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笑道：「阿幹，你什麼時候心思變得這般細膩？我並無責怪你之意。今天我為了咱們兄弟們，在田交院外，不得不和董丹爭，結果和他撕破臉皮了，底下來，他怕是會更針對咱們。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高長答道：「已經喝了……他娘的，真夠苦的！」故作輕鬆地笑道：「且等老子傷好了，必要把這葯湯，好生地灌郭醫喝上幾碗！」
等曹幹看了，他又從懷裡摸出來個物事，獻寶似的與曹幹說道：「大兄，你再看。」
屋內傳出高況的聲音，問道：「誰？」
曹幹說道：「田大兄也是掛心從事的傷勢。」
這人聽出曹幹話里似有別的意思，怔了怔，問道：「曹大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高長說道：「傍晚才治的傷，咋也不能好的這麼快，還是那個樣子。」
此刻夜已將深，村內土路兩邊的茅屋、土舍，卻還不乏有透出亮光的。
曹幹便問高長，說道：「如此，不知從事是何心意？」
高長說道：「董三老所以敢在兩個月前起事，是因在此之前，西邊的河北、南邊的南陽、東邊的泰山、琅琊和東海各地，已不斷的有人聚眾起事，可謂英雄競舉！我琢磨來琢磨去，如果改投別處的話，不外乎就是從這其中選出一個來。我初步挑出了琅琊、東海兩處，但這兩處，具體該投哪個？我有點拿不準。」
然而這話，曹幹不想對這人說，也說不清楚，便說道：「郡兵今日雖被咱們擊退，但也不知他們會不會重整旗鼓，再來進犯。如果郡兵再來犯時，高從事的傷還沒好，未免就會麻煩。」
曹幹嫌他打擾了這雪夜鄉村難得的安樂，終於懶得再敷衍他，打斷了他的話，問道：「這麼晚了，從事找我，不知是什麼事？」
雪，仍悄無聲息地在下，但已沒
ｍ•ｈｅｔuboｏk.ｃｏｍ.coｍ有白天時下得那麼大了，噗噗簌簌地落到曹幹的頭幘上、肩膀上。白天攀登堡牆時的狂風疾雪彷彿遠去，現在這村中夜下的雪，柔柔的。
曹幹問道：「從事晚上吃飯了么？」
曹幹關心地問道：「從事，傷怎麼樣了？」
高長說道：「我知你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阿幹，你建議西去河北，昨天大傢伙的反應，你看到了，都不願意，小四適才說的那個也有道理，因我以為，河北的確是沒法去……不過，我等可以另投別處！」
高長躊躇稍頃，說道：「阿幹，你說你今兒個回里時，你就又在想西去河北這件事，我不問你也知道，你是為何會在那時又想此事的，只能是因為董丹，對不對？」
——高長之前敬重的是曹幹的兄長曹豐，對曹幹其實不太在意，而之所以現在想聽聽曹幹的意見，則當然即是因為曹幹昨天在會上時和今天傍晚在院中與田壯等說話時的表現，不僅僅是他兩次提出「西去河北」，更是因為他並且為此道出了兩個像樣的理由，今天傍晚還讓蘇建出來，為他的這個建議加重可行的籌碼，讓高長意識到曹幹是個有想法的，與別人不同。
雪夜安靜，整個村中，不似往時入夜未久就黑燈瞎火，漆黑一片。
曹幹掩住失望，說道：「可以改投別處？敢問從事，打算改投何處？」
高長說道：「我實話對你說，回里時，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董丹是個惡性子的人，為了咱們能在董三老這裏立足，我之前雖數次被他挑釁，然都忍住了氣，未與他翻臉，可今日我和他翻了臉，接下來，董三老這兒，咱們必定是不能待了！」
欺負婦人、孩子，也真是出息！
