賁休問道:「你罵誰,罵我么?」
按賁休的意思來看,是想讓曹幹他們改投到董憲帳下,可從賁休及其部曲的作為來看,這董憲所部的軍紀恐怕是十分敗壞,這一點不合曹幹心意,他不認為是可投之主。那麼如果董憲真的接受了賁休的建議,想要招攬他們,當面提出此言的話,曹幹心道:「我該如何應答?」
當面拒絕恐怕不行,極大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然若不拒絕,等劉小虎、高長、戴蘭率部抵至,真的來了董憲部中之後,再想脫身,想來又定會是難之有難。當下究竟該怎辦是好?
他知道董憲這話只是說笑,並不是真的動氣了。
他從懷中取出了曹幹給他的那個袋子,將那剩下的兩塊金餅取出,站起身來,呈給董憲,說道:「從事,這是他家從事叫他帶給他家從事朋友的禮物,現下他獻給從事。」
賁休說道:「總共去了四個裡,大部分都還老實,老老實實的按照從事的命令,把糧食獻了出來,唯有仁義里的里魁不老實,謊說沒有糧了,里魁已被我殺了,我今天率部離開時,並把那裡也燒了個乾淨。……共計弄到了十幾車的糧食,百石上下。」
賁休說道:「我細細地問了,他們說是奉他家從事之命,來咱們這兒找他從事的朋友的。」
郭舍之的腳還在地上局促的來回摩擦,瞥眼卻見到曹幹負手而立,並無什麼異常之狀。郭赦之登時感到佩服,心道:「哎呀,以前咋沒發現曹小郎的膽子居然這麼大?一點不害怕!」
這兩個先回來的,和賁休的情況差不多,亦各是都只弄回來了百十石糧,那兩個還沒回來的,以此推斷,估計最多也就是能搞來這麼多糧食。
「什麼他家從事,來找他家從事朋友的?大兄,你把話說明白點。」
董憲軍中的存糧已然不多,加上這些弄來的糧,粗略算和_圖_書之,仍是不太夠全軍動兵所用。
這些都不是戰場上的危險,可是相比戰場上明刀明槍的危險來講,卻更是危險十分。
座中一人說道:「從事,咱在這建陽縣已待了好幾個月了,加上隨營的家眷、老弱,咱們三千來人的每日吃食,人嚼馬用,皆是從周邊諸里要來的,算起來他們也的確該是餘糧無幾了。」
「從事問他們要了多少糧?」
董憲愕然問道:「大兄無緣無故的,為何罵人?」
這人捻須笑道:「從事,馬上要打南成,這南成縣城可是個硬茬子,不好打的,卻忽然來了這麼一支人馬,從事,這不是正好么?」
帳中眾人,俱是大笑。
帳中共有十來人。坐在主座上的那人,七尺上下的中等身高,年約三十余,頷下蓄著一部濃黑的鬍鬚,正是董憲。主座兩邊,各坐了數人,他們大多和賁休一樣,是董憲帳下的卒史。
但是相比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這點發虛也就不算什麼了。
帳門口那十余壯士的目光這時都落在了被賁休留在帳外的曹幹、郭赦之、丁狗三人身上。
「東郡來的人,什麼意思?」
董憲皺了皺眉頭,說道:「才百石?」
董憲笑罵說道:「這回大兄出去弄糧食,才弄了百十石回來,我不責罰大兄就是好的了,還問我要東西?」
坐下之後,賁休說道:「從事,正在與諸位大兄商量事兒么?」
賁休眼珠一轉,想到了個主意,笑道:「從事,咱的糧要還是不夠的話,是不是問那建陽縣尉要些來?」
有一人啐了口,罵道:「他娘的!」
董憲沉吟片刻,問道:「你說的這個曹幹,現在何處?」
「上次我不是叫他給咱們送些兵器、鎧甲過來么?他派來的人推推脫脫的,說兵械、鎧甲皆在簿登記,不好相送,我嚇唬了他們幾句不是?今兒個就給hetubook•com•com咱送來了環刀數十,鎧甲數副。」
那更重要的事情便是陰差陽錯之下,現在跟著賁休已到董憲營中,即將見到董憲,則見到董憲后,該怎麼應對?
