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兩面相撞,林沖大笑道:「嚎哭郎君,我教你個不哭的好法兒!」
至於真正汴州,卻是問都不問,任金遼於此做戰場。
張邦昌走了秦檜門子,見到遼帝耶律淳,舌綻蓮花,說出一番話來:「皇城高聳,廣有積糧,貴軍雖強,未必能輕破,如今金狗時時窺伺汴京,放著我等在內,你能安心?真若守不住時,我等一把火燒了皇城,你又能得一絲好處?不如放我等離去,皇城裡面珍寶無數,便當買路錢也罷。」
撒離喝微一分神,林沖忽然變臉,怒喝一聲,長矛當頭砸落。
他此刻只據鄭州一城,供給有限,而殘遼卻佔了河南河北許多宋土,又有繁華富庶的汴梁在手,若僵持久了,豈能耗過?
他這一錘,吃准了林沖舊力去、新力生的當口,料定對方萬難招架。
婁室聽罷大喜,讚不絕口道:「不愧是我家陛下,動則有雷霆之威,既然如此,某家正好去同兀朮會師,屆時南下攻宋,還是北取山後九州,都是一念之間,何必在此同遼狗爭些殘羹剩飯?」
原來自殘遼搶得汴京后,婁室震怒,雙方一據鄭州、一據汴梁,很是廝殺了幾場,卻是勝敗難分。
耶律淳找來蕭干相商,兩個反覆確認,得知皇帝家眷早已逃了,也自覺得雞肋,遂答應了放行。
當即令銀術可領女真本部兵馬,親任先鋒,重渡黃河,往太原去找兀朮,自己坐鎮中軍,領了六千金國老兵,隨後而行。
不帶此人,還有一個緣故,便是耶律延禧畢竟是夏主的老岳父,讓他翁婿見面,說不定平生事端,因此完顏婁室瞞得死死的,只道自家回去打通路途,接應金國援兵來。
卻是張邦昌挺身而出,說服張叔夜道:「如今老官家在江南,小官家吃仙師救去不知其蹤,你我死守於此,終有何益?便是你要做忠臣,也沒必要讓將士們平白送死,不如我去同遼人談談,放了我等離去。」
隨後遼人日和_圖_書夜攻打,張叔夜拚死抵抗,十余日下來,雙方都有些氣餒。
林沖見他鎚子來得凶,心知厲害,果然不架,一帶韁繩,俯身馬鞍,那戰馬斜刺里一蹦,拔離速勢在必得的一錘已然走空。
另一部人馬,便是河東路沿途收服的「忠義軍」,幾仗打下來,加上陸續逃散的,尚有四萬上下,卻把其中勢力最大的一個寨主劉豫,封了汴梁王,言道打下汴梁,大金便全力助他立國。
這是老曹西出潼關后,汴梁一帶的變故,小種相公、林沖等人哪裡得知?
居中一個,正是金國大將,副元帥完顏銀術可,左手是他親兄弟完顏拔離速,右手「嚎哭郎君」完顏撒離喝。
拔離速勒馬回頭,一眼掃去,心口一跳:這廝果然厲害!
如今倒是正好借官職之便,暗地裡開了城門,四個人四匹馬,覓只船兒渡江,直奔洛陽而去。
銀術可見林沖徑直殺來,也自一驚,讚歎道:「好膽色!宋人中若多有這般好漢,其天下誰能與爭?」
撒離喝曉得他武藝驚人,一絲不敢怠慢,使足了力道,拔狼牙棒架上頭頂。
這一行人好容易到了鎮江,老官家聽說皇城丟在張叔夜手上,怒不可遏,憤然道:「珍玩財寶,失則失矣,朕的數萬卷藏書如何也不知帶出?真正無能,無能之至也!」
這時張邦昌忽然轉出,拉著二人道:「二位公子,吾這幾日聽人說,太上皇因陛下失了汴京,日日罵其無能,看這架勢,竟是要復辟!」
林沖一路衝來,本來已暗自蓄勢,預備暴起一矛,先搠了這個戰將下馬,不料拔離速謹慎,眼見四五個女真兵怪叫著殺來,只得把矛一擺,與他廝殺。
卸任的老官家,更是微操頻頻。
此人是當慣了官的,甚會取悅人心,又仗著兒子劉麟、侄子劉猊有些武勇,很快籠絡了不少草寇,婁室看在眼中,矮子里拔高個兒,留下他來給宋遼添堵。
汴京皇城既失和*圖*書,殘遼再無心腹之患,開始主動進攻鄭州,婁室正憂心之際,完顏骨赧尋來,這才曉得金帝阿骨打兵發三路,攻打黃崖關、殺虎口,又聯合西夏出兵。
畢竟此時,誰都可能降了殘遼,唯有耶律延禧,是必然寧死不降的。
完顏撒離喝馬旁,還有一騎,此人名叫完顏骨赧,亦是女真國老牌謀克。
然而過不多時,後面鐵蹄震地,又是一二千女真兵,列隊殺來,為首幾員大將,個個都是熟臉。
伸手一指:「撒離喝,帶兵去殺他!」
於是張叔夜領著其子張伯奮、張仲熊,還有麗景門守將「鱷霸」羅鄂,帶著殘軍,趁夜離了皇城,被耶律大石引軍「護送」出汴梁。
又有張叔夜一夥,當初城破時,奮勇殺入皇城救駕,不料喬道清施展驚天本事,卷了一干后妃皇子遠去,空留一座皇城。
甚至有不少中低級將佐,和殘遼暗通款曲,怎能教人不憂慮?