高長手下不怕死、敢打仗的人不缺，如田武、高況，就都是敢打敢www.hetubook.com.com拼的，但要論到出謀劃策，他卻是無人可用。
「阿幹，你疑的可是為何我認為河北不能投，卻琅琊、東海可投么？」
「不敢隱瞞從事，確是因此。」
曹幹說道：「是我。」
聊了幾句，高長說道：「阿幹，這麼晚我叫你來，不是為了別事，我聽田大兄對我說，你傍晚從屋裡出去后，在院子里，和田翁、你阿兄他們又提了你建議咱們西去河北的事？」
曹幹一時，竟不捨得把之拂掉。
夜雖漸深，積雪反光，能看得清路，經過的院子，偶有果樹的樹枝從院中探出，黑黑的影子落在村路的積雪上，如似水塘中的水草。
這人笑道：「我看田大兄是多此一舉！從事無非是腿上中了一箭，郭醫已給治過了，並郭醫不是也已說了，最多十天八天，傷勢就能好轉么？」
高長問道：「你咋又想起這事兒來了？」
高長搖了搖頭，說道：「城頭子路的隊伍離咱們的確最近，然而也正因為距離太近，我擔心咱們若去投他的話，他或許會迫於董三老的面子，要麼不肯收留咱們，要麼即使收留了咱們，咱們也只會還是後娘養的。」
曹幹就淡淡地敷衍他了幾句。
曹幹說道：「從事既問，我不敢隱瞞。從事，董丹是董三老的弟弟，咱們如今與他鬧翻，誠如從事所慮，底下他恐怕會更針對咱們，而家鄉，咱們肯定也是回不去了，現下咱們實已處在兩難之間，我的看法，還是昨天向從事建議，及今暮與田翁他們說的，似宜西去河北為好。」
然曹幹知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本就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的人，大可瞧不起，但也沒必要時刻拿張冷臉相對，這麼做，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也不會對這個人的改變起到作用。
高長說道：「就你提出的西去河北，找你來前，我和_圖_書問了問阿武、小四的意見。小四，你倆怎麼說的？」
他說道：「曹大兄，比起之前咱們打的那些塢堡，這田家的塢堡才叫塢堡！裡邊住的人多，也富！曹大兄，你看，這都是我在堡里得來的。」
這人說道：「曹大兄擔憂的是這個。」倒是擔心起來，說道：「曹大兄你說的對，今日那股郡兵雖為咱們所敗，可我聽說郡裡邊的官軍上萬，說不定還真會再來打咱們！到時可咋辦？」
說了這麼會兒話，高長已是稍微精力不濟，但話才剛到關鍵處，他勉力振起精神，問曹幹，「阿幹，城頭子路處不能投，則琅琊、東海，該選哪個去投？你可有主意？」
這人說道：「是啊。從事說只小四留下就夠了，卻田大兄不肯走，非要留下來，不過從事還是叫他回去了。」
高長的這族人請曹幹入院，他自己則沒有進屋，留在了院門口。
田壯、曹豐等都是生長鄉間，既沒讀過書，也基本沒離過鄉土，像田壯，五六十歲了，起事之前，也總共不過去過縣裡幾次罷了，再遠的就沒去過，更別說曹豐等了，實事求是地說，他們也的確是見識不多，沒啥能幫高長的。
「田大兄回去了？」
當下時代的醫療水平有限，那個郭醫又是個不靠譜的，曹幹再不懂醫學，也知傷口如果處理不好，導致炎症的話，就麻煩了，加上高長失血過多、情緒低落，這些也都不利於他傷勢的恢復，因而儘管高長只是腿上中了一箭，曹幹對他的傷勢卻存有隱憂。
曹幹說道：「不錯，從事，我正是此疑，敢問從事，緣何琅琊、東海可投？」
說著，他從袖子里伸出手，讓曹幹看他帶著的銀鐲子。
不得不說，高況的考慮是有道理的。
又曹幹在高長他們這部人中本有勇名，這人聽說今日打塢堡，曹幹又是最先登上堡牆的幾人之一，可和_圖_書以想見，曹幹在部中的地位會越來越高——今日送受傷的高長入屋時，除掉高況外，只有曹幹這一個不是小頭領的，便足可證明此點，因而，高長這族人就帶著幾分討好，以及幾分炫耀，陪曹幹去高長住院的路上時，不斷地與他說些話。