除披掛鐵甲以外,這數十壯士佩帶、持有的武器也很齊備,個個都是腰帶環首直刀,手持長矛。不用說,他們必然皆是董憲的親兵護衛,系乃董憲帳下的精銳虎狼之士。
賁休問道:「從事,都送給咱啥了?」
董憲點了點頭,問道:「這次的收穫怎麼樣?」
董憲笑道:「還能幹啥?建陽縣尉生怕咱們打建陽縣城,又叫他的人來給咱們送了些禮來。」說著,抬起手臂,指了指帳篷角落。
這人說道:「我罵你作甚,我罵的是建陽縣長,這縣長真是個廢物!偌大一個縣,三五萬的民口,連咱們兩三千人的吃用都供應不了幾個月,他是怎麼治的縣、治的民?」
「荊棘叢生啊。」曹幹苦思無策,不覺撫摸頷下短髭,喃喃的,再又說了這句話。
賁休撓頭一笑,說道:「從事,那幾個裡中半粒糧都沒有了!我這也實在沒辦法多弄了啊。」
董憲頷首說道:「正是。力大帥的命令說,等這場雪停了,就各部匯合,攻打南成縣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只要是動兵打仗,這糧草頭一個都是得先預備夠的,因是我接到力大帥的命令后,今早就趕緊派人去叫你回來,為的就是問一問,大兄你這次弄到了多少糧食。」
「先生是說?」
董憲說道:「要了五千石。」
賁休說道:「就在帳外。」問道:「從事,要不要把他召進來,拜見從事?」
董憲摸須笑道:「管它有沒有,咱們只管先要出去。」
這趟先來東海,本是找高長的那個朋友,為高長帶口信與他的,不料路上碰到了賁休,被告知高長的朋友已死,隨後身不由己的,被賁休帶到
www.hetubook•com.com了董憲營中,身處在這樣一個陌生的所在——結合賁休及其部曲在那個裡中的所作所為,董憲此營說是虎狼之穴,不為過也,要說曹幹一點都不害怕,這顯然也是不可能的,曹幹此際心頭,實際上亦是有些發虛。
賁休手下的兵士,披甲的不多,且多是皮甲,鐵甲甚少,剛才進到營中以後,曹幹沿途偷覷,觀察到轅門守卒和營中巡邏的兵、將中,披甲的也不多,但眼前帳篷周圍的這幾十個壯士,俱皆披甲,並且披掛的全是鐵甲。
知了這人罵的不是自己,賁休便沒再理會,問董憲說道:「從事,我剛才回來時候,見有兩人從營中出去,看著眼熟,是建陽縣尉的人又來了?來幹啥?」
「是。」
笑了一陣,賁休話入正題,說道:「從事,我這次出去要糧,碰見了幾個東郡來的人。」
董憲笑道:「賁大兄,你回來了。」
曹幹的「年歲」只有二十齣頭,這次來東海,為路上不引人注意,又特地換上了一身破舊的鄉農衣衫,怎麼看也只是個普通人,可是卻能在眾多兇悍戰士的注視下保持鎮靜,這不僅引得了郭赦之的佩服,也使得帳外的這些壯士們暗中稱奇,目光就更加的往他身上落了。
董憲素來看重此人,遂就問道:「先生說什麼好?」
賁休把鐵球塞入囊中,向董憲行了個禮,答道:「回從事的話,剛回來。早上接到的從事的命令,接到命令后,我未敢耽誤,即刻便集合部曲,趕將回來了。」
說話這人不是董憲帳下的卒史,是董憲的一個謀士。
董憲笑道:「哪有三五萬的民口?大兄,你說的是以前,這些年天災人禍,民多流亡,現在這建陽縣能有個一兩萬口就算不少了!」
賁休大喜,說道:「從事,我部曲的情況,你是最清楚不過的!鎧甲只一件,兵器也缺,這次他www.hetubook.com.com既然給咱送來了環刀、鎧甲,無論如何,從事你可得先分給我幾樣好的!」
曹幹心道:「我原先想著,起事後,最大的危險是王莽朝廷的部隊,起事這兩三個月了,卻沒料到,遇到的危險,竟然泰半都是來自義軍的內部!先是董丹、董次仲,繼而劉小虎、劉昱、陳直,現在又是董憲、賁休!」
