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干戈戚揚
第三五一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如此說來,」關卓凡含笑說道,「這兩年,算是『考驗期』嘍?」
頓一頓,「這樣吧,王爺,你把他交給我和田先生——先進陸校學習兩年,畢業了,就到參謀部來,我們這兒,也是他能發揮所長的地方!好好兒的培養一番,十幾二十年之後,說不定——」
既然感激,自然想著投桃報李,婉貴妃要求「多一些歷練,立一點功勞」,對於軍人來說,最好的歷練,最易立功升職的,自然是戰爭,目下,陸軍的戰事,集中於越南,而關卓凡又存了一點兒自己的「私心」——一線戰鬥部隊太危險,孟學好如果捐軀沙場,這個「李」,就無從報起了,於是,就將他放到了入越的二線輜重部隊里去了。
婉貴妃。
婉貴妃從容說道,「銀鎖那丫頭,王爺曉得的,天魔星托生,當然是她先去撩撥人家——姓孟的兄弟,很規矩、很本分的。」
當初,看到調令的時候,施羅德就很奇怪:這個姓孟的,是犯了什麼錯,被「下放」了嗎?
關卓凡眼睛微微一亮,「好主意!成,待他傷愈了,就調到北京來吧!」
「不過,據我冷眼旁觀,目下,他們兩個,倒是有些……妾既有情、郎亦有意的味道呢!」
「這……倒也是。」
啊?
這可叫我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北京這兒,軒軍只有近衛團和吳建瀛兩支部隊,近衛團不必說了,吳建瀛部也從來沒有往南邊兒調動過啊!
咦?你居然曉得這個?
「這名排長,」田永敏開口了,「戰場直覺,也是非常好的——能夠根據地面的細微的異常,生出足夠的警覺,及時止住部隊,不然的話,若整支輜重部隊都進去了坳口,巨爆一起,一定全軍覆沒,絕無幸理。」
m•hetubook•com•com一頓,「請教婉貴妃,這件事情,咱們該怎麼辦呢?」
如此一來,孟某算是「因禍得福」,雖然丟了一條胳膊,卻一躍而入軍團參謀部,依舊「前途無量」。
因此,反倒不能不格外見情。
「是,」關卓凡再次含笑點頭,「婉貴妃言之有理。」
婉貴妃倒也沒有要他回答什麼,繼續說道,「因此,暫時見不上面,並不礙著他們的終身大事。還有,這兩年,銀鎖的終身,歸我做主;而孟兄弟,聽說是個孤兒——除他一人,全家都歿于洪楊之亂了,因此,他的終身,他自己做主。」
這可……有些不大好交代了呀!
田永敏:「學問之學,好壞之好。」
所以,確實是「可惜」。
「麻煩王爺,將這位姓孟的兄弟調開吧!——最好,調離北京。」
哦?
施羅德說的「陸校」,就是「陸軍軍事學校」,田永敏做校長的。
這個微妙的動作,撩的關卓凡心裏一跳,差一點兒就「發乎情」了。
「是,」關卓凡點了點頭,「婉貴妃淵博。」
至此,關卓凡才明白,婉貴妃之所以要他將孟某調了開去,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考驗期」什麼的,而她為了銀鎖的那點兒「私心」,也根本不重要,婉貴妃真正為之打算的,是他軒親王!
「啊?」
「第一,」婉貴妃說道,「銀鎖今天十六,照規矩,還有兩年,才能放出宮去;而孟兄弟,入役亦不過一年多一點兒——據我所知,軒軍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談戀愛』的規矩的吧?」
這個玩笑開不得!
宮闈的事情,就說不清了。
若真出了婉貴妃說的那種事情,傳了出去,就不止於「影響軒軍的聲譽」那麼和圖書簡單了!一定會有人造謠傳謠,甚至會有軒軍「強污宮女」、「穢亂內廷」一類的說法出來,那可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啊……真的是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都是《詩經》中的句子,不過,前者出於《周南·關雎》,後者出於《鄭風·風雨》,婉貴妃將二者連在一起,十分自然,也十分巧妙。
頓一頓,「年輕男女,彼此中意,日日相見,再懂規矩的,再懂道理的,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幹柴烈火……整出點什麼事兒來吧?萬一……唉,他們自誤事小,影響軒軍的聲譽事大!王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兩位「客人」——曹毓瑛和許庚身,都不由自主,輕輕的「啊」了一聲,語氣之中,充滿了惋惜之意。
施羅德提醒關卓凡,「還有,孟某是從近衛團調出來的。」
他定了定神,將視線從婉貴妃白|嫩的指尖上收了回來,再次「哦」了一聲,同時,也略略的放下心來。
前邊兒鋪陳了許多,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後才說了出來,也是「不居功」、「不必你見情」的意思。
關卓凡心中感激,拱了拱手,「受教,受教!一切皆遵婉貴妃之囑!」
這個「上頭」,除了王爺,沒有第二個人,施羅德不由更加奇怪了:一個小小的班長的去就——調動的時候,孟某還只是一個班長——居然驚動了王爺?
關卓凡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尬笑著,「這——」
有一次,關、婉二人在「五經萃室」遇上了,聊起五經之《詩》,因文生意,婉貴妃說道:
這可就出乎意料了!
