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二四五章 百年深怨,一火焚之

筱紫雲沒有馬上答話,桂俊側過頭來,覷了覷筱紫雲,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這個妝扮的……挺有趣的,方才開門的時候,弄的我大大一愣呢——」
頓一頓,「大晚上的,就是熟人撞到了,大約也認不出來,面前的這位,就是名動四九城的筱老闆吧?」
「你坐下!」筱紫雲打斷了桂俊的話,「我跟你說,這正是為了『護教』!」
頓一頓,「咱們一家子都是尊崇天主的,只你一個人例外——你要磕頭,以後有機會了,自個兒去磕吧!」
「你——!」
「好了,」桂俊用比較和緩的語氣說道,「咱們有事兒說事兒吧!」
……
「我是為了『護教』……」
桂俊點頭,「好罷——一會兒你教我。」
筱紫雲不耐煩了,「懶得同你啰嗦了!——我好歹是哥哥!」
頓一頓,「怎麼打贏呢?一個是軍事上的——這個等一會兒再說;另一個——你想一想,這一回,朝廷對法蘭西,為什麼這麼橫呢?」
桂俊不說話了。
「我不要——」年輕人冷冷的說道,「我替你們做事情,不是為了錢!」
頓一頓,「奧地利、西班牙崇信的,倒都是『天主教』,可是,一個自顧不暇,一個在中國連個公使館都沒有,哪裡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力量『護教』呢?」
為免被一網打盡,文潞夫妻商量之後,忍痛將孿生兄弟中的哥哥桂綸,送給了一個戲班子,並和戲班子約定,對外,就說這個孩子是個孤兒。
「誰啊?」
「這……」桂俊遲疑的說道,「大約,朝廷覺得,自個兒的力量,已經比之前強了許多了吧?」
不過,因為筱紫雲自幼同父母分開,因此,雖然幼時曾經「受洗」,但多年隔閡,已經不能算是「在教」了。
頓一頓,「總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咱們倆呆在一起的時候,不能都拿本來面目示人——不然,萬一被人瞅見了,是個人,就會生疑的!」
前文有過介紹,桂俊所在的蘇努家族,因為信奉天主教,以及捲入康熙末年的九王奪嫡,在雍正朝慘遭打壓,其後乾隆、嘉慶、道光數朝,幾乎每一朝,蘇努家族都疊被橫逆,族人星散零落,道、咸之交的時候,北京這兒,只剩下桂俊的父親文潞這一支了。
「目下暫時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筱紫雲說道,「不是說以後就都沒有用錢的地方了——你且收著,別的,再說!」
這個年輕人,名叫桂俊,就是那位通過「南堂」司鐸庄湯和圖書尼向法國駐華署理公使博羅內轉告「中國政府即將對法蘭西發動大規模的戰爭」的「兄弟」。
「所以,」筱紫雲說道,「咱們一定要幫著法國人打贏這場仗!」
「是啊!」
「我話還沒有說完,」筱紫雲冷冷的說道,「你著急個什麼勁兒?」
桂俊不吭聲了。
放下茶碗,燭火搖曳之中,筱紫雲的眼睛里,隱約有淚光閃動,「小時候喝的茶,就是這個味兒,現在……唉!」
收好了金葉子,替筱紫雲倒了一碗茶來。
是啊,你們倆,長的太像了呀。
「你不必有什麼不痛快,」桂俊說道,「阿瑪、額娘他們祭祖,也是這個樣子的——」
頓一頓,「別的不說,阿瑪和額娘的墳,也該收拾收拾了吧?」
這個茶,一股子泥腥味兒,同筱紫雲平日里喝的茶,天壤有別,但他捧起茶碗,一氣喝了下去,幾乎一滴不剩。
過了好一會兒,「再過些天,」筱紫雲幽幽的說道,「就是阿瑪的忌日了,你替我給阿瑪、額娘……多磕幾個頭。」
「反正,」桂俊搖了搖頭,「艾翁的錢,我不能收!」
事實上,因為多年的生活環境的差異,桂俊和筱紫雲的相貌,已經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了,不過,還是非常相像,只要眼睛不嚴和*圖*書重近視,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對親生兄弟。
桂俊默然。
微微一頓,「說事兒吧!」
「不過就幾年的功夫,」筱紫雲冷笑著說道,「能強到哪裡去呢?」
