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一零七章 你TND還真是個人才啊!

「相關內容,大致如下——」
「『逢大旱,帝命有司禱雨,感應涼冷襲人,帝喜,忽然而寐,見二神人戴芙蓉冠,著綠衣朱帶,駕鐵馬隊,隨雨而過。帝訝然問之,神人答曰:『妾二征夫人姐妹,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帝諄勤請益,王舉手止之,忽然應夢!乃敕封二征姐妹『貞靈二夫人』,修造祠廟,禮厚甚之。」
「『白馬將軍』就不同了!民間一向傳說,『白馬將軍』最能『鎮水』——這其實是從『伏波將軍』之『伏波』附會而來;越南洪澇頻仍,『白馬將軍』的『鎮水』的本事,最是有用,因此,香火之旺,遠過於只會行雲布雨的『貞靈夫人』。」
「第一,消除『白馬將軍信仰』中一切『伏波將軍』的痕迹!」
阿爾諾:「哦?」
莫雷爾臉上黑氣一閃,「那你說該怎麼辦?難道,就由得這個中國侵略者……血食不替?」
阮景祥:「這指的是南越國,這個國家是中國人建立的,首都在今天的廣州,疆域廣大,廣東、廣西大部、福建一部以及越南的北部、中部,皆在其治下,不過,存續的時間不算太長,未到一百年,便被它的母國——中國滅掉了。」
再一頓,「時至今日,大部分的信眾,都已經只知『白馬將軍』而不知『伏波將軍』了——對於『白馬將軍』的底細的了解,其實只局限於士林和朝堂。」
「公元十世紀后,越南進入真正獨立時期,但是,獨立的早期——丁朝、前黎朝至李朝前期,對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依然沒有改變——還是叛亂。」
「據《嶺南摭怪列傳》,征氏姊妹之所以獲封貞靈夫人』,是因為『奉帝敕命以行雨也』;《大越史記全書》也強調,征氏姊妹最主要的神跡,在於『捍炎』,那和圖書麼,『貞靈夫人』的神職,無疑就是——雨神了。」
然後一一解釋,何為「南詔之役」?「北商」——跑到越南來行商的中國人——又是咋一回事兒?
「其後,越南最重要的正史《大越史記全書》——此書之編纂,始於十五世紀後期,終於十七世紀後期,足足花了兩百年的時間——終於對征氏姊妹起兵的性質,做了『蓋棺論定』。」
「『庚子元年春正月,王苦交趾太守苑定為政貪暴,及仇定之殺夫,乃與其妹貳舉兵,攻陷州治。』」
阮景祥點點頭,以示肯定,「針對這種情況,我認為,有兩件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哦……」阿爾諾點點頭,「明白了,請繼續吧!」
阿爾諾:「『我越國統幾乎複合』?一千八百年前,不是應該處在『北屬』時期嗎?這個『國』,是什麼『國』呀?」
「這意味著,越南的官方,正式替征氏姊妹『平反』了。」
「『征氏憤漢守之虐,奮臂一呼,而我越國統幾乎複合。其英雄氣概,豈獨于生時建國稱王,沒后能捍炎御患?凡遭災傷水旱,禱之無不應。征妹亦然。蓋女有士行,而其雄勇之氣在天地間,不以身之沒而餒也。』」
「第一,自然是『貞靈夫人』的底子太薄——直到十七世紀中、後葉,民間才真正認可了征氏姊妹的神祗的地位,『而白馬將軍』呢,人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經『成神』啦!」
頓一頓,「雖同為一人,但在越南,『白馬將軍』的名頭,遠遠超過『伏波將軍』——過了一千幾百年,普通的信眾,對於『白馬將軍』的來歷,其實基本上都說不出個之所以然了,對於這位神祗何以有『鎮水』的神力,也是說不出個之所以然的——」
www.hetubook.com.com爾諾心裏明白,阮景祥雖自稱「題外話」,但長篇大論,周詳備至,且述及之史實,即便在越南,大約也是很冷門的,事先不曉得做了多少準備工夫?則其侃侃而談,建議指揮部易址之外,一定還有更重要的訴求。
「請道其詳。」
阮景祥:「越南『北屬』中國千余年之後,又做了中國近千年左右的藩屬國,受中國的影響,太深了!我認為,對越南的成功的治理的首要條件,就是切斷越南和中國的聯繫的最重要的那個部分——思想、文化和信仰的聯繫!」
「別的不說,整個越南,除了『敕造』的兩、三間『貞靈夫人祠』外,民間主動為『貞靈夫人』修的祠,寥寥可數。」
「『貞靈』二字,泛泛而談,還是比較含蓄的,不過,『威烈制勝』什麼的,就有著非常強烈的『輿論導向』了——這意味著,越南官方對於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有了進一步的、重大的變化。」
「譬如,嗯,『迨唐懿宗時,交州有南詔之役,帝命高駢將兵討平之。駢恃唐兵勢,擅作威福,百姓往往苦之。后巡遊境內,凡有天子氣者,皆用術符壓鎮,斷其地脈。白馬將軍怒,以威靈挫辱之,駢行遂敗。時人德神之靈,報應如響,皆欽仰慕,即於伏波故址構祠祀之。後來北商不知其故,認為伏波舊址,蓋有取也。』」
「不過,官方的定性,並不意味著可以自動成為社會的主流觀點,征氏姊妹當上『貞靈二夫人』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越南社會的主流觀點——從士林到黔首,依舊認為,征氏姊妹的起兵是『叛亂』——成書于陳朝中、後期的重要史書《安南志略》、《越史略》等,皆持此觀點。」
略略一頓,「同時,我們和圖書應該大力扶植『貞靈夫人信仰』!這才是越南人自己的神祗嘛!——且是因為抵抗中國的侵略而成神的!」
阮景祥從容說道,「我是這樣子想的——」
「對!」莫雷爾早已按耐不住了,立即介面說道,「我們很應該禁止這個『白馬將軍信仰』!並將所有的『白馬將軍廟』統統拆掉!一間也不留!——越南人怎麼可以向一個中國侵略者朝拜呢?!哼!」
「原因呢,我想,大約有兩點。」
對呀!
