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星條旗之殤

引子 田納西河畔的中國人
最後一批貨物從列車卸下、搬進貨棧,葉茂在貨棧門前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這才覺得渾身酸痛。
雨雖然停了,但鉛雲低垂,天色依然陰沉得緊。貨場內的地面泥濘不堪,走得急了,不小心便能摔上一跤。
葉茂此時的心情,便和這天、這地一般。
他掏出一個雕工拙劣的煙斗——他自己的手藝,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悉悉索索地打開,露出裏面暗黃的、快要發霉的煙絲,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進煙斗,然後將油紙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葉茂不著急點燃煙絲——他身上也沒有火石或那種一劃就著的洋火——而是低下頭,將煙斗湊近鼻孔,鼻翼抽動,深深地、長長地、貪婪地嗅著。
他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國內那個乾瘦的東家抽福壽膏的樣子。
頂你個肺。
臉上濕濕涼涼的,葉茂抬起頭,雨又開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這地方真怪,當地人說他們這裏夏天不下雨,冬天才下雨,現在十一月,雨季才剛開始。雨大的時候,說是城外邊的田納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車站來。
葉茂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鐵軌上。火車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這地方。十一月,這是洋人的黃曆,大清的曆法,應該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黃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葉茂來到美國已經差不多兩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並不算新鮮。
他是廣東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歲。十七歲那年,他離開家鄉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鮮酒樓幫廚。葉茂人很聰明,也勤力,幫啊幫啊地三幾年下來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節儉,也沒有什麼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筆小款子。
這時葉茂認識了一位海味鋪老闆的女兒。這位姑娘膚色雖然黑了一點,但模樣倒很周正。葉茂一見傾心,你來我往幾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為人家非他不嫁。於是酒樓的活計愈發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點存夠娶媳婦的錢。
終於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禮,上門提親。
孰料女家說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盡。可小女已許了她三舅家的二小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葉茂晴天霹靂。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家,也不記得族叔怎樣埋怨了他一路,只記得海味鋪老闆那種表面客氣,實則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葉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小姐移情別戀,還是人家根本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意思——自己從頭到尾會錯了意?
總之,結結實實大病一場,差一點就緩不過勁來。
病好后,廣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則是傷心地,二來實在丟不起這人。看病請郎中花了一半積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積蓄傾囊買了一張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錦還鄉,給那誰誰誰好好上上眼!
就這樣,葉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堅的遠洋海船,被那股席捲太平洋東、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挾裹著,來到了加利福尼亞。
加利福尼亞是美國從墨西哥手裡搶過來的。
1846年5月,美墨戰爭爆發;1848年2月,和約簽署,墨西哥投降——美國的戰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國土,包括加利福尼亞。1848年1月,戰爭還沒正式結束,三藩市發現了金礦,戰爭剛一結束,淘金者便從世界各地洶湧而至。
中國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剛開始還小心翼翼,頭一年只有幾百人越洋而來,但一發不可收拾,到了1852年,全年超過兩萬人加入淘金大軍。其中大部分都是葉茂的老鄉,即廣東台山、開平、恩平、新會,所謂「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國人那裡便有了一個「金山」的大號。
淘金者太多,十來年下來,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無幾了。還想挖金子,就得打礦井,而這顯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豐末年啟程的葉茂,實在是趕了一個晚集。
不知道是誰散布了「金山遍地是黃金,走在路上隨便都能踢到一塊狗頭金」這種說詞——確實有發了財的,但不是他葉茂。幾個月下來,一無所獲,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時在美華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亞州,而加利福尼亞的華工多是所謂「賒單工」,華人自嘲之「賣豬仔」,實質是一種半強制性的契約勞工。即貧苦人家無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東代墊,到美后做工從工資中每月扣還。契約勞工理論上是自由人,但放貸者會明裡暗裡通過各種途徑對債仔採取強制或半強制措施,以求早日清還貸款。「賒單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葉茂還好不是這種情形。
很快葉茂發現自己莫非天生做工的命?他聰明,勤奮,又有氣力,手腳靈活,竟是做什麼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連英語都可以簡單聽說了。因此,在金山的華工中,葉茂不久便成了一個小小人物。
那個時候美國不管東邊西邊都在大修鐵路,其中最重要的橫貫東西的太平洋鐵路也開始動工。這條美利堅大動脈由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鐵路西起加利福尼亞的薩克拉門托,聯合太平洋鐵路則東起內布拉斯加的奧哈馬,兩條鐵路相向而建,最後在猶他准州(猶他當時還未正式加入聯邦)奧格登地區的普羅蒙特利丘陵會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內華達山脈,尤其險阻艱難,費工費事。
中央太平洋鐵路的工人原以愛爾蘭裔為主,但愛爾蘭人懶惰閑散,使氣酗酒,而且動輒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挾,以致工程遲遲沒有進展,中央太平洋鐵路的老闆急得頭髮一縷縷地往下掉。
葉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薦,中央太平洋的老闆將信將疑,姑且一試,給了他五十個工人的名額。葉茂馬上召集同鄉,掄胳膊擼袖子就上陣了。華工出馬,高下立見,停滯的工程迅速向前推進,老闆大喜,全權委託葉茂招納華工事宜,多多益善!
