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由遠及近,初時彷彿蚊子的嗡鳴聲,卻又有所不同,從遠處飛一般的向著此地湧來。
問題是,局勢已沒有了退路。
當下黃朝搖了搖頭,「務實也好,務虛也罷。快點結束這一切才是硬道理,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不容失手。你最好快些聯繫上你的那位朋友……」
先前所談的一切事宜,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水之中,盡皆成為夢幻泡影。
該拿什麼去完成計劃?
而洪水的沖刷讓地面顯得如此不穩,想要穩步向前,便必須一步踩一個坑,硬扛著洪水攜裹而來的各種明槍暗箭。
這很不容易,便是武道宗師,也無法飛天遁地,必須要直面洪水。
他在逆流而上。
墨丘腳掌硬生生的釘在地面上,真氣綻放,盡其所能的試圖阻止這場大水,但是沒有任何的用處,水流自然的分開,似是永無止息的向著前方衝去。
這場大水后的大月,還是他想要的大月嗎?!
突然間,他的腳步向著前方踏去,迎著洪水襲來的方向。
震天撼地的聲勢完全無法遮掩。
君子論跡不論心,如果真能藉此機會將四國聯軍拆散,出了大力的黃朝便是當了皇帝也未嘗不可,只要對方願意繼續奉行墨家之義,不去學那宗明帝就成。
他看到了。
間或還有泥沙、石塊,乃至折斷的樹榦……
墨丘微微點頭,黃朝的盤算他當然很是清楚。
周圍各種嘈雜的聲音變得響亮,世界卻安靜了下來。
然而墨丘還是不理會他,仍在一步步的向著前方走去。
黃朝發現了墨丘的動作,「你這個時候過去,有什麼用?華源口……一定是華源口的大堤被掘開了!這個時候過去,你還能堵上不成?」
他徒勞的用真氣屏障試圖擋住遮天蓋地的洪水,徒勞的看著身後一個個墨者倒在泥沙之中,徒勞的看著自己辛辛苦苦保護的百姓再無聲息。
就算墨丘是真君子,是天生聖人,只要他想當皇帝,那金身隨時都會破裂和-圖-書。
爭權奪利對方不屑為之,用其道德金身來使得民望所歸教化萬民再合適不過——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能贏下四國聯軍,再不濟也得讓對方退兵才行!
墨丘沒有說話。
「我說,你的那位朋友什麼時候過來?如今退守豫州,人手已是不足。只能想辦法從宗師層面進行找補,如此尚可威脅一番。他要是再不來,我可不會將黃天軍的家底給打光。」
墨丘不說話,只是一步步的向前走著。
寒意倏然升騰在心底,周身寒徹。
這真是一個傻子。
這麼想著的時候,耳中突然傳來特殊的聲音。
豫州早已被白蓮教和朝廷的兵馬給禍禍了一遍,想在此地得到多少的補給幾乎不可能,更何況還有白蓮教主那狗東西的老巢就窩在這裏,還不知道搞什麼幺蛾子在那玩失蹤,前景實在是不容樂觀。
因為的確找不到第二個更加妥善的方法了。
很快,便有人也聽到了洪水的聲音。
畢竟老實人突然騙起人來,更會讓人措不及防。
以一國對四國的難度,可想而知!
那逆行之人在天地之間滄海之中顯得是那般的渺小而微弱,恍若一隻不知死活的螞蟻企圖挑戰天地的規則。
通過這種方式給大越和大青壓力,只要這兩國有一個綳不住的,四國聯軍未嘗不能分崩離析!
