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謙謙君子

如果把流氓混混分檔次的話,苟日新屬於最不入流的那種,二賴子,好吃懶做,愛佔小便宜,偷看大姑娘洗澡,守過小媳婦上茅房,蹲過廂房聽床板戲,進過大牢當奴才。
胡驕點點頭,李愛菊看向自己男人的時候,也明白過來。這事兒回頭跟陳昭打聽,胡驕到底惹了誰?
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西遊記里的唐僧,正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反正腦子突然間就多了個叫苟日新的人,而且本能覺得自己應該叫苟日新。
如果把苟日新和胡驕放到一起對比,天上地下。明月之光,瑩火之亮。一個是純美玉,一個是臭狗屎。
四十多的婦人,仍然眼如秋水,眉如遠黛,靜美如處|子,一顰一笑一促眉,依然婉約,神態嫻靜而動人。
然後聽到父親和母親來了,想起母親李愛菊的溫柔,胡驕心裏暖融融的,從小跟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多,跟媽媽可以說培養出了默契,母子兩人更像朋友知己,在媽媽的影響下,初中開始喜歡文學,特別是古典文學,所以報考大學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漢語言文學,俗稱中文系。
胡驕又是扁嘴:「我要吃紅燒魚,白斬雞,粉蒸肉,清湯豬腳!」
經過三天的爭鬥、融合,最後,苟日新消失大部分,留下小部分填補了胡驕性格中陰暗面的空白,胡驕……也消失了一部分,誰也說不清楚,現在的胡驕到底是誰。
一九九四年八月四日,自從八一建軍節晚上,被武裝部聯合武警中隊、消防隊的七個老憨兵整下兩瓶五糧液后,鎮黨委副書記胡驕同志,直到今天還在醫院躺著。
胡建國苦著臉說:「李老師,我年富力強,正是事業的上升期,能不能從輕從寬發落?」
於是安排進了市委政策研究室當個小科員。
可是……用市委書記李明勇的話說:「這孩子太純潔了,要是個姑娘該有多好。」
出身幹部家庭的胡驕,算得上半個天之驕子。胡建國給兒子取名字也緣於此。
人家都說胡驕命好,再加上本身的才華,來老家的鎮上不過打個滾,沾點資歷便於提拔,可誰知道新來的縣委書記不知道哪根筋出錯,非要把胡驕拉去搞什麼擁軍慰問。
李老師此時哪還有半點憂慮,甚至完全沒反應過來兒子怎麼會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
記憶里有個鄉村,從小在村民的百家飯中餵養長大,艱苦啊!凄慘啊!飽一頓餓一頓,十五歲前沒穿過一件完整的衣服。
他現在後悔沒把胡驕帶到自己的桌上,更惱火那幾個老憨兵,事後秘書說,縣委辦的白小芸一直幫胡驕擋酒,從開始就擋,結果反把幾個兵哥的血性擋起來了。
最讓胡建國無奈的是,兒子始終堅持「人之初,性本善。」在他眼中,這世界基本沒有壞人,當然與成長環境不無關係。
hetubook•com.com甚至願意為之生下留在身上的孽種。
胡驕這孩子也真是實心眼!哎,也是缺心眼。糊塗,糊塗。
在別人眼中,胡建國一家三口,已經非常模範了。
可為什麼我叫苟日新呢?
三好學生,縣級,市級,省級,各類競賽,各類徵文,雖然不能次次獨佔鰲頭,起碼也是榜上有名。
說不過啊!
隨著胡建國的官越當越大,跟胡家相處的各類人,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都不會讓胡驕接觸到人性的陰暗。更別說什麼算計、陰謀、暗鬥等等。
溫吞水般的胡驕,外表斯文俊雅,斜眉細目,直鼻方唇,完全遺傳了兩口子最優秀的地方。寫得幾手好書法,作得出錦繡文章,琴棋書畫,算得上樣樣精通,放在古代,那絕對是謙謙君子典範。
接著腦子裡出現一波接一波不堪入目的畫面。
睜開眼睛的時候,李愛菊正愛憐的撫著兒子的額頭,沒注意胡驕已經醒了。
他很想說,兒子啊,現實與理論是兩回事。可舉不出例子來,就算舉出例子,在胡驕那一整套被好幾個偉人整理改進優化過的系統理論面前,只能是黯然失色。
這個名字很奇怪,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是出自禮記大學里的一句話。意思是說每天都要學習新的東西。
李老師這才一拍手,急忙把床頭的幾個保溫盒打開,胡驕扭頭一看,全是稀的,雞絲粥,剁青菜皮蛋湯。
陳昭是真的急了,恨不得糾住醫院院長,趕緊把胡驕弄醒。
李愛菊長吁口氣,假意生氣地瞪著兒子:「剛剛不是已經拉勾說定了嗎?」
小學沒畢業就開始四處流浪,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欺善怕惡,完全是個流氓小混混,而且是不入流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新華解放前的國政時期。雖然國賊最終敗退寶島,依然沒有完全消滅。
但心裏這麼想是一回事,甘不甘心又是一回事。
三歲識字,五歲學書法,六歲開鋼琴,九歲學新華國象棋和圍棋。
這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胡驕伸出小手指:「拉勾。」
畢竟胡驕就像一塊絕世璞玉,誰見了不心動?好好雕琢一番,難保不會成才。
留在燕京當然比地方強幾十倍,在裡邊熬上幾年,外放出來最差也是處級。
看著母親焦慮不安的表情,胡驕深深地吸氣,不想,不想,不要去想!