葉茂自覺已成為高級管理人員,春風拂面,意氣風發。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已經往死里得罪了愛爾蘭幫。
愛爾蘭人放出話來,要他好看。葉茂正在興頭上,根本不以為意,而且他在鄉下的時候很食過幾天夜粥(廣府話:習武),真要打架,也沒啥好怕,不論是比拳腳還是比棍棒,都儘管放馬過來好了。
一天夜裡,中央太平洋鐵路工地上的華工工棚突然起火,葉茂見機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個工友卻在睡夢中葬身火海。
至此葉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愛爾蘭人並未罷休,黑道上已經懸出了葉茂腦袋的賞格。
加利福尼亞是呆不下去了。
怎麼辦?
回中國?這麼一幅喪家犬的模樣?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邊不留爺,爺往東邊去,就不信沒有留爺處!
葉茂並不曉得美國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實也並不曉得中國到底有多大。只是聽說美國的京城在東邊,大城市大多也在東邊,總是可以討到生活的。
把一點細軟打好一個小包袱,上路。
葉茂先是南下,然後基本沿著美墨邊境,折而向東。他請教過人,這樣的好處是可以繞過內華達山脈,路好走一些。葉茂是修過西太平洋鐵路的,見識過那無邊無際的崇山峻岭。
但愈走愈不對勁。不是應該愈往東愈繁華嘛,怎麼愈來愈荒涼了呢?
見到人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葉茂不止一次差點被印第安人殺死,以及不止一次差點被當作印第安人殺死。
但是已經不能回頭了,只好一條道走到黑。
那個時代,美國人的西進浪潮正澎湃洶湧,葉茂形單影隻,逆流而上。在這條「東進」的路上,葉茂使用過那個時代已出現的所有的交通工具,當然,用的最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兩條腿。
端的是千難萬險。
必須要說明的是,當時的美國人如果要從西海岸去東海岸,很少有人會選擇葉茂這條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繞過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著美洲大陸東岸最終到達美國東海岸。
但葉茂並沒有「東海岸」的明確概念,他只是想「去東邊」,走得又匆忙,於是糊裡糊塗地走上了一條漫長的征途。
總算看到像樣的人煙了,葉茂開始轉向東北。他聽人說美國的京城和最大最繁華的城市紐約,都在東北。
還是不對頭,而且愈來愈不對頭。

第一章 美國官軍

「長官,我,我是中國人!」
買東西愈來愈貴,尤其是吃的,麵包、肉、魚、酒、茶、咖啡……這些東西下一個市鎮一定比上一個市鎮貴。葉茂不是一定要吃魚啊肉啊什麼的,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嘗過正兒八經的葷腥了。可麵包總是要吃的。酒偶爾喝一小杯,倒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負擔;但茶和咖啡同麵包一樣,已經成為基本必需品,特別是咖啡,他到美國以後,迅速習慣和接受了這種飲料,一天不喝便周身不自在。