「可惜確實可惜,」施羅德用一種刻意輕鬆的口吻說道,「不過,我看,也沒有什麼太大和_圖_書不了的!」
婉貴妃曉得關卓凡在想什麼,微微搖了搖頭,鄭重說道,「我不是在棒打鴛鴦——相反,我這是在成人之美!」
不大好向誰交代呢?
更不要說談婚論嫁了。
關卓凡微微一怔。
「本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有的時候,也會倒轉了過來——我那景仁宮裡,就有一位小淑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那是婉貴妃「帝師大拜」之後不久的事兒。
「還有一層,亦不能不慮——」婉貴妃平靜的說道,「銀鎖雖然跳脫,不過,也還算懂規矩;孟兄弟更不必說——可是,到底都還年輕!」
不過,這位姐姐,你什麼意思呢?是要替他們兩個做媒嗎?本來,這也算美事一樁,可是,我們軒軍,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談戀愛』」的規矩的呀!
關卓凡已經想起來一個人來,心中一動,問道:「孟某的大號是什麼?」
施羅德的中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靈光,只能「具音」,不能「具形」,說不清楚到底是哪兩個字?
關卓凡不由愕然,「這——」
婉貴妃的回答,是關卓凡再也想不到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而你居然也曉得「幹部」這個說法?
「王爺『考驗期』一說,」婉貴妃的妙目,亮晶晶的,「著實精闢!不錯,這兩年,就是他們的『考驗期』!」
可是,若是你開口,這個面子,無論如何,不能不給,這——
施羅德說道,「叫『學好』——」略一遲疑,看向田永敏。
關卓凡悚然動容了!
轉了一圈念頭,決定還是坦然些,於是微笑說道:「出景仁門就是咸和左門,這個……年輕男女,朝夕相見,日久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可真是為和圖書難了!
婉貴妃嫣然一笑,同時,抬起手來,食指微翹,用中指輕輕的攏了攏髮鬢,「這關『淵博』的事兒嗎?」
孰成想,前邊兒的一線主力部隊尚未接戰,後邊兒的二線輜重部隊先打了起來,戰況又如此之慘烈?
施羅德本來想說,「說不定我和田先生的位子,就歸他坐了」,一轉念,「黜陟大權,操之於上」,軍團參謀長、副參謀長是何等緊要的位子?由誰來坐,除了王爺一人之外,別的人,如何可以信口開河?
乾清宮昭仁殿收貯《天祿琳琅續編》六百五十九部,一萬二千二百五十八冊;另外,其中的「五經萃室」,收貯南宋岳珂所校刻的《易》、《書》、《詩》、《禮記》、《春秋》等五經,算是紫禁城的皇家圖書館之一,婉貴妃作為「帝師」,有時會到昭仁殿查閱資料。
「嗯,」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確實是可惜了。」
因此,孟某就算不退出現役,也不能呆在戰鬥部隊了,而諒山一役,他顯示出了相當的軍事才能,本來是可以成為一個「重點培養對象」的,可謂前途無量,若轉為文職,無從發揮所長,就什麼都談不上了。
於是一笑,打住了話頭。
「叫銀鎖——王爺見過的。」
唉,這個人,是沒法子全須全尾的送回去了;到時候,這個差,該怎麼交呢?
關卓凡的文學底子雖然馬虎,不過,這種顯淺的詩句還是曉得的,不由大感興味,而這個「小淑女」,當然不是婉貴妃自己——十有八九,是一個年輕宮女,談之論之,並不冒昧,於是含笑說道:
再仔細看孟某的履歷:調動之前的崗位,是「紫禁城東六宮」。
「哦……」
頓一頓,「另外,銀鎖既然是跟著我的,我就多少替她存了一和_圖_書點兒私心——哪個女人,不想著自己的夫婿是個有出息呢?我是這麼想的,也不曉得對不對——嗯,將孟兄弟放了出去,多一些歷練,立一點功勞,將來,他們兩個成婚的時候,銀鎖嫁的,就正經是一個『幹部』了!到時候,不說他們小兩口了,就是我這箇舊主子,不也是臉上有光?」
「除非是他們自個兒先變了心。」婉貴妃淡淡的說道,「如是,就說明情不真,意不堅,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可惜的了。」
關卓凡張了張嘴,沒說出啥來,一時之間,只覺得「五經萃室」滿室生輝。
關卓凡的腦海中,立即冒出一個俏麗活潑的小女孩來,「啊,有印象,有印象!那……『君子』又是哪一位呢?」
把球踢回給你吧!
「王爺,」施羅德笑道,「不是『調到北京』,是『調回北京』——孟某就是從北京調出來的。」
於是,施羅德也就知趣的不再追問了。
我只不過是有些為難,你倒好——乾脆棒打鴛鴦?
「貴軍的一位兄弟——在咸和左門當差的,姓孟。」
頓一頓,「我的意思是,這兩年裡,男方也好,女方也好,都不需要擔心……有人橫刀奪愛什麼的。」
「冒昧請教——是哪一位『小淑女』啊?」
失去一條左臂,對於指揮員來說,關係並不是很大——並不影響指揮;可是,對於戰鬥員來說,就等於是一個廢人了。孟某隻是一個排長,戰後,再怎麼破格提拔,頂多隻能做一個連長——而連長是兼戰鬥員的。
他曾經私下底問過圖林,圖林只是含混的說了一句,「這是上頭的意思」。
「王爺放心,」婉貴妃抬起一根芊芊蔥指,在《詩》上輕輕一點,「發乎情,止乎禮——他們兩個,沒有任何逾距越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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