張叔夜聞言,唯以袖遮面,淚如雨下,出得汴梁,便即病倒。
消息走漏,滿城百姓皆大哭:「張知州也要棄我等而去嗎?」
有分教:將軍甘擲死生輕,耀日輝煌兵甲明。怒馬狂矛千軍裂,郎君從此止悲聲。
當即將張叔夜免職下獄。
張邦昌卻是早有定計:「這個昏君自是指望不上,我卻打聽明白了,小官家如今帶了皇親國戚,正在西京坐鎮,西京左右皆敵,豈是立業之地?張某意思,我等乾脆逃去西京,輔助小官家殺進漢中,佔據蜀地,效法當年昭烈皇帝,如此以來,你兄弟二人,就是關羽、張飛!」
撒離喝聽見命令,心頭一顫,幾乎流淚,然而戰陣上軍令如山,他也不敢多說,狼牙棒一擺,亦領百餘人,大叫著殺出。
拔離速聞言,果然加了幾分重視,手中金瓜錘輪轉蓄力,及至雙方將近,他微微一帶韁繩,馬兒速度略慢,身邊的女真兵先自殺了上去。
萬萬料不到,林沖這聲勢磅礴的一招,m•hetubook•com•com竟然是虛的,眼見他架棒,那條蛇矛忽然失了重量一般,輕描淡寫往下一轉,撒離喝只覺喉頭一涼,隨即大駭:他划斷了我的喉嚨了!
他本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此前殘遼兵馬掃蕩過來,此人不戰而逃,卻不合同童貫爭路,結下仇怨,曉得逃回汴京必被清算,索性心一橫,裹挾了一股敗兵,進了太行山落草,後來又投靠了婁室。
卻是林沖所過處,至少二十名騎士落馬,死傷狼藉。
拔離速一點頭,呼嘯一聲,領了一百女真直衝過去。
也幸好宋朝不曾趁機插手,老小兩位官家,各有各的忙碌——
林沖低頭看了一眼,膝上三分處,不知誰個一刀把戰甲砍透,留下一道不深不淺傷口。
好林沖!為給种師中等人爭取時間,卻是不管不顧,一人一馬,橫持長矛,單騎沖向兩三千女真!
婁室一聽金國結盟西夏,全師伐宋,大呼妙哉,果斷棄了鄭州,來同兀朮會師。
本來場面,千余女真兵追殺并州新軍,林沖列陣城下,單騎突陣,連殺十餘人,被那些敵軍認出,震懾住了一時,然而後面銀術可又引一彪軍至,這些女真,豈不蠢蠢欲動?
這大小張公子,武藝是極好的,卻不曾繼承老父的謀略智慧,一時被說動了心,都點頭道:「既然昏君不辨忠奸,便去給他兒子效忠。」
羅鄂大喜,對二張道:「他說的有理,可同去。」
張邦昌順口道:「你是趙雲趙子龍。」
撒離喝定睛看了幾眼,忽然認出:「哎呀!原來是你!拔離速,小心些,此人厲害得緊!」
二張大驚:「如之奈何?」
場面上不曾吃虧,但婁室何許人也?立刻看出,己方先機已失,殘遼目前倒要更佔優勢。
說罷扯著小辮子一拽,把撒離喝丟下馬去,就騎了撒離喝這匹好馬,不停蹄沖向拔離速一夥!