葉茂腿一軟,跪倒在地,閉目待死。
終於,葉茂在這個叫做查塔努加的小城停住了腳步。
葉茂有兩手拳腳功夫,但騎術相當馬虎,方才行險成功實屬僥倖,自知時間稍長,非給這群惡棍追上不可。哪裡去才好呢?他緊張地思索著。對了,河岸地形複雜,雜草樹木叢生,而且長長的斜坡甚為陡峭,除了渡口,其他地方馬匹是不容易下得去的,有很大的逃脫的機會。
少將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法雷爾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為叛軍服務,從事顛覆聯邦政府的間諜活動,你被捕了。」他微微偏了偏頭:「都拿了。」
青年將軍哈哈一笑:「不錯,今兒小有收穫,咱們回營!」
被稱為「爵帥」的將軍又一笑:「既然中國人,一起走。」
他狠狠地將手中的煙斗扔了出去,正砸中大個子的眼窩,煙斗迸裂,在大個子的慘叫聲中,葉茂的身子彈起,一個頭錘,結結實實撞在栗色頭髮的喉頸處,栗色頭髮悶哼一聲,摔了出去,葉茂就勢從人牆邊衝過,扎進紅鬍子們的座騎間,胡亂抓住一匹,猛地把自己甩了上去,腳還未完全入蹬,便奮力拉轉馬頭,同時雙腿猛夾,那馬一聲嘶鳴,竄了出去。
葉茂回答說他現在沒有這麼多錢,容他一段日子再說。
槍聲響起。
麵包愈來愈粗糙,終於吃到了砂子。
葉茂和圖書原本打算開一家小小的飯館,自己做過廚子,在加州一年多,也學會了做洋人的飯菜,這兒土著雖然不多,但人貨往來頻繁,應該會有生意。但細細一打算,房子地倒是便宜,但各種食材卻貴得嚇人,自己那點小本錢無論如何承受不起,這個想頭暫時是不必提起了。
前途雖然不知在哪裡,但總算安頓了下來。
聲音不高,但葉茂聽得清清楚楚,腦子嗡的一聲:他說的是……中國話!
紅鬍子豁嘴們放聲大笑。
前幾天有個人過來要葉茂加入什麼「工會」。這個傢伙嘴角有一道嚇人的豁口,嘴巴似乎永遠合不攏,講話漏風,含混不清。但他的話葉茂還是聽懂了,而且,「工會」葉茂大致是曉得怎麼回事的。在加州的時候,愛爾蘭人就是靠了這個東西整治得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老闆欲哭無淚。
少將一笑,直起身子。
那就還是先做工好了。
「這就是我們的印第安先生?」紅鬍子開口了,「聽說你不願意加入神聖的工會?難道你他媽的就不能把這當成對上帝的奉獻?你這個異教徒!」
而且,他是……黑眼睛、黃皮膚。
他已經能夠認得美國聯邦政府軍隊的制服:平頂圓帽,深藍色上裝,天藍色褲子,褲子側面有一條黃色的邊,長筒馬靴。馬上的軍人們還披著一件他以前沒有見過的藍色的短斗篷,躍馬揚鞭之際,斗篷便迎風鼓動。
說是小城,自然不大,葉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總不超過一萬。小城四面環山,只是這山勢不高,不能和他修鐵路的內華達山比。城西北一條大河向西南流去,水流甚急,除了來回兩岸的渡船,河面上航行的船隻並不算多。但小城有好幾條鐵路向北向東向南遠遠伸了出去,也有不止一個車站,列車往來,汽笛鳴響,煙氣蒸騰,倒是頗為繁忙。
葉茂不知道這代表什麼,紅鬍和*圖*書子可是知道的——這是一位少將。
他沒有把物價愈走愈貴和戰爭聯繫起來,只是本能的感覺到:不能再往東走了,他不知道京城還有多遠,但估計自己那點積蓄撐不到那裡,沿路打多少短工都沒有用。
葉茂感覺到愛爾蘭人的騷動不安,隱約聽見紅鬍子說:「長官,我們在追捕欠債的……」
豁嘴冷笑幾聲,唾沫從豁口出濺了出來,但沒有再說什麼。
