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一九章 輔政王的矯矯不群

「竹兄,」關卓凡說道,「你一定不解,如此說來,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那個,應該是李定國,怎麼會是孫可望呢?」
「明季以來,上自廟堂,下至黔首,一提到滿洲八旗兵,無不色變;明軍畏滿兵如虎,望風披靡、不戰自潰的事情,不要太多!就是降順本朝的漢軍,每逢艱危,也總是請求朝廷派『真正滿洲』參戰——人家說的明白,『逆賊畏滿兵,而不怯南兵,南兵如雲,何如滿兵一旅也!』」
「不過,這不妨礙我對孫可望的佩服。」
「則新敗之餘,人心浮動,朝廷卻連一個正經的『老成宿將』都拿不出來了!」
「正因為已經佔據了大半個中國,戰線太長,而八旗兵太少,兵力分配,本就左支右絀、捉襟見肘了,敬謹親王統帶的,又是八旗的主力,衡州一役,損失慘重,這下子,愈加之雪上加霜了!」
「一句話,青黃不接!」
「竹兄,你曉不曉得,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哪一位呢?」
「將如是,兵亦如是。」
「可是,衡州一役,滿洲兵非但大敗,貴為親王的主帥,也被人家打死了!這還不算,首級都被人家割了去!——這是明季以來,滿洲兵第一次大敗、慘敗,『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一說,算是徹底破滅掉了!」
「是!」趙景賢說道,「可是——將還是那個將,兵,卻不是那支兵了!」
微微一頓,「我佩服他的,自然不是這些。」
「以上這幾位,算是第一流的,第二流的嘛——」
「這不是朱馬喇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的看法,我的感覺是——彼時,世祖章皇帝以下,都發慌了!」
莫不成……便是閻麗亨?
「桂林之役,」關卓凡說道,「李定國殺定南王孔有德;衡州之役,李定國殺敬謹親王尼堪——所謂『兩蹶名王』,嘿,那真正叫『天下震動』!」
「是!」趙景賢說道,「王爺明鑒!」
再頓一頓,「咱們回到方才那個話題——嗯,出於我口,入於你耳——明季人物,我最佩服的一個,是孫可望。」
關卓凡曉得趙景賢想什麼,微微搖頭,「不是閻麗亨——」
「衡州之役過後,敬謹親王既然殉國,所謂『老成宿將』,就只剩下鄭親王一人了。」
頓了頓,「閻麗亨固然斑斑大才,不過,很可惜,江陰地方太小了!他又早早成仁,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亦無從施展,也即……無從證明了。」
趙景賢心中一動,「這個……打不下來!」
「王爺,」趙景賢下意識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孫可望妒賢嫉能,逼走李定國,說他『內鬥』,一點兒不差,不過,說他『賢』……呃,且明季人物之中,竟為王爺所最佩服者,我——」
「到衡州之役的時候,能征善戰的王爵,其實只剩下了兩個,一個敬謹親王尼堪,一個鄭親王濟爾哈朗。」
「再實實在在說一句,若不是孫可望妒賢嫉能,害怕李定國的功勞、聲望,凌駕自己之上,利令智昏,在大好形勢之下,非但不配合李部的進一步的行動,還m.hetubook.com.com企圖以召開軍事會議為名,拘捕李定國,終於逼李率部出走——」
「竹兄,」關卓凡說道,「我說的『賢』,不是指史可法、何騰蛟。」
頓了頓,「實話實說,關於孫、李之爭,以及其後的功敗垂成,嗯,若不持滿漢之見的話,我對於孫可望的感覺,同黃梨洲是一樣的——『可望之肉其足食乎』!」
關卓凡點了點頭,「是啊,人事、國事,本就是一體的!」
「當然,」關卓凡說道,「孫可望器小易盈,私心自用,並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氣節什麼的,就更加不必說了——眾叛親離、走投無路之後,降順了本朝了嘛!」
趙景賢不由滿臉愕然。
「順治九年,桂林之役爆發之前,順承郡王勒克德渾、端重親王博洛,于同月——三月病歿。」
「順治六年,豫親王多鐸病歿。」
「定南王麾下,都是由北而南、打遍了大半個中國的、百死餘生的悍卒;敬謹親王統帥的,更是真正的滿洲八旗精銳!」
後來,這支大西余部奉南明永曆帝為正朔。
內鬥,內鬥。
「為什麼呢?——李定國還是那個李定國嘛!」
「實實在在說一句,順治九年,衡州之役過後,南明擺開的,是一個全線反攻的架勢;本朝呢,無可如何,不能不收縮戰線,擺出來的,是一個全線防守的架勢。」
「我祭閻麗亨時說的『不論賢愚』之『賢』,」關卓凡繼續說道,「第一個指的,就是孫可望。」
孫可望、李定國,皆張獻忠義子,張獻忠敗亡之後和-圖-書,孫可望、李定國以及張獻忠另兩個義子劉文秀、艾能奇,合兵一處,由川入滇,再造了一方天地。
趙景賢沉重的點了點頭。