餘下兵馬,分為兩部,一部分于山後九州所收的遼國降軍,目前還有兩萬餘人,編為「山hetubook•com.com後軍」,令雲州王耶律延禧為主將,其庶子耶律習泥烈為副將,鎮守鄭州。
老官家逃到潤州鎮江府後,眼見一時無憂,頓時故態重萌,暗悔輕易讓了皇位,便把出太上皇的架子作威作福,將南面的賦稅盡數截留,供自己修造宮殿、廣納美女、珍玩,又把各路勤王兵馬都截停在身邊,以為拱衛,真箇是:暖風吹得官家醉,直把潤州做汴州。
他這一倒,張邦昌便做了隊伍主腦,他們此時並不知小官家一夥在洛陽,於是徑直南撤,去尋老官家。
他正指點江山,忽然「鱷霸」羅鄂從角落鑽出來,拉著問道:「那我是何人?」
林沖卻是搶先一步,大喝道:「銀術可!寰州城下,幾番邀戰,你都不來,如今道左相逢,豈不是你我緣分?來來來,同林某大戰三百合!」
卻說「豹子頭」一人一馬,震懾了千余女真,真箇威風蓋世、氣宇堂堂!
林沖狼腰發力,呼地坐直,蛇矛倒卷上來,奮力一掃,砸了兩個女真兵落馬,隨即大喝一聲,把矛舞成一團,但聽兵刃交擊聲、人喊馬嘶聲不絕於耳,他奮舞蛇矛,硬生生從這支百人隊中撞了出去。
張邦昌道:「噤聲!如今皇城司指揮使葵向陽已趕來鎮江府,道是潼關之外,盡為西夏攻取,小種相公死守潼關,西夏人兵鋒直指太原,太原若失,黃河以北,皆非國家所有!」
拔離速大喝一聲,猛提馬速,踏蹬而起,奮力就是一錘。
此刻林沖望見銀術可幾個殺到,心道:媯州一戰、桑乾河一戰,武大哥雖都大勝了,也搭了宣贊、徐寧兩個兄弟的性命。這些女真人,著實是能廝殺的。我軍此刻雖勝了西夏一場,但殺得一片亂,若吃他一衝,豈有個好?無論如何,也要留他們一留。
其實銀術可自家武藝,也不弱了誰人,只是此前桑乾河大戰,吃岳飛一箭射了手臂,如今一兩個月下來,傷勢雖然愈了大半,終究有些短力。
卻是沒了皮帽貂尾
https://www.hetubook.com.com遮掩,認出了林沖當初曾隨曹操做使者。
況且他麾下兵馬,招募的賊寇「忠義軍」不堪大用,頻頻逃亡,其餘又多是遼國降軍,如今深入宋境,后無援軍,已是大有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可憐張叔夜拖著病體日夜趕路,病勢愈沉,如今被論罪下獄,正時內焦外迫,入獄不過三兩天,便大口吐血,慘死於牢房中。
張叔夜思前想後,無可奈何,便任由他去談判。
銀術可吃他一喝,也認出林衝來,頓時怒道:「好賊子!寰州城下傷我愛將,此仇未報,如今正要取你狗命!拔離速,你領一百人,去取他頭顱給我!」
這個骨赧,弓馬過人,前番隨兀朮去西夏和親,殺至太原,兀朮探聽得宋皇借兵一事,連忙派了骨赧,引五十騎,一直尋至鄭州,這才和婁室恢復了聯繫。
林沖一矛掠過撒離喝咽喉,隨即擰腰橫掃,拔撒離喝周圍幾個女真兵全部盪開,就在兩馬交錯之際,忽然一躍,上了撒離喝戰馬,附耳說道:「你死了,以後便不哭也。」
但見那矛左扎右刺,彷彿狂蟒之災,一個照面,五個精悍騎兵,被他仗著矛長,連扎三個下馬,又把矛一轉,盪開兩般兵刃。
新任的小官家,悠遊洛陽,樂不思汴,又詔令天下兵馬,都往洛陽勤王,有兵的來兵,沒兵的給錢,不理會的治罪。
剩下的騎兵,紛紛回頭,卻見林沖毫無回馬繼續對沖之意,而是頭也不回,奔銀術可殺去,銀術可身邊兩千余女真,被他視若無物一般。
二張聞之愈怒,都罵道:「這個昏君,他自無道,送了半片國家,如今尚有臉復為君王耶?」
張伯奮、張仲熊兄弟得知,收拾了亡父屍骸,跪地大哭,兩個嚎叫道:「吾父子三人,苦守皇城十余日,竟得此報,天公無眼也。」
劉豫此人,不是尋常草寇。
原來張邦昌此人,乃是小官家從龍之臣,當初親自扶了小官家登基的,因此也觸了老官家霉頭,把他做逃官論處,貶做城門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