紅鬍子的兩個馬仔,獰笑著逼了上來。一個高大肥壯,一個長長的栗色頭髮,幾乎蓋住了眼睛。
「很好,多麼乖的羊羔啊。」紅鬍子說,「上一次也這麼乖就好了。現在,天堂的門票漲價了。」他對右手邊的兩個同夥擺了擺手:「去,看看印第安先生身上帶的錢夠不夠付上帝的賬。」
騎手們跳下馬,一共八個人,葉茂很快分辨出居中的那個是他們的頭,寬沿氈帽,灰色大衣,短筒靴。他個子不高,紅色的圓臉,粗壯的脖頸,小眼睛短鼻子,一張闊嘴安在方下巴上邊,火紅色的鬍鬚修剪的頗為齊整。
茶和咖啡的味道也愈來愈怪。葉茂喝過把酸果葉當作茶葉的「茶」水;還喝過看起來和髒水差不多的「咖啡」。他大著膽子向老闆請教這到底是什麼,老闆倒也坦然,告訴他這是用「烤焦的玉米、豌豆、甜菜、南瓜子和橡子磨成的粉」沖泡的,至於裏面是否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成分,他老人家就不清楚了。
原以為奸商無良,但瞅著別的洋人喝得也是這個,面色平和,甘之如飴,並沒有專門欺負他這個外鄉人的意思。
葉茂的血一下子湧上了頭。
葉茂幾乎被顛散了身架,但他還是瘋狂地抽打著馬匹,突然,座騎一個趔趄,前蹄跪倒,葉茂一個「糟了」的念頭還沒轉完,便像一隻口袋那樣甩了出去——道路泥濘成河,馬蹄踩進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小水坑。
只是煩https://m.hetubook•com•com心事是永遠少不了的。
葉茂渾身一震……但,好像我還沒死。
葉茂聽說查塔努加這個地方原是叛軍的地盤,後來被朝廷光復,叛軍不甘心,現下準備大舉反攻,朝廷也在往這裏增兵,雙方準備打一場大仗。
而且,是很清亮的官話。在廣州的時候,葉茂做工的酒樓附近有一條「八旗二馬路」,奉天直隸人士頗多出沒,其中還有不少旗人,酒樓的客人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物,因此這種捲起舌頭說的話他聽得不少。
價錢不但愈來愈貴,品質還愈來愈差。
中國字。
葉茂渾身可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身後,馬蹄聲急促雜亂,紅鬍子們大聲咒罵著追了上來。
葉茂手腳發冷,但他的思維並沒有停滯,而是更加迅速地運轉起來。
這時他看清楚了,這位青年軍官身後的一個騎兵擎著一面旗幟,雖然已被細雨打得微濕,但依然在風中獵獵作響,上面五個大字:
槍聲又響,這一次葉茂也聽明白了:這是對天放槍,而且,不是紅鬍子他們放的。
葉茂見過當兵的強行從農人家中牽走牛馬,牲畜的主人在後面跳著腳大罵「畜牲」。葉茂身為大清臣民,這種場面自然見怪不怪,完全沒往心裏去。他也知道現在美國正在打仗,自己一路走來的地界,出了加利福尼亞,就大多都是「叛軍」的。不過加利福尼亞沒有被戰火波及,雖然是美國朝廷的治下,但人們綠的黑的眼珠只看見黃的金子白的銀子,並不大關心東邊的事情,葉茂一個外鄉人,對這些更加懵懵懂懂。
如果是剛到美國那陣子,葉茂肯定一口回絕,老拳相向都可能。但自從在加州對愛爾蘭人一役慘敗,他遇到類似情況已經深沉多了。
什麼不對頭呢?物價。
葉茂明白了:這人根本不是什麼「工會」的,他是來收「陀地」(廣府話:保護費)的。
「先生,我和-圖-書願意繳納會費。」
混濁粗糙的聲音,葉茂心頭一震。騎手們迅速圍攏了過來,在離貨棧門口不到一丈的地方勒住馬匹。葉茂看到了那張猙獰的豁嘴,他的心沉了下去。
紅鬍子驚疑不定:「是的,將軍,我是。這個人……」
「他在那裡!」