黃朝剛想說些什麼,但看了看墨丘身上的衣裳,仍是萬年不變的短褐,本就不怎麼好的料子洗的都已顯得破舊、泛白,連頭髮都是隨意的用曲曲彎彎的樹枝插著,除此之外再無半點裝飾。
黃朝殺氣凜然的說著,已是徹底被激怒了。
「四國聯軍……四國聯軍!」
更何況這些年來的相處,黃朝自然知曉墨丘為人如何。
黃朝呆愣在原地,眼珠竟呈現出絲絲縷縷的血紅之色,「這不正常……豫州這個時候不該有水患的問題……來之前就特地派人看過。」
原因無他,道德金身這種東西,向來是僅可遠觀。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一步步的向前,硬頂著洪水,逆流而上。
單從軍隊數量上來說,大月全民皆兵也絕不是四國之對手。
「很好。」
堂堂武道宗師,在這一刻是那般的無力。
身後,是無數遷移到豫州的百姓,是黃天軍,是墨者……都無所謂了。
在這一刻,他們都只是水患之中,即將受災的人而已。
「有機會的話,可以。」
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打在人的身上,便是切膚之痛。
他的目光凝視向前方那些逃難的百姓,「再打幾年,人都要給打沒了,佔了天下又有何用?」
苦心孤詣的走到今天,不就是為了這樣一個機會么?
「水……漲水了!!」
沿途一切的東西在漫灌的洪水之中都顯得那般微不足道,有腰身粗細的樹木在被大水沖刷之際,堅持不了幾個呼吸便徹底侵入其中,深黃色的泥沙覆蓋一切,不講任何的道理,橫衝而來!
黃朝目中閃過一絲精芒,自動將白蓮教主這位競爭對手忽視,「未嘗不可一戰!」
時至今日,黃朝還記得墨丘的那句「其猶龍邪」的評價。
當絕大多數人頂不住的時候,局勢就會如同雪崩般落入深淵。
墨丘的嘴唇嗡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那雙滿是悲苦的眸子回望向那些仍在苦苦支撐著逃難的百姓,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心臟像是被人一把捏爆,百感交集,無語凝噎。
與墨丘不同,他從一開始想的便是登上龍閣,一直以來行事也極有目的性。
很難的啦!
「你瘋了?過去之後能做什麼?你這樣只是徒勞無功而已,若想報復回來,大不了就再掀起一次宗師之禍!便是掀不起來,不宰了幾個皇帝,這事兒沒完!!」
先前交戰之時,有的選擇的話,黃天軍和墨者都是凈撿著大越和大青的人打,誰讓四國之中大越最弱,而大青有世仇呢?
所有的哀嚎與苦痛皆被流水沖刷而去,那些百姓什麼都https://m.hetubook.com.com
做不了,當洪水漫過,隨波而流,與其中的泥沙石塊沒有任何的區別。
雖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但能得到墨丘如此的誇讚,想必定是不俗的。
都什麼時候了,還擱這兒講道理呢?
再晚點四國聯軍都要打上門來了!
滿目泥沙漿水,沃土良田間滄海橫流。
「你……」
這才是黃朝的真正意圖,也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勝算。
他辛辛苦苦組建的黃天軍,他順應民心所保護的百姓,他的所有謀划……在這場大水之中一同丟失了個乾淨!
皇帝這個位置,時常都要舍小而謀大,損害一部分人,滋養一部分人,聖人的金身,放不上龍閣。
那聲音越來越大,覆蓋一切,萬物皆沉。
「這是什麼動靜?」
自遠處滾動而來的,漫無邊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泥沙之水!
「這麼算的話,加上你我,三位宗師……」
當務之急,是必須找到足夠的幫手。
「逃……」
沒有任何的奇迹發生,當迅疾猛烈的水流沖刷而來的時候,便是武道宗師也顧不得什麼。
墨丘的目光有些深沉,戰爭不是小孩子的遊戲,怎麼可能一州一州的慢慢打下去?
當他們轉過頭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徹底僵住了。
聲音在逐漸變大,從蚊子嗡鳴聲擴展到咆哮聲,彷彿有無數猛獸在一同嚎叫,連天地都在震顫。
如此再從中斡旋一番,機會很大!
不遠處正向著此地走來的黃朝聽到其高談闊論之聲,臉色不由得一黑。
駐守揚州之地阻礙四國聯軍,一方面即是練兵,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收攏天下民心。
但,這份苦痛與心中的痛苦相比,究竟是哪一種更為強烈呢?
