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奇怪的感覺丟到一邊，曹幹往後看了一眼。
郝賀伸出大拇指，贊道：「曹大兄，說到攻城，前天你可真是了得，頭個上了城頭！那時，我和我邊上的兄弟們，都為你喝彩，伸大拇指！後來見你紅旗從城牆掉落，我等有無不為你捏了把汗。前天仗打完，我就趕緊就打聽，打聽得出你安然無事，我這提著的心才算放下。」
「小郎，哪句話？」
曹幹倒是納悶他的熱情，也奇怪他咋把「小郎」的稱呼換成了「大兄」——雖都是敬稱，卻是不同的感覺，笑道：「不瞞大兄說，我與大兄一見如故，這麼些天沒見，我也很是想念大兄，早就想再見見大兄，咱們再喝上幾杯，只是這些天一直忙著攻城，未得時閑。」
曹幹說道：「田大兄，你投義軍，是因為你想要活下去，我和我阿兄他們起事，也是為了活下去。那你覺著，咋樣才能活下去？是不是投了咱義軍后，咱們就都能活下去了？」
一輪明月，遠掛天邊，夜空瓦藍，寒風凜冽。
曹幹部在最前，劉昱部居中，戴利部跟隨最後，三部人馬亦就開拔前行。
郝賀佩服地說道：「曹大兄，這幾天攻城，你不但先登城頭，還迎擊田徹，殺了個他手下的那個猛士，四天功夫連立下兩樁大功，這真是叫我……」他連連搖頭，說道：「慚愧，慚愧。」
「咱人還是太少，人再多點，誰也不怕，誰都怕咱們，咱就能活下去了。」
「小郎！俺田屯怕過誰？屌郡兵有啥怕的？俺不怕！再說了，這仗是跟著小郎你打的，小郎你又不是沒來打，不上陣，你這不也來了？跟著你，俺也沒啥可怕的。」
曹幹說道：「所以啊，田大兄，同宗同族都指望不上，你還能指望誰？要想活下去，只能指望你自己，只能指望咱們義軍的兄弟們。這就是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的意思。」
曹幹說道：「你也姓田，他也姓田，我知道你們且是同宗同族，可是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幫過你、救過你么？」
曹幹說道：「你還記得攻城頭天，我喊過的一句話么？」
「小郎你這是啥話？俺怕啥？」
「這還用說么？小郎！他要沒錢沒勢，就沒人有錢有勢了。」
四百來人的隊伍不是很長，他看到，殿後的戴利部的後邊，又有十來個人——這十來個人是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邊的。此是吸取前時從東郡到東海郡來時，有時夜晚趕路會有人掉隊的這個經驗，而作出的相應準備。今晚行軍，如再有人掉隊，便由這十來人負責收攏。
正說話間，忽然後頭傳來幾聲叫喚。
田屯、丁狗他們這什走在這個什的後面，因也暫停下來前進。
郝賀哈哈一笑，顧視遠近，看到不遠處頗是聚集了一些曹幹伙中的在戰士們，皆拿著兵器，坐在地上避風，便問道：「曹大兄，戰備都做好了么？」
「小郎，你是說了，俺也沒說你說的不對，但總是讓人歇歇吧？連著打了四天南成，今晚就又去設伏打援……」他瞅了眼在前頭不遠的郝賀，放低了聲音，又嘟噥說道：「還以為他們有多厲害，個個眼睛長到腦門上，結果攻城一天，還是打不下來，到最後還得讓咱上陣。」
曹幹伸展了下手臂，笑道：「郝大兄，有勞你關心了，受了點輕傷罷了，不打緊的。」
郝賀不是一人來的，他也是外地人，雖然之前打過一次南成了，但仍不熟悉南成較遠地方的地理形勢，和他同來的還有兩個本地鄉人。南成的士民並非全都是「畏賊如虎」，除了避入城中的以外，亦有些許惡少年之流反而是主動投入到力子都軍中，這兩個本地鄉人即是其二。
「話是這麼說，總得讓人歇歇啊！」
整完隊，等部隊開始繼續前行，曹幹放慢腳步，跟在田屯了他們這什人邊上，一邊走，一邊笑與田屯說道：「田大兄，我不是給你解釋過咱們為啥要去打和圖書援了么？」