話沒說完,桂俊「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厲聲說道:「你胡說什麼?我是『護教』,不是『害教』!」
年輕人點燃了一根蠟燭,筱紫雲摘下氈帽,挺直了一直佝僂著的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了過去,「呶!」
再一頓,「所以,『護教』,非法蘭西不可——對吧?」
「我問你,」筱紫雲說道,「『護教』之根本是什麼?不就是叫法蘭西打贏這場仗嗎?如果法國人打輸了,被趕出中國了,哪個來替你們『護教』?英吉利人?俄羅斯人?美利堅人?還是奧地利人?西班牙人?普魯士人?」
「是啊!」筱紫雲說道,「英吉利是什麼『國教』,俄羅斯是什麼『東正教』,美利堅是什麼『新教』,普魯士是什麼『路德宗』,同你們的『天主教』,都不是一路的——」
桂俊又不吭聲了。
「英吉利、美利堅、普魯士!」
「找一間教堂,」筱紫雲說道,「或者北京,或者天津,點一把火,死兩個人……」
過了片刻,說道:「我也實在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m.hetubook.com.com打小兒,日子就是這樣子過來的,早就慣了!冷不丁的,大手大腳的花錢,不也忍人生疑?」
「艾翁說,」筱紫雲說道,「要想個法子,發動一次教案。」
「靠山?」
「金葉子——大約值個千兒八百的銀子吧!」
過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都不成的。」
「教案?」桂俊一怔,「什麼意思?」
文宗登基,「禁教」的風聲很緊,彼時,文潞的父親、也即桂俊的祖父圖明阿早就去世了,蘇努一族如果再遭處分,文潞一家,就沒有免於「發譴」的理由了——當初,文潞之所以可以免於「發譴」,留在北京,是因為圖明阿癱瘓在床,他本人既無法「發譴」,朝廷也不能不許他們家留下一個幼子——即文潞,照應圖明阿。
桂俊坐了下來,滿臉的狐疑。
年輕人將門拉開了幾分,筱紫雲側著身子進去了,年輕人伸出頭來,如筱紫雲出門的時候一樣,左右看了一看,方才關上了門。
這就是後來紅遍四九城的「春和班」頭牌筱紫雲。
「以後都要這個樣子!」筱紫雲說道,「咱們倆見面兒,不論在哪兒——我那兒也好,你這兒也好,其中的一個,都要扮了起來——你該怎麼扮,一會兒我教你。」
「我不能替你磕這個頭——」桂俊淡淡的說道和*圖*書,「我是『在教』的,只鞠躬,不磕頭!」
「這不是艾翁的錢!」筱紫雲說道,「是我自己的梯己!我怕一大包銀子扎眼,特意去換成了金葉子——怎麼,我的錢,你也不收?」
當然,庄湯尼口中的「兄弟」,是男性教友之意,同筱紫雲的「兄弟」,不是一碼事兒,不過,桂俊和筱紫雲,確實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而且,還是孿生兄弟。
這一回,輪到筱紫雲不說話了。
微微一頓,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我答應你們……呃,我答應你做事情,是為了『護教』,不是為了錢!收了錢,整件事情,就變味兒了!」
桂俊點了點頭,「對。」
「什麼你們、我們的?」筱紫雲惱火的說道,「難道咱們兩個,不是親生的兄弟?」
頓一頓,「我跟你說了吧!朝廷是覺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有恃無恐!」
「哪裡用的這許多?」桂俊說道,「千把文的就夠了!」
頓一頓,「還有,你這麼大聲做什麼?生怕外頭聽不見?」
這是一所一進的小房子,沒有廂房,院子也極小,進了大門,不過四、五步的光景,就掀帘子進屋了。
過了一會兒,終於伸出手來,接過了小布包。
年輕人不接,「什麼呀?」
頓一頓,「我都已經帶過來了,你還叫我帶回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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