「從事也這樣想？」
經過幾個籬笆院子時，可以隱約聽到院內屋中傳出的男女說話聲音，語氣大多帶著歡喜。
「是，從事。」
這人正說得興起，張了張嘴，吃力地把話吞了下去，隨後答道：「我也不知是什麼事，從事只是叫我請你去見他。」
這是個孩子戴的長命鎖，也是銀質。
屋內生著火盆，還算暖和，床邊的案上點著前次從別的塢堡搶來，沒用完的蜜燭，只點了一根，光線不好，昏昏暗暗的。在高況的扶助下，高長半躺起來，沖曹幹露出點笑。
平常還好，如今隨著和董丹矛盾的激化，以及自己打塢堡前所設想的前景全部落空，隊伍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局面，高長免不了就會有力不從心之感，感覺到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所以雖然入夜將深，卻還是把曹幹給喊了過來，為的便是當面問問他的意見。
說話間，到了高長的住院。
「除了西去河北，你還有別的想法么？」
「郭醫開的葯湯，從事喝了么？」
高況問道：「阿兄，為啥選琅琊、東海，不選城頭子路？城頭子路的隊伍離咱們最近，不過百八十里，董三老這裏如果待不下去，咱們何不就去投城頭子路？」
郭醫除了給高長傷處抹了草藥外，也給他開了葯湯。
不多時，屋門打開，高況說道：「小郎，你來了？進來吧。」
曹幹可以想象得出，他這些東西都是從誰人手中、哪裡搶來的。
「也只能到時再說了。」
高長的這族人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高況說道：「曹小郎，田大兄仍是以和*圖*書為河北之地，咱們人生地疏，去了只會受欺負。我的意見是，河北，咱們不熟，現已入冬，若是貿然往奔，能找到投奔的地方，當然還行，可如果找不到呢？咱這百十號人，冰天雪地的，在那兒兩眼一抹黑，怎麼過活？」
這人答道：「吃了，不過吃的不多。」
「不敢隱瞞從事，今兒個從塢堡回里時，我就又想起此事了。原本是想先再與從事提提，但從事負了傷，我想著，從事養傷要緊，因就沒再與從事說。後來到了院里，我見田翁、我阿兄他們在說到董丹時，都有憂慮，尋思反正這事兒我昨天已給從事提過一次了，再給田翁他們說說，似乎也無不妥，就又給他們提了這個建議。」
曹幹沉吟了下，說道：「最好是能早點痊癒。」
來找曹幹的這人，是高長的那個族人，即給高長守門看院的那人。
就連孩童的啼哭聲，落入曹幹耳中，他也覺得好像沒了往常他所覺到的那種寒冬夜裡的凄苦。
打塢堡時，他沒有上，但打下塢堡后，他也趕去了堡內，沒趕得上搶田交的院子，不過在別處搶掠了一通，得了些財貨，糟蹋了個堡內宗兵的婦人，他這會兒的心情甚是愉悅。
曹幹泛起疑惑，先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從事，我有一疑，不知當問與否？」
「是啊，我來請大兄時，他剛回去。」
曹幹到屋前，敲了敲門。
曹幹「哦」了聲，又問道：「田大兄和高大兄還在從事屋裡照料從事么？」
進到屋中，來入裡屋。
曹幹遲疑了下，問道：「莫不是從事仍然覺得，西去河北不妥？」
今日打塢堡被裹挾的村民們，在塢堡打破之後，也都多多少少地弄到了些東西。
曹幹見他還能開玩笑，略微放下點心，說道：「從事，良藥苦口，葯湯苦，才說明葯好啊。」
——儘管仍有失望，但這失望，卻是比昨日少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