對於此次設伏打援此仗的重要意義，曹幹今天與田武等說了，並且給自己本屯的戰士們也都講了，有些人能夠理解，有些人不能理解，或者有些人雖能理解，依舊不滿，田屯就是其一。
他頓了下，注意了下田屯和旁邊也在聽著的丁狗等人的表情，知道他們都聽進去了，遂接著說道：「現下也是如此。田大兄，咱只能指望咱自己，那又想活下去，又不想打仗，這世上豈會有這麼好的事？咱想要活下去，別的不說，最起碼得有吃的、有穿的吧？不打仗，吃穿的東西怎麼來？所以這仗啊，就像我今兒白天給你們說的，不是力大帥、董從事強迫著咱們打，而是咱們為了咱們自己，為了咱們能活下去，不得不打！」
曹幹點了點頭，說道：「人多勢眾，足以對抗郡兵，然後咱們大概就能活下去了。田大兄，你這話不錯，但不全面。」
郝賀從劉昱那裡轉了回來，仍和他同行。
「只等出營了。」
隊伍列成，董憲部先行，郝賀催促劉昱，叫劉昱帶部跟上。
丁狗接腔說道：「就是，只要跟著小郎，不管打啥仗，俺們都不怕。」
丁狗、田屯投入義軍的時間，雖然算來還不長，可是跟著曹幹，已經是打了好幾場硬仗，每場仗，曹幹都身先士卒，都能有所斬獲，他們對曹幹已經是充滿了信任。田屯、丁狗「跟著小郎就都不怕」的話，確是他們的心裡話。附近聽到這些對話的戰士們，無論是丁狗、田屯他們村的，還是曹幹、曹豐他們鄉的，俱皆應聲，都說道：「沒錯，跟著小郎，咱啥都不怕！」
到了劉昱帳中，見到劉昱，郝賀把董憲出營的命令向他傳達，又說道：「董從事嚴令，出營以後不許喧嘩，設伏地距此約有二十里，務必要趕在天亮前到達。」
曹幹也因此知了他為何熱情及改稱呼，依舊是神色從容，頗有榮辱不驚之狀，只是把手拿起，摸起了頷下短髭，笑hｅt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
道：「大兄謬讚，我才是愧不敢當。打田徹那場，設若當時是大兄在場，我想就不僅是殺個部曲，而是田徹他都回不了城了，早被大兄你砍了人頭，獻給董從事了。」
田屯啐了一口，說道：「幫俺個屌！比說幫俺了，俺去給他幹活，他錢都不給夠！」
兩下相見，郝賀甚是熱情。
與劉昱說這些時，郝賀挺胸凸肚的，剛才行禮也只是敷衍的一禮，這讓劉昱覺得他很有點狐假虎威，懶得與他多說，就只點了點頭，與陳直說道：「姑丈，咱們整軍出營。」
「活不下去了，只能投小郎，討口吃的。」
他回答曹幹問他為何而來的問題，笑道：「今晚上不是要出營去設伏地么？我主動討得的差事，來領你們去。尋思著先來見見你。曹大兄，前時一別，好多天沒見面了，怪是想你的。」
又有人說道：「打贏了，以後吃甜的，過好日子！」
「咋不全面？」
曹幹收回視線，一邊帶隊行軍，一邊和郝賀有一言沒一語的說著閑話。
官道兩邊本有道邊樹，但離城近處的樹早被砍光了，有的是被城中砍的，有的是力子都部到后，義軍各部砍的，或取暖用了，或用來作軍械了，行在路上，往左右望去，一覽無遺，儘是麥田。麥田也是黑黝黝的，看不清，偶有動靜從田中傳出，不知是老鼠，抑或是狐兔。
曹幹問道：「那怎麼才能活下去呢？」
董憲派來引領劉昱所部前往設伏地點的人，是曹幹的一個熟人，便是郝賀。
曹幹笑道：「一聽說要打郡兵，怕自己打不過。」
夜風甚冷，吹得曹幹衣袍作響，腳上的凍瘡，因為剛在營門外站了多時，還沒暖開，這會兒尚不癢，走起路來只覺疼。路被凍得硬邦邦的，鞋子的底不很軟，不僅疼，還硌腳。
前頭、後頭俱是腳步沙沙聲，間雜著戰士們的竊竊私語聲。旗幟捲動，兵器碰撞。給曹幹以奇妙的感覺，既覺肅殺，又覺說不出的一種好似惆
www.hetubook.com.com悵，又似溫暖的感觸。