用這一句來形容,可謂是再貼切不過。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水澆滅了他心頭的火焰,努力了七載有餘的壯志雄心,也被一同淹沒了進去。
那恐怖的迅猛大浪,一個撲擊便好似千百斤重的鐵鎚砸在身上。
「你去哪兒?」
墨丘想了想,並未拒m•hetubook.com•com絕。
黃朝好像明白了。
見到黃朝來訪,身旁的幾個墨者自行離去,墨丘也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
黃朝有些興奮,努力了這麼些年,成敗即將要見分曉了,「那就等四國聯軍的人馬再次與我們交戰之時,你假裝忍無可忍出手,必會引來宗師還擊,最好佯裝敗退……我與你那友人隱於暗處,尋覓時機。」
逃不了啦!
大水潦潦,勢無可擋!
你看,大月廟堂做不到的事情,我們黃天軍去做,如此一來,豈能無民心歸附之理?
為此,他甚至能夠容忍墨丘的慈悲心腸,甚至先一步讓民眾渡過源河推至豫州,無非就是要爭取到墨丘的支持。
「孩兒他娘,快點抓住我!」
「是啊。」
可惜跟大月接壤的地方儘是敵國,外援求不來,只能找自己人。
黃朝心中早有腹稿,宗師之禍這種事情不是他想掀起來就能掀起來的,但通過類似的方式給別的國度施壓,就沒有任何的問題了。
但四國就是四國,不可能上下一條心,這是他們唯一的優勢,也是唯一能夠把握的機會。
各種各樣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沒有多少溝通的時間。
這樣的人啊,合該是務實到極致才對。
就看是四國聯軍先頂不住消耗,還是大月被抽干血肉……
「怎麼回事?怎麼會漲水的?!」
墨丘好似雕塑般站在那裡,像是洪水中的一個路標。
「算算時間,他應當已是到了豫州,很快就會見面。」
眨眼之間,萬物皆空,唯有滾滾泥沙東去也。
就像是大月和大青有仇一樣,大越和別的國家就沒仇么?
他的聲音像是自森羅地府中發出。
他笑了起來,咬牙切齒,幾欲發狂,「哈哈哈哈哈,四國聯軍!!!」
墨丘的臉色瞬息間便寒了下來。
黃朝也理所應當的看到了這一幕,他的雙目大睜,目眥欲裂,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指甲恨不得直接掐入肉中。
能贏嗎?
只要抓住這難得甚至是唯一的機會,他們未嘗不能
https://www.hetubook.com.com絕地翻盤,直接將四國的水給攪渾!
「能被你那般盛讚的人物,戰力應當非同尋常?他到之後,我們三人或可兵行險招,直接找機會宰了大越和大青的宗師!再不濟也要宰了大越的宗師,如此一來,大越極有可能撤軍。」
宗師人數雖是劣勢,但他們又不是要宰了四國所有宗師,逮著一國宗師往死里打就行。
如此恐怖的洪水之後,該拿什麼去抗擊四國聯軍?
墨丘目光最先向著後方望去,過了片刻,黃朝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雖然他的風頭完全被墨丘和墨者蓋了過去,但黃朝從不擔心墨丘會「篡位」,墨者會奪權。
墨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墨家向來務實。」
黃朝笑了起來,「你倒也不全是務虛。道德金身這種東西,最好還是別留,我幫你破上一破,也好使的後人百般言語鑽營你。」
說到這裏,黃朝補充道:「你做誘餌最為合適,也容易讓他們相信。」
「我何曾務虛過?」
他的目光望向那些逃難的百姓。
「哈……」
道理很大,你看四國聯軍會不會聽?
後方的整片天地似乎都變成了渾濁的黃色,滾滾泥沙之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涌動翻騰,淹沒一切蹤跡。
人皆有欲,哪有那麼多為國為民的英雄豪傑,黃朝做的這一切為的就是登上龍閣,但他畢竟是做了。
只要讓他們知道,大月是一塊硬骨頭,非要啃下來必是得不償失,壞處遠比好處多,必能最少逼退一方。
當尋常人的目光能夠看到那些水流的時候,便代表著死亡的倒計時已然臨近。
「為什麼?!」
走到近前,黃朝沒有半分客氣的直言道。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沒有什麼問題。」
道德金身當然也不全都是負面的影響,起碼有了一副道德金身後,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可以理解對方做出一些不太符合實際的「傻事」。
這世道一直是對小人的要求太低,對好人要求太完美。而聖人,當然是不能做錯什麼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