賁休應了聲是,就把從曹幹處問得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與董憲說了一遍,說完,說道:「從事,這個曹幹他家從事的朋友,從事也是知道的,已經死了,他們已是無人可投。我問過了,這個曹幹說,他們的部曲有近千之眾,我尋思著,就算他的近千之眾,是加上了老弱婦孺在內,可丁壯少說也得有個數百,且他們的本部在東郡還打贏過郡兵,也稱得上是能打的了,故此我就起了他們招攬到從事帳下的心思。」
話音入耳,賁休嚇了一跳,咋舌說道:「五千石?從事,這建陽縣沒這麼多糧給咱們吧!」
座中一個適才一直未有說話的人,開口說道:「近千之眾,數百丁壯?……從事,好啊!」
席子有空著的,賁休就坐到了一張空席上。
「正可為從事用啊!」
前漢之時,加上沂平郡,東海郡人口較多時,曾達到一百五十余萬口,東海郡共轄縣三十八,平均算下來,每個縣也就三四萬人口;如今如董憲所言,水旱蝗災不斷,政措又倒行逆施,民如處水火,盜賊四起,流民越來越多,的確是建陽縣能還有個一兩萬民口已經算是多的了。
賁休看去,見帳篷角落堆放了兩三個大箱子,說道:「這是他送來的禮?」
賁休進到帳內。
風雪之下,大帳之外,外表坦然的曹幹,心頭起伏,頗感彷徨。
被他們齊刷刷的這麼一看,郭赦之、丁狗兩個算是有膽氣的,可是也不覺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心緒,下意識的把頭都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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賁休說道:「預備?預備什麼?預備打費縣?」拍了拍腦門,說道:「是了,不是打費縣,是叫咱們預備打南成。」
又一人說道:「看來這建陽縣是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咱們只怕連弄口吃的,都弄不來了。」
賁休瞭然,笑道:「是了,這叫漫天要價。」
戰場上的危險,仗打過去,危險可能就沒有了,而像這種被迫把自身的命運完全交給別人掌控,又或者是被迫投附、然而所投非主的狀況,卻將會是長時間的一個巨大的危險。
董憲說道:「也罷,天寒地凍的,大兄此趟辛苦了,等會兒,大兄你就先去挑上幾樣。」
董憲說道:「我剛已對建陽縣尉派來的那兩個吏員說了,叫縣裡給咱們送糧過來!」
這通罵對那建陽縣長來說,真是無妄之災。
帳內正在說話的眾人停下話頭。
南成在建陽的東北邊,費縣又在南成的東北邊,要想打費縣,就必須得先把南成打下來。
賁休說道:「回從事的話,這幾個裡,我都是親自搜撿的,的確是沒有餘糧了。」
董憲軍中還有些存糧,這一次出去掠糧的,也不是只有賁休一部,另還有三四部人馬,賁休去的是西邊,這三四部人馬有的去的南邊,有的是東、北邊。此刻在帳中坐的這些卒史中,有兩個就是和賁休一樣,亦是出去弄糧,剛回營來的,還有兩個尚沒有回來。
董憲說道:「大兄別站著了,找個地坐。」
在帳門口分成兩列,對站了約有十來人,剩下的分散在帳篷的四面。
賁休歡喜說道:「是,多謝從事恩德!」
帳篷外環立著二三十個壯士,俱皆五大三粗,身材強壯。
「不錯。咱們的力大帥已經決定,過了正旦,至遲正月底前,便與樊大帥聯兵,攻打費縣!他的命令是昨晚傳到的咱們營中,叫咱們即日開始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