「又過了一百年左右,到了繼李朝而起的陳朝太宗天應正平時期——『天應正平』是陳太宗的年號,越南政府又在『貞靈二夫人』之前,加上了八個字的『佳謚』——『威烈制勝純貞保順』。」
聽眾皆拊掌贊曰:「妙!」
「到了李朝英宗政隆寶應時期——『政隆寶應』是李英宗的年號——大約公元十二世紀中葉前後,事情終於發生了變化——英宗降旨,封征氏姊妹為『貞靈二夫人』,並建祠祭祀之。」
頓一頓,「目下,戰爭還在進行中,考慮戰後的治理問題,似乎略嫌早了一些,不過,我想,既然法蘭西帝國的勝利是必然的,戰爭持續的時間,也未必會有多久,那麼,對戰後治理的某些問題,做一個略略提前些的規劃,亦未嘗不可。」
「可是,越南的氣候,屬於熱帶季風氣候,水系發達,降雨豐沛,是一個多澇少旱的國家,『行雨』、『捍炎』什麼的,意義實在不大——越南一年四季,難道還怕少了雨水不成?有時候,雨神一類的神祗,甚至還會被視為『惡神』——人們祭祀祂們,不是出於善禱,而是因為畏求——求祂們莫『大顯神威』,莫下那麼多雨罷了!」
頓一頓,「大亂之後,與民更始,似乎沒有必要……主動激化矛盾。https://m.hetubook.com.com
阮景祥:「我是這樣子想的——」
「《嶺南摭怪列傳》以及其後的另一本性質相近的《天南雲錄》,都認為,征氏姊妹之起兵,是反抗暴政,官逼民反,是正義的。」
「第二,我以為,越南官方替『貞靈夫人』選錯了一個身份——雨神。」
「越南『北屬』時期——即歸屬中國管轄時期,」阮景祥說道,「對於征氏姊妹起兵的定性,越南和中國基本保持一致——征氏姊妹是叛亂,馬援是平叛,對此,越、中並無分歧——即便在此期間,越南同中國發生過不止一次的戰爭,不止一次,處於事實上的獨立。」
阿爾諾不由大為欣賞:這個阮景祥,真正是個人才!——戰後越南的治理,少不得這樣的人才啊!
「第二,要對『白馬將軍』的來歷,做一個更加『合理』的解釋——基本原則有二,一,『白馬將軍』是一個越南本土的神祗,同中國毫無關係;二,在歷次抵抗中國侵略的正義戰爭中,『白馬將軍』佑護越南軍民,給予侵略者以沉重的打擊。」
「雖然說,到《大越史記全書》這兒,」阮景祥說道,「對於征氏姊妹的評介,官方和民間,勉強『統一』起來了,可是,『統一』歸『統一』,『貞靈夫人』的香火,是遠不能同『白馬將軍』相提並論的。」
「有趣!」阿爾諾笑了,「這『貞靈夫人』和『白馬將軍』,生前,疆場相見,你死我活,;歿后,一個……『放水』,一個『鎮水』——依舊針鋒相對!有趣,有趣!」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我想,野史、志怪的《嶺南摭怪列傳》、《天南雲錄》也好,正經史書如《安南志略》、《越史略》也罷,乃至最權威的《大越史記全書》,重新修訂出版之時,可以加入幾段類似的內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
「這個書,替李英宗敕封征氏姊妹杜撰了一個故事——」
阿爾諾略作沉吟,說道:「看來,我軍以『白馬將軍廟』為指揮部,確實不大合適啊!嗯,除此之外,阮先生還有什麼建議嗎?」
頓一頓,「關於征氏姊妹的輿情的真正變化,始於一本沒那麼起眼的、主要內容為越南民間志怪傳說的小書——《嶺南摭怪列傳》。」
「譬如,『白馬上等最靈祠』里那塊《重修漢伏波將軍祠碑記》,就不要保留了;其他的碑文,裡頭若有涉及『漢伏波將軍』的,也要一一更正——或者將『違禁內容』鑿掉,或者重鐫一塊『乾淨』的新碑。舊碑呢,或者銷毀,或者入庫——永不見天日。
「至此,對於征氏姊妹的評介,官方和民間,終於『統一』起來了。」
「留意,這篇文章,用『王』來稱呼征氏姊妹——這在越南歷史上是第一遭。」
阮景祥也一笑,「是。」
「還有,」阮景祥說道,「扶植『貞靈夫人信仰』是對的,不過,不能太過——就像莫雷爾將軍說的,『貞靈夫人』是因為抵抗中國侵略而成神的,既如此,難免有別有用心者會說:『貞靈夫人』既然能夠抵抗中國的侵略,難道,就不能抵抗……法國的侵略?」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那個鄭功和,痴心妄想,要做什麼總攬北圻事務的行政長官,其實,這個位子,還有比這個阮景祥更合適的人選嗎?
阮景祥:「將軍高見!」
「嗯,」阿爾諾沉吟說道,「慣性強大——或者說,宗主國的影響,太強大了。」
阮景祥:「將軍關於扶植『貞靈夫人信仰』的說法,我深表贊同。不過,『白馬將軍信仰』在越南,根深蒂固,很難說禁就禁;拆廟,就更不可行了——這會激起信眾的極大反感,甚至,遭到暴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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