待到他七葷八素地勉強爬起身來,追兵們已經歡呼著把他圍了起來。
「嗻!」
騎兵們沒有搭理愛爾蘭人,青年少將帶馬向前走了幾步,向葉茂俯下身來,問:「你是中國人?」
葉茂注意到,他們每個人腰間都別著短槍、挎著馬刀,有的人還不止一支槍。
他身上確實帶著一小筆錢,那是他所有的身家,貼肉藏著,睡覺也不解下來。——那是他在加利福尼亞用沒日沒夜的苦工和差點被燒死的代價換來的。
葉茂問他如何才能加入「工會」,豁嘴說繳納會員費就可以了。葉茂問費用是多少,豁嘴說了一個讓他瞪大了眼睛的數字。
紅鬍子看見了這群騎兵中明顯地位最高的那個軍官的領章:兩顆星。
查塔努加本來就是鐵路樞紐,現在似乎要打仗,更加地忙亂。這些日子每天都有許多的兵坐了火車過來,還有無數的軍需輜重也從外邊運了進來,車站貨棧里各種物什堆積如山。所以力工的活計是不缺的,葉茂年輕有氣力,每天在車站做搬運工,填飽肚子沒有問題。
最典型的愛爾蘭人長相。
而且,這位少將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
葉茂啞然。
清國義勇軍。
死全家的愛爾蘭佬!葉茂深吸了一口氣,可惜了我的煙斗!
少將轉向紅鬍子:「你是威廉·法雷爾?」
後面的蹄聲愈來愈近,但混濁的田納西河也在望了。
馬上的騎手一身的藍色制服,葉茂一陣微微昏眩:這不是美國朝廷的兵馬嗎?
葉茂並不能完全了解愛爾蘭人的驚駭。
葉茂自然而然的跟著他的動作站起身來。
更何況,這個傢伙有點像和圖書……愛爾蘭人。
一個絡腮鬍子軍官指指葉茂,問道:「爵帥,這個人怎麼辦?」
葉茂模糊的視線落在紅鬍子手中的轉輪短槍上。紅鬍子慢慢舉起了槍,對準了自己。
如果在國內遇到這種情況,自然預著要逃難,但葉茂看當地人都很淡定,想想查塔努加也不是第一次打仗,土著們不大當回事應該有他們的道理。想來美國人打仗是當兵的和當兵的打,並不如何關老百姓的事。於是葉茂也就勉強把心放回肚子。事實上,就算逃難他也不知道逃去哪裡。
葉茂抬起頭來,粗重地吐了一口長氣。他站起身,腿都有點麻了。去哪找個火,把煙斗點上先。
槍聲是從河岸地勢較高的東北方向傳來的,接著,密集的馬蹄聲也響了起來。
士兵們轟然答應,嘩啦一片響,幾十隻槍對準了六個愛爾蘭人,然後立即有人上前,一一繳了械。紅鬍子們面色慘白,冷汗直冒,豁嘴還想申辯兩句,剛一張嘴,一馬鞭便抽了過來,疼得他齜牙咧嘴,口水順著豁口流了下來。於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豁嘴在他身邊指著葉茂。
內戰初起的時候,美軍陸軍的規模不大,將軍軍銜只有兩種級別:少將,准將。第一個中將軍銜要等格蘭特受命統帥全聯邦軍隊之後才會頒授給他。也就是說,在當時,少將已是美國陸軍的最高軍銜。
他忘了那些被強行牽走的牛馬了。
葉茂和愛爾蘭人一起轉頭望去,一彪人馬從高崗上升了起來,很快,怒馬如龍,卷地而下,風呼雨嘯,瞬間而至,把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就在這時,蹄聲驟起,幾騎馬沖入貨場,騎手並未明顯減速,人們低聲咒罵著閃避,馬蹄激起泥漿,飛濺到動作稍慢的人的身上。
只是……葉茂認為自己肯定昏眩的更厲害了:他們怎麼會是黑眼睛、黃皮膚?
接下來幾天,葉茂加意防範,但一直沒有什麼人再來找麻煩,葉茂的心也慢慢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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