看著父母離開,胡驕總算鬆口氣。
這才有了連醉三天不醒的事故。
他很生氣,同時也很鬱悶。如果這個名叫苟日新的傢伙出現在他面前,胡驕可以衝上去跟他撕打,甚至拚命。因為對方侮辱自己的親人,而且是從小到大最親的親人。
就在他享受父母關愛的時候,恍惚間,思維里突然冒出這樣的信息:老婊子長得好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便宜這個老賊殺的了。
胡驕知道,在母親眼中,只有看到他狼吞虎咽吃親手做的飯菜,才是她最大的幸福和慰藉。
這是夸人還是罵人呢?
他意志根本比不過這位從小「根紅苗正」,接受過馬列主義、領袖思想,導師理論文選等嚴格洗禮的革命同志,即便胡驕喝了兩斤五糧液,醉得要死要活,苟日新在思想意志、個人毅力方面,同樣不是對手。
胡驕調皮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母親的白玉般的手腕。
臉上隨著那聲叫喊,已經換上濃濃的母愛,「都怪胡部長知情不報,你放心,我一定要追究他的責任!」
何況這是一幫看見母豬變貂蟬的兵哥哥。
妻子賢惠,知書達禮,溫柔美麗,在教育系統也是出名的高級教師,水平當然不在話下。
可胡建國有自己的考慮,這胡驕吧,什麼都好,學習,為人,長相,沒得挑。
臉上再次展現出母親最喜歡的表情:「媽,我沒事的,就是想吃。」
說的是血性,其實是獸|性、是對異性的表現欲,不都有科學研究了嗎?說一個漂亮女人出現在一群男人面前,這幫男人肯定會使出各種手段,不管有意或是無意,目的無非是吸引異性的注意。
李老師笑嘻嘻拍著兒子的俊臉,「去訓陳昭了。為了你以後不再酒精考驗,我覺得應該好好批評下陳昭同志,太輕率了。」
李老師柔柔地笑著,恰如春日和風拂面,「乖,三天沒吃東西,先吃清淡的調理一下,明天媽媽給你做最好吃的!」
胡驕知道自己在醫院,酒醉的第二天他就「醒」了,可一直被這個叫苟日新的傢伙糾纏得沒時間答理別人。
誰知道這小子爭氣啊!本身已經拿下了中文學士學位,工作剛剛一年,又考入人大攻讀政治研究生,這不,三年研究生讀完,24歲的小青年,已經是六年黨齡的「老黨員」。
胡驕把手縮進被窩,他怕自己生氣的時候雙手顫抖被父母發現。
可惜呀,由於這些年一直忙於工作,對兒子關心不夠,教導不夠,全是妻子李愛菊一個人管,結果呢?兒子學習成績超出理想,但性格卻被李愛菊嚴重影響。
胡驕看著恩愛笑鬧的雙親,心頭溢滿了甜蜜,「哎,哎,我說兩位老同志,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你們都是國家幹部,能不能回家再秘密商討相關事宜?再說了,我這當事人有反對權哦。」
主要是性子太文弱!
所以苟日新只能搶佔別的高地,充分發揚不計一城一地的得失,有便宜就上的思想,將自己完全釋放,狂風暴雨般全面侵入到胡驕精神體系。
所以,到最後,胡建國不得不能痛苦地承認,兒子屬於社會主義系統理論下最完美的產物!已經不用費心思預測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的未來,胡驕從事什麼黨報黨刊,政策理論研究,做老老實實的學者型幹部、專攻黨的理論文獻的不二人選。
反正胡建國每每想起兒子,真真的冰火兩重天,喜憂參半啊。
胡驕是站在理論巨人的肩膀上,胡建國不過是一個組織部長,怎麼辯得過?拿什麼辯?
