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終有一日
第九十章 屠夫之坑

不朽甲胄,這正是不死者們為其冠以的名字。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一側的囚車裡響起,德文疑惑地轉過頭,只見一個消瘦的身影擠開血民,像只老鼠一樣探了出來。
「沒錯,就是血祭,」攝政王說,「只是秩序局多半已經察覺到了我的意圖,我們得加快速度,擴大血祭的範圍。」
德文覺得自己心跳慢了半拍,渾身都凍結在了原地。
那人問道,「哦……是瑟雷嗎?」
珍貴的鮮血浸潤在了信徒們的身上,黏膩腥臭的感覺激發了他們原始的戰意,他們變得更加癲狂,只是這種行為在夜族看來毫無意義,還令他倍感憤怒。
剎那間,無聲的尖嘯聲席捲了教堂,沿著錐形的擴散面,命中了眼前所有的信徒,彷彿有無數的幽魂在他們的腦海里橫衝直撞,撕裂的精神與血管。
「我已經按照你的指令,召集全部的血民趕往這裏了。」
「至於你指責的那些無意義的消耗……這是有意義的。」
若有若無的悲鳴下,梅麗莎看見夜族拾起火把,將它朝著彩繪的玻璃丟去,清脆的碎裂聲中,畫面崩塌,焰火叢生。
平靜的神情忽然震怒了起來,夜族不再浪費時間,眼中的紅瞳變得越發刺眼,與此同時,以太的輝光在他的體表映射。
為了不被時代拋下,每隔幾十年,不死者們都會邀請最博學的學者,為其身穿的甲胄植入當下時代最為先進的鍊金矩陣,將這件甲胄打造成極為複雜且強大的鍊金武裝。
「簡單地解釋一下,那頭怪物算是永怒之瞳的債務人,而伴隨著它的殺戮、血祭,我們可以將永怒之瞳從沉睡中喚醒,把無止境的戰亂帶回塵世。」
梅麗莎知道,哪怕按時繳納血稅,血民們的安全依舊無法得到保證,在舊城之內,梅麗莎常能看到血稅官們對血民的大規模抓捕,有幾次她憑藉著自己瘦弱的身體,藏在了廢墟之中躲了過去,而有一次她很不幸地被抓到了。
但鍊金武裝不同。
信徒們對血稅官的恐懼幾乎銘刻進了本能里,平常一兩個血稅官,就足以讓他們繞道而行了,而今天,如此之多的血稅官們降臨,場面立刻混亂了起來。
特里克記得那座廣場,當初他就是在那受到了夜王的冊封,同樣,也是在那,他親眼見證著自己曾經的主人,瑟雷·維勒利斯成為第一位夜族領主。
德文沒有講述那些血民的結局,但梅麗莎能猜到,這種事件的結局只有兩樣,要麼被無情地榨成血與肉,要麼被大批量地轉換成嗜血者。
為了保證舊城中血民的人口數量,每一次清理行動后,都會有大批的新人口被遷入,他們有的和德文一樣,是殘缺者,來自所謂的隱秘之土,有的則是純粹的普通人,來自的地方也五花八門,梅麗莎聞所未聞。
德文緊張地走了過去,他想做和*圖*書些什麼,可看著那厚重囚籠,以及周圍遊動的嗜血者,他絕望地意識到,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人群的躁動停止了片刻,接著以更強的烈度躁動了起來,他們四散奔逃、哭嚎不止,但就是無人敢與血稅官動手,恐懼早已如鮮血一般,深深地紮根於他們的骨肉之中。
「要是能順利攻佔掉的話,我們興許能找到《破曉誓約》並撕毀它,即便無法做到這一點,能給晨風之壘帶來足夠的壓力也是可以的,」攝政王眼神冷漠無情,「絕不能讓秩序局那麼容易地大軍壓境,那樣我們太被動了。」
一聲痛苦的悲鳴打斷了梅麗莎的思考,只見隊伍的最前方,一名信徒被血稅官一棍子敲倒,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嗚咽不止。
自攝政王上次歸來后,他就帶回了一頭渾身布滿荊棘的怪物,它被鎖死在了那曾經充滿榮譽的廣場上,進行著無窮無盡的殺戮。
但幸運的是,那位血稅官、德文放過了梅麗莎,還在後來的閑聊中,告訴了梅麗莎他們行動的理由。
「所以要殺死全部的血民嗎?」
攝政王看向窗外,迷霧的盡頭,血民的隊伍顯現了出來,「百年之前,嗜血者大軍可能有些用,但在百年之後,在那些高階凝華者的面前,它們只是一群待收割的稻草罷了。」
特里克一時啞然,那次交手堪稱恥辱,特里克根本沒能傷到攝政王分毫,反而被攝政王幾次劍指咽喉。
提及瑟雷,特里克的情緒出現了明顯的起伏,他無聲地攥緊了拳頭,心中滿是仇恨。
突然,高台之上的教士怒吼了起來,他高舉起染血、破爛的教典,手指著夜族大喊道。