他慚愧什麼？話沒有說清楚，但是曹幹卻知他慚愧的來由。他所慚愧者是曹幹與郭赦之在董憲營中住時，他與那姓李的在與曹幹、郭赦之喝酒閑聊時，沒少向曹幹吹牛，說他如何驍勇敢打，曹幹當時順著他話，也沒少吹捧他，而如今與曹幹的勇敢一比，他還真是得慚愧幾分。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這是去打仗的，而且將會是一場硬仗，肅殺亦就算了，怎會覺得惆悵、溫暖？琢磨了下，他估摸著，這大概是引起了他前世夜晚行車走長途時的記憶。
曹幹想了下，問道：「田大兄，當初我們駐軍在你里中時，你為何非要和狗子一起來投我們？」
曹幹說道：「救世主，顧名思義，就是救這個世道的人。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的意思，就是說這個世上，從來都是不會有這麼一個人的。咱們要活下去，誰都不能靠，只能靠咱自己。田大兄，你早前在你們鄉中時，有錢有勢的人亦有，如那田交，是不是就是有錢有勢？」
到了劉昱營中后，郝賀問了曹幹駐區位置，先來見了曹幹。
曹幹止步回顧，是有個戰士沒看清地上的路，被個小溝絆倒，摔了一跤。他這一摔跤，把邊上的兩個戰士也給差點帶倒。幾個人你碰我，我碰你，他們這一什的隊伍登時亂成一團。曹幹向郝賀告了個罪，趕過去，簡單的幾道命令下去，將這什的隊伍重新整好。
不過這裏去南成縣城頗遠，這點聲音，南成縣城裡邊肯定是聽不到的，也就罷了。
曹幹等出到轅門，整隊之時，董憲營的轅門口也站滿了他們部中的義軍戰士，不斷的還有戰士從其營中出來。都沒有打火把，黑漆漆的一片，藉助月光，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對方。儘管董憲有令，不許喧嘩，可劉昱部三四百人，董憲部更多，除掉留守的外，這次出戰的有近兩千人，這麼多人在一起，m.hetubook.com.com又非紀律嚴明的軍隊，怎可能沒有聲音？不斷的有低語聲四處響起。
又有人說道：「小郎說的對，咱誰都靠不住，只能靠咱自己。這場仗，打就打吧！打時候，咱們都緊跟小郎，把這場仗打贏！」
曹幹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田大兄，你知道這句話是啥意思不知道？」
曹幹心中一動，想道：「兩三千郡兵，聽來的確強敵，戰士們犯個嘀咕，這也正常。開戰之後，若是能有個口號，大家都喊起來，當是會能起到提振士氣的作用。」卻是想到了他前世時，那支人民的軍隊，通常攻堅克難之時，都會有一句兩句的口號鼓舞軍心，他想道：「該喊個啥口號好呢？」
郝賀說道：「好，那我這就去見你們從事，領你們去設伏地。」便領著跟他來的那兩人暫辭曹幹，去見劉昱。
「這肯定不是。」
「小郎，你那天喊這句話的時候，俺聽到了，俺是有點不明白，啥是救世主啊？」
董憲部在前一兩里地，已然是瞧不清楚，只能瞧見黑黝黝的一大簇，時而有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的聲音隨風入耳。曹幹領著本部人馬，跟在他們後頭，上了官道，往北而行。
曹幹說道：「郡兵不讓咱們歇啊！」說到這裏，看了看丁狗等人，又看了看行軍在周圍的戰士們，略微提高聲音，說道：「他不讓咱歇，咱就不歇！這回打援，咱人多，且是設伏，這場仗咱是一定能打贏的！打贏了這場仗，不僅南成就能順勢打下，而且費縣咱也不難打下了！費縣打下，力大帥和樊大帥就能連兵一處了，等到那個時候，咱們的日子就能好過多了！我聽過一句話，不吃苦，咋吃甜？咱今晚設伏，明天打援就是吃苦，吃了這番苦，往後咱就吃甜了！」見田屯不說話，便笑問他，說道：「怎麼，田大兄，你莫不是害怕了？」
曹幹整隊的時候，聽見田屯與他們什中的人說道：「打了四天城，歇沒兩天，又叫咱去打援，力大帥、董從事太欺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