李老師捶了他一拳:「說什麼呢,巴不得胡驕腦子燒壞啊。對了,老胡,鑒於你知情不報,隱瞞事實真相,對廣大群眾造成極大傷害,現在正式通知你,停職檢查六個月。」
胡驕笑起來的時候,兩眼眯成彎彎的月牙兒,這點遺傳了胡部長老謀深算的模樣。
胡驕的長處在於正面的,積極的,如果換作另一個深通人情世故的人,恐怕苟日新最多只能留下記憶,然後完全消失。
胡建國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兒子跟妻子拉勾,自從兒子學說話后,這就是他們母子之間的秘密手勢,現在兒子已經工作了,還能看到這樣的小姿勢。
與人為善,待人以誠,這些都是胡驕的美德。
「呵,你們娘倆又搞什麼地下活動啦?」
這就好比被人蹂躪過的女子,換作老辣的,肯定把對方敲得一乾二淨,還要整得死去活來;而胡驕同志則善良地原諒了對方,認為苟日新不過是為了生存才會如此不堪。
胡驕差點迸出冷汗,腦子裡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而且還如此骯髒下流!
馬列主義、領袖思想,大師理論選……他這個堂堂的地市級組織部長,經常被駁斥得啞口無言。
而此時昏迷不醒的胡驕還不知道,由於他這一醉三天,差點沒把整個縣委搞翻天。
她曾經打趣說,「當年就是被胡部長這對月牙兒蒙蔽,要早知道,月亮後面這麼黑暗,打死也不給他半點機會。」
通知司機,再跟妻子說了,準備一起回老家看看胡驕會不會發生意外。
老胡覺得,這就是幸福。之前擱在心底,關於兒子腦袋被燒壞的憂慮,已經消失不見。
狠狠地閉上眼睛,如果能夠看得到摸得到身體里的另一個傢伙,胡驕一定會狠狠地扇他幾耳刮子!
從小到大,不管是胡建國所在的機關單位,還是李愛菊的學校,凡是職工子女的大小比賽活動,胡驕鐵定上榜。
有什麼辦法可以徹底搞掉腦子裡的壞東西?
胡建國對他不僅有知遇之恩,還有提攜之情,雖然他出於好心,可沒想到胡驕這麼實誠,人家拿話一捏,他仰脖子就干,也怪他當時沒交代清楚,被武裝部長和武警中隊長,消防隊長纏著說事。
然後低下頭摸摸胡驕的額頭:「嗯,初步診斷,腦神經線路正常,沒有發生短路現象。」
胡建國平生最得意的事情,有三件,一是當年果斷棄教從政;二是娶了全縣教育系統最漂亮的女教師;三是兒子被記入縣誌,以1www.hetubook•com•com7歲的年紀考入全國最好的大學之一。
胡建國哈哈大笑,李老師反過來捶兒子:「不許取笑媽媽。」
胡驕咧咧嘴,這話從何說起?
陳昭只能暗罵一句他媽的。胡驕人長得俊,又是研究生畢業,雙學位高材生。再加上有個市委組織部長的父親,哪個美女不折腰?
胡驕這會兒不缺心眼,也不糊塗。
表面來看這一家人溫馨幸福的氣氛著實讓人羡慕,可誰也不知道胡驕此時心裏有「鬼」。
胡驕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但是,從哲學的角度解釋,像他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可理解。
「媽,老胡呢?」
這樣一個綜合了兩個性情和記憶的共合體,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按理也說得過去,畢竟胡驕的爸爸胡建國現在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這縣委書記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照顧一下老領導的孩子,無可厚非,可照顧歸照顧,咋能讓人喝這麼多呢?
胡驕嚇得全身發顫,胡建國兩口子驚異地看著兒子,以為是酒後綜合後遺症。
可市委常委那幾個明白人卻暗暗同情胡建國。
兒子胡驕更是大有青出於藍的趨勢。
說起胡驕,幾個常委也是相當喜愛,政治理論水平高,政策分析能力強,要說搞個什麼理論講座,政策宣傳,寫個什麼報告論文之類的,整個市委機關,沒幾個敢攀比。
「我餓了。」
可你他媽要會看風向啊,勸不住,不會拉救兵?