他本以為這無盡的歲月會令自我崩潰,可特里克自己也沒有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意識變得越發清晰,對瑟雷的恨意也日漸高漲。
特里克猜到攝政王想說什麼了,「不過是鍊金矩陣的更迭罷了。」
他接著否定道,「如今戰爭的走向,不再由多數人主宰,而是被緊緊地握在少數人的手中。」
特里克反駁道,「那麼血民也該消耗在合理的地方,他們應當被轉化成嗜血者大軍,而不是白白被消耗在那頭怪物的屠刀下。」
夜族們是這樣稱呼那血腥之地,即便是特里克這樣的純血夜族,對那充盈的暴戾之意,也倍加警惕。
教士歡呼著,伸手插入眼前的鮮血大缸中,用力地舀起,向著信徒們灑下一片又一片的鮮血。
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嗜血者、血民,被攝政王投入廣場之中,任由他們被那頭荊棘怪物撕得粉碎,累累骸骨堆積在了廣場的周圍,隆起如山丘般的高度,將它環繞,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一個深坑的形狀。
攝政王露出微笑,「我知道,所以我們親愛的同盟們,正為我們送來一批嶄新的不朽甲胄。和*圖*書
……
「那我只能說,外界更迭的速度,要比你想象的快的多,」攝政王露出挑釁的神色,「你和我也交過手,同樣是榮光者,你能體會到與我之間的差距吧?」
那人收斂起了笑意,神情嚴肅了起來,「我們的大敵、秩序局成功解決了先賢議會,整合了內部勢力,國王秘劍又被霸主·錫林牽扯著……不出意外的話,秩序局馬上就會大軍壓境了,到時候就算我們擁有再多的血民也毫無意義,倒不如把這些累贅都提前消耗掉。」
攝政王說,「差不多,這部分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我接下來還有別的事要忙。」
「你覺得你才是那個該被二次賦血的人,你也覺得,你才該承擔這一職位……攝政王。」
那人轉過身,直視著特里克,「我能理解你的情緒,你是夜王最忠實的僕從,陪伴他度過了永夜帝國的建立、擴張、破曉戰爭,乃至到後來的漫長囚禁。」
特里克站在窗前,目光俯瞰著曾經宏偉的王城,記憶里的它繁華如夢,神聖而莊嚴,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人心碎。
「烈陽的天使會懲戒這一切的!」
踏出城門的那一刻,德文有種說不上來的心情,這是他第二次越過城門,第一次時則是他被丟入舊城之中。
梅麗莎看到有人打破了兩側的窗戶,試著翻窗逃離,可他們剛剛躍了出去,就被外界等候已久的血稅官們亂棍打倒在地,然後一個接著一個地拖走。
駛出城門。
「真是浪費啊……」
梅麗莎沒有被狂熱沖昏了頭腦,畢竟她不是信徒,只是倒霉誤入了此地,她躲藏在了柱子之後,警惕地觀察著現場,尋找著逃生的機會。
「很可惜,攝政王,」特里克失望道,「破曉戰爭中,我的不朽甲胄已被打碎,就算王城之中有備用品,但它們也已經一百年沒有更新過了。」
特里克問,「什麼時候開始進攻?」
「梅……梅麗莎?」
攝政王自在地笑了起來,他喜歡特里克的性格,這些破曉戰爭的餘孽們的性格都不錯,他們崇拜著絕對的權力,只要拳頭夠大,他們就永遠是你忠誠的部下,可一旦你顯露了些許的脆弱,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讓更強者取代。
「不要放走任何一人,也盡量不要讓任何人流血。」
「你還要做什麼?」
好在下面已經有人倒下了,他成了緩衝墊,讓梅麗莎沒有摔的那麼痛。
特里克愣住了。
「來讓我詳細解釋一下吧,特里克,你被囚禁在這永夜之地太久了,你根本不清楚這百年來外界發生的變化。」
「他們是餓瘋了嗎?要開場血腥的盛宴?」
夜族冷漠地下達著指令,他看待信徒的目光中充滿厭惡,但他又不得不需要這群信徒,就連一滴血也不能浪費。
隊伍前壓,壓縮著信徒們的活動空間,他們只和_圖_書能一退再退,黑壓壓的人潮擁擠在了一起。
「血稅官們會定期進行清理行動,清理的目標是那些年邁的、病弱的、無法再持續有效產出血稅的血民。」
數秒內,所有的信徒都失去了抵抗能力,紛紛跪倒了下來,就連梅麗莎也沒有倖免,從柱子上墜下。
信徒們直愣愣地看著教士,他的言語像是具備魔力一般,鑽入了信徒們靈魂的深處,喚醒了僅存的人性與尊嚴。
放眼望去,在王城廢墟的一側,能看到一座廣闊的廣場,就和整座王城一樣,過往的繁華不再,有的只是一地的破敗。
