓,「如弘光帝者,本就是一個酒色之徒,你若不肯滿足他的些些欲求,一定要他成堯成舜,那不是逼著他遠正人、近佞幸嗎?到時候,多花的,就不是『幾個錢』了!多挑的,也不是『幾個秀女』了!」
頓了頓,「也不曉得真是『既老且病』呢?還是武昌屠城的報應來的太快?反正——死的好!死的好!」
頓了一頓,「這種『敷衍』,仔細想一想,其實,又能多花幾個錢?能多挑幾個秀女呢?——同軍國大政、萬民福祉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到這兒,關卓凡四指曲起,拿指節在案几上重重一敲,微微咬著牙,「別人屠城,是城破之後,屠敵人的城;他呢,是屠自己的城!——武昌可是他的大本營!左良玉——這個狗娘養的!」
「已經不止於『爭』了——已經到了『斗』的地步了!」關卓凡說道,m.hetubook•com.com「想一想,揚州城陷之前,左良玉在做什麼?——哈,他在『清君側』!」
關卓凡「哈哈」一笑,隨即隱去笑容,說道:「四月初一,左軍抵九江,旋陷九江,拘江督袁繼咸;三日之後——四月四日,左良玉暴斃。」
趙景賢默然半響,然後,長長嘆了口氣,說道:「追本溯源,都在當初一念之差啊!」
頓了一頓,「還有,弘光帝對於政事,也沒有多大的興趣——他不是那種要掌控一切的人。」
趙景賢怔怔的,過了半響,微微搖頭,「王爺此說,真正叫誅心之論!起史可法于地下,亦不知如何自辯了!」
再頓一頓,「他的『敵』,有兩個——第一個,是彼時李闖余部,已經進入湖北,到了襄陽;第二個,有趣了!——他欲劫巡撫何騰蛟以行,因何騰蛟素愛民,所以,『非盡殺省中之民』!」
「竹兄,」關卓凡微微一笑,「你這話說的有味道!所謂『眾正盈朝』——這個『眾正』,實在也不見得『正』到哪裡去!」
頓一頓,「這也罷了,史可法還自作聰明,命高傑子拜提督江北兵馬糧餉太監高起潛為義父——倒是都姓高,可是,叫人家拜一個太監做義父?他娘的!」
「啊,對……」
頓了一頓,「順治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左良玉以討伐馬士英為和*圖*書名,全軍離開武昌,順江東下,臨行之前,大約是怕留著武昌『資敵』吧,居然下令——屠城!」
透一口氣,微微苦笑一下,「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左良玉死後,部下諸將推其子左夢庚為主,繼續東進,一路陷彭澤、東流、建德、安慶,兵鋒直指太平府!」
說到這兒,搖了搖頭。
「所以,」關卓凡說道,「以東林和史可法的做派,即便以倫序擇福藩繼位,大約也終有為馬士英、阮大鋮之流乘隙而入的一天——不過,無論如何,短時間內,不會有藩鎮跋扈的事情出來,弘光朝的開局,無論如何,要比原時空……呃,要比原來好得多,絕不至於,一年之內便即覆亡!」
「敵人的刀子已經架到脖子上來了,自己人還在狗咬狗,不死不休——弘光朝不亡,天理何在?!」
苦笑了一下,「不過,這種『敷衍』的事情,肅順做得來,也做得好,前朝如張江陵者,大約亦做得來,做得好,可是,叫史可法去做——」
「我給你舉個例子,」關卓凡說道,「高傑為部將許定國所殺,史可法趕去善後,高傑妻邢氏提出,讓兒子拜史可法為義父——本來,這是多好的籠絡高傑舊部的手段?然而,史可法堅決拒絕!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高傑是『流賊』出身,配不上他史閣部的煌煌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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