所以他把胡驕下放到基層,希望通過最基層的洗禮讓兒子真正成熟起來。
「沒、沒有,沒事的媽。只是……睡太久了,可能血脈不通。」
難道跟兒子唱反調,反馬列?反新華的社會主義?
陳昭是他在關山縣當書記時認識的,時任縣委辦副主任,能力也有,就是喜歡喝酒,最喜歡在酒桌上體現辦事效率。
包括醫生危言聳聽地恐嚇陳昭書記,說他可能酒精中毒,但身體內臟器官方面沒有什麼大問題,做過幾次詳細檢查,怕就怕腦子燒壞等等。
不過現在換到兒子身上,李老師當然引以為傲,不知道哪家姑娘有這福份被「月牙兒」看上?
所以這兩天病房裡進進出出的人,和大家的談話等等他都清楚。
胡建國跟書記知會一聲,當然沒提起陳昭的過失,這種事情還沒有發生嚴重後果時,盡量包容一下,當然過後又是另一種說法。
三天沒醒!要是把腦子燒出個三長兩短來,他就跟陳昭拚命!
李愛菊急切地摸著胡驕的額頭:「驕驕,怎麼回事?頭疼么?不舒服?哪裡不舒服?」
胡建國高姿態地笑道:「為人民服務。」
兒子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告狀,哪怕自己在外邊再怎麼被人欺負,回家也不會跟父母提半個字。矜持、文弱、顧人周全,這就是胡驕。
這事不能不跟李愛菊李老師彙報,不然,半年不能同房。https://m.hetubook•com.com
本來以胡驕的資歷和文憑,進入中央部委工作沒什麼困難,可胡建國經過幾番考慮,還是打消了這個念想,建議兒子回來家鄉搞建設。
所以,現在的胡驕有了苟日新完全的記憶,性格和精神上還被苟日新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彷彿新華國的歷史上,不能抹去國民黨統治時期的痕迹。
胡驕腦子裡再次出現一句話: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可惜,他看不到,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著。趕不走,攆不掉,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在腦海里冒出來。
李愛菊還是不放心,兒子的臉色陣紅陣白,但胡建國發現了端倪,他猜測胡驕會不會之前受了什麼委屈?
這是兩口子間的秘密情趣,所謂停職檢查,其實是分房而睡。
腦子燒壞是什麼概念?白痴、植物人……一切皆有可能。
強行鎮定地說:「媽,我犯困了。再睡會兒,你陪爸去看看四爺他們。晚上記得給我帶好吃的來。」
「呀。」嬌俏的小小驚叫,看著胡驕睜著眼睛,笑意滿溢,嘴角略略一扁的孩子氣,讓李老師心疼的委屈模樣便悄然出現在臉上:「李老師,我都睡三天了,你才來看我。」
17歲考入燕京大學中文系,九0年,還沒到21歲本科畢業,胡建國考慮到當時新華國剛剛經歷了學生大亂,兒子還是回來發展較好。
苟日新現在很得意,狗日的祖宗沒騙他,果然重活到了一個長相俊雅,幹部出身,研究生文憑,還有……雀雀很大的年青男人身上。這是他意識回復過來關注的第一件事,千萬別是「天生陽痿」。
胡驕伸出手,很「同志」地跟胡建國握手:「老衚衕志辛苦了。」
但在李老師看來,兒子這對眼睛,是世界上最迷人的風景。
接到明江縣委書記陳昭的電話,說是胡驕醉酒,已經三個整天沒醒過來的時候,胡建國手一抖,差點沒把電話機砸了。
所以在李老師的霸權下,胡驕發表文章的署名被改成:月牙胡。
胡建國外表依然保持著父親的矜持,不願意向兒子表現出太多的關愛,但眼神中的擔憂毫不掩飾。
以胡建國對兒子的了解,他完全不敢想象,平時滴酒不沾的胡驕喝下兩瓶高度五糧液,會是什麼模樣?
可是他沒轍!已經試過很多次跟兒子講解「做人、當幹部」的「心得」,但每次他都是豎白旗。
胡建國輕輕地拽拽妻子的衣袖:「嗯,正好這次回來有時間,我跟你媽媽去一下,晚上再來,有什麼事,你跟吳院長說。」
胡驕打小不會說髒話,更別提怎麼罵人,而他剛想到罵人,腦子裡便現出幾十上百個單詞:賊殺的、雜種、狗日的……
可惜他不能為所欲為,不能全面成為這具軀體的新主人。
末了,見兒子難為情地樣子,急忙打斷兒子的求情,對這孩子她太了解,寧願自己受罪,不讓別人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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