……
那人沉默了片刻,「特里克,你討厭我嗎?」
「沒錯,我很難接受一個外來者成為我們的攝政王,」特里克話語堅定,沒有絲毫的退卻,「但我又不得不接受這一切,畢竟你能逃避誓約的約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血稅官們彼此看了一眼,他們或許曾心存良知,但在這絕望的永夜之地,懷有良知的人通常活不長。
「這裏,百年前的破曉戰爭中,正是他擊穿了城牆,將敵人引入了王城之中。」
其他的信徒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此之前,他們還懷疑,血稅官們是來逮捕某個逃稅的傢伙,那麼夜族的親臨則令他們意識到,情況遠非他們想象的那樣。
特里克不解地問道,「這可是全部的血民,如果把他們都投入了那裡,我們將沒有後續的血源了。」
彷彿曾有魔神突破了這道防線,它沿著這道裂口高歌猛進,將沿途的建築盡數化作廢墟,一直延伸到了宮殿的一角,連帶著大半的宮殿也隨之崩塌。
像是幻覺般,梅麗莎看到熊熊的大火燃起,殘破的太陽于焰火中永恆佇立。
「早知道,出門前,就該多吃點的,」梅麗莎看一圈,繼續說道,「要是真有剩下的血稅,就都交給你了。」
冷徹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特里克不用去看,光是嗅聞空氣中瀰漫的血氣,他就能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獻身!」
特里克明明有著一張年輕的臉龐,可聲音卻沙啞的像個老人。
特里克並不是對血民們產生仁慈,他只是仍覺得這未免太浪費了。
特里克凝望著那猩紅之地,荊棘怪物的殺戮從未停下片刻,正如這世間的戰爭不曾停止。
攝政王話音一轉,「但幸運的是,我們都知道,該如何彌補鍊金矩陣的代差,對吧。」
德文提不出疑問,就算提出疑問也無人應答,他只能聽從著夜族的命令,跟隨著隊伍前進,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舊城的邊緣。
夜族用指尖擦了擦自己的臉頰,只見指肚上多了一抹血色。
焰火在血稅官的臉上燃起,皮膚被燒傷,金屬劃破了脆弱的血肉,第一滴鮮血落在了地面上,瀰漫出腥臭刺鼻的血氣。
聽到晨風之壘,特里克的表情嚴肅https://m.hetubook.com•com了起來,很顯然,這個名字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憶。
靈魂所承載的鍊金矩陣,是無法通過後天修改的,這註定了時代的差距。
「你在看什麼?」
一瞬間,他的話語點燃了教堂,一些狂熱的信徒們朝著血稅官們撲了過去,和他們野蠻地扭打在了一起,還有一些信徒雖然沒有鼓起那樣的勇氣,但他們還是組建起了一定的規模,從窗戶處翻出,嘗試和外面的血稅官對抗,逃離此地。
越發濃重的迷霧裡,德文看到了一道道燃起的火光,逐漸靠近下,德文看到規模龐大的隊伍,從迷霧的四面八方而來。
強烈的不安感從德文的心底升起,他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德文又想,這會不會是一個逃跑的契機,可想到這永夜之地的詭異,他覺得自己脫離隊伍的一瞬間,就會遭到嗜血者的捕殺。
「除了那個叛徒,還有人會犯下如此暴行呢?」
陣陣充滿殺意的咆哮聲從廣場處傳來,即便隔了那麼遠,這聲音依舊沒有絲毫的衰減,傳入特里克的耳中,令他氣血翻湧。
「戰爭,特里克,除了戰爭,我還能忙些什麼,」攝政王攤了攤手,無奈道,「新的部隊已經集結,我們將突襲晨風之壘。」
囚車一輛接著一輛駛離,德文跟在囚車旁,朦朧的霧氣下,他看到舊城的其他區域,也有囚車成隊駛出。這確實是一場全城抓捕。
特里克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和外界斷聯太久了,即便攝政王的到來重建起了王城,帶來源源不斷的情報,可他還是難以從文字與圖像中,真正體會到世界的變化。
「真倒霉啊,莫名其妙就被抓到了。」
那人玩味地低語瑟雷的名字,話音一轉,他又問道,「工作做的如何了?」
屠夫之坑。
特里克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其下的意思,兩人都已經很清楚了。