「可是,彼時,鄭親王老病纏身,打前一年——也即順治八年起,便已退居藩邸榮養了——」
「這個『內鬥』,」關卓凡說道,「真正是鐫在骨子裡的!娘胎裡帶出來的!敵人的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也醒不過來——不,你就算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他還是醒不過來,真正叫——『至死不悟』、『不死不休』!」
「他殺得了定南王、殺得了敬謹親王么?」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設若閻麗亨、史可法易地而處,南明之命運將會何如?他二人之命運,又會何如?」
頓了頓,苦笑了一下,「王爺,恕我愚笨,這個彎兒,一下子還真轉不過來——請王爺開示!」
微微一頓,「唉,害了國家,也害了他自己!」
「殺不了!」
「是!歷朝歷代,但凡人事到了這個地步,國事也就不堪言了!」
「呃……」
黃梨洲,即黃宗羲,號梨洲老人、梨洲山人,因此稱其「黃梨洲」。
「竹兄,我給你掰一掰手指頭——」
「還有,」關卓凡說道,「賢如閻麗亨者只能屈居一個未入流的典史,而廟堂之上,卻是——唉,賢愚易位,至於此極,南明又豈能不亡呢!」
頓了頓,「而且,這個『內鬥』,真正是『不分賢愚』!」
頓了頓,微微透一口氣,目光炯炯的說道,「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這支兵,五年之內,脫胎換骨,前後判然,端m.hetubook•com•com賴孫——呃,至少,其有力者,排第一位的,不是李定國,是孫可望!」
這就不好亂猜了。
「呃……這……請王爺明示。」
「可不是?」趙景賢嘆道,「史可法居相位,猶如一個本來只能擔負五十斤的人,一定要他去挑五百斤的擔子,那還能不被壓垮?——他自己垮了,國家也就跟著垮掉了!」
「王爺此一設問……大有況味啊!」
「這……」
頓一頓,「南明就算不能恢復全疆,長江以南,也一定非本朝所有了!『划江而治』,大約真就要成為現實了!」
「桂林、衡州二役,是順治九年的事情,彼時,本朝雖然已經掩有了大半個中國,可是,老成宿將,也已凋零了差不多了!」
「彼時,朝野上下,一片愁雲慘霧,我記得固山額真、吏部尚書朱馬喇上書說,『乍聞噩耗,號天大慟』,又說,『自國家開創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云云。」
「那個時候,派到南邊兒去做官,是被目為自投虎口的,譬如,廣西巡撫王一品,回京述職之後,死活不肯回任,一來二去的,朝廷也煩了,也不要他回任了——直接送他上絞架了。」
「那,王爺……」
關卓凡一大篇兒說下來,趙景賢驚嘆輔政王史實精熟之餘,更加的困惑了:
如此說來,明季人物,王爺頂佩服的那個,應該是李定國啊,怎麼會是孫可望呢?
「早在順治三年,衍禧郡王羅洛渾順、饒余郡王阿巴泰,先後病歿。」
「反觀南明,復地千里,軍威大振,氣勢如虹;許多之前蟄伏的官紳、敗和圖書兵,認為『恢復在望』,也都冒出頭來,扯旗放炮,以為呼應。」
好傢夥,王爺真正是可以「洞見人心」的!
「順治七年,攝政睿親王多爾袞病歿。」
頓了一頓,「抱歉,我把話頭扯遠了——」
「是!」趙景賢說道,「史可法、何騰蛟之流,到底還算清廉勤慎,勉強可以佔一個『賢』字,尤不能免『以鄰為壑,視友如仇』之譏,其餘『愚』如馬士英、阮大鋮者,就更不必說了!」
「黃梨洲有一段話,」關卓凡平靜的說道,「傳播甚廣——『逮夫李定國桂林、衡州之捷,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此萬曆以來全盛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敗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此屈原所以呵筆而問天也!』」
這可就太意外了!
「竹兄,」關卓凡說道,「我請你想一想,順治三年底、四年初,張獻忠死後,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等大西余部,出川入黔——嗯,叫那個時候的李定國,去攻打順治九年時的桂林、衡州,請問,他打的下來么?」
「史可法應該會是一個好典史;」關卓凡說道,「去做縣令,大約也是一個好縣令——雖然,在軍事上,他無論如何,沒本事將二十四萬大軍擋在城外八十一天,不過,若有閻麗亨這般大才主持全局,江陰也不會有被迫以彈丸之地獨膏二十四萬大軍的那一天!」
「順治八年,英親王阿濟格被賜死。」
「順治九年,八月——桂林之役后、衡州之役前,多羅謙郡王瓦克達順病歿。」
趙景賢是真被輔政王弄糊塗了,「是!呃,請王爺訓諭!」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