特里克是少有的,自破曉戰爭中倖存下來的夜族,戰敗之後他被囚禁在了這永夜之地內,歷經了漫長的時光。
特里克疑惑了一下,每一件不朽甲胄的價值都極為高昂,他不清楚攝政王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但很快,特里克想起了那些狡詐的商人們。
滿目瘡痍、殘垣斷壁,磚石牆壁上刻畫著那場戰爭所留下的刀痕斧印,廢墟下埋葬著那些早已腐爛百年的屍體。
德文瞪大了眼睛,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這時梅麗莎又天真、一臉興奮地說道。
有的血信徒發出驚恐的尖叫,他不清楚血稅官們為何而來,但他看見了人群之中的夜族,那雙猩紅的眼瞳是如此奪目,極易分辨。
「為……為了太陽!」
「外面的敵人里,有鍊金矩陣比我還要先進的存在,你已經是個老東西了,唯一的優勢也只是不死罷了。」
意識模糊扭曲,求生的本能令梅麗莎努力地仰起頭,她看到夜族穿過倒下的人群,來https://m.hetubook.com.com到了那名教士身前,他一把抓起教士的頭顱,像是在對他說些什麼,一陣怪異的嘲笑聲后,夜族一拳砸在了教士的腹部。
特里克抬手指向遠方,那人站在特里克的身旁,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傷疤貫穿了環繞王城的城牆。
攝政王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腕表,他微笑道。
攝政王踩在窗沿上,直接躍上了塔頂,特里克跟在他身後,兩人就這麼一邊交流,一邊在高聳的塔尖上穿行。
這片區域的血民似乎都被他們抓光了,只剩下少量的血民藏在廢墟里瑟瑟發抖。德文希望梅麗莎能藏好些。
不止是舊城進行了全面抓捕,就連永夜之地的其它區域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有些區域沒有那麼多的囚車,他們乾脆把血民們用繩子綁住雙手串聯在了一起,長長的隊伍向後延續,看不到盡頭。
「德文?」
看著囚車中的女孩,德文搞不懂她為什麼會在這,她之後又會遭遇些什麼呢?
「對了,德文,我好像知道太陽是什麼了。」
特里克向後退了幾步,靠著牆壁,聲音疲憊了起來,「不朽甲胄,通過它,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時代的差距。」
德文站在囚車之間,神色陰沉無比,他本以為這是對這些奇怪信徒們的一次突襲,但他沒想到,這居然演變成了一次全城抓捕。
教士的雙眼布滿血絲,他興奮地大喊道,「獻身吧!為了祂的降臨!」
梅麗莎傻呵呵地笑了起來,她似乎完全不懂自己的處境,又或許,她明白,只是麻木地接受了。
攝政王暢想著,「只有局勢亂起來,我們才能拖住秩序局,從中找到勝算所在。」
「瑟雷……」
一頭頭身披鐵甲嗜血者拖拽著囚車,大量的血民像貨物一般,被密密麻麻地塞了進去。
灰貿商會,他們的背後是魔鬼瑪門,在秩序局的逐漸壯大下,他們被迫與忤逆王庭團結在了一起,如果忤逆王庭是專業的雇傭兵,那麼他們就是富裕的軍火商。
德文懷疑著,哪怕是清理行動,這次清理的血民也未免太多了。
他、攝政王直視著特里克,質問道,「我說的對嗎?」
「如果你能重建永夜帝國,那麼我甘願效忠於你,但如果你做不到……」
氣氛忽然變得肅殺起來,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縈繞,特里克猶豫了一下,毫不避諱地點頭承認了,但又搖了搖頭。
爬在柱子上的梅麗莎自然也發現了這些,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在她的內心瀰漫。
「就像一場呼喚戰爭的血祭……」
梅麗莎似乎能幻想出,太陽|具體是什麼了。
先是一位信徒朝著血稅官撲了過去,他的動作很笨拙,但還是一把撞倒了那名血稅官,緊接著第二位信徒鬼使神差地取下了柱子上的火把,他歇斯底里地狂吼著,將燃燒的火光砸在了血稅官的臉上。
「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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