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幹摸了半流銀子塞給他,笑道:「幹了半天活兒,臭烘烘的,我沖個澡就去!」
臨淮會不會來援海西,曹幹以己度之,他若是臨淮郡的郡守,或者哪怕是臨淮境內,離海西縣最近的淮浦縣的縣令,他都十之八九,必是會派兵來援的!不把近在咫尺的「賊兵」趕走,他怎能安然?但臨淮郡的郡守和淮浦縣的縣令,他們究竟是咋想的?曹幹卻不能知了。
於是劉昱傳下令去,戴蘭、曹豐、曹幹、孫盧等各回本曲,部隊重新開拔,接著前行。
二十來個劉昱的親兵跨刀持矛,有的舉著火把,雄赳赳地環立在議事帳外。
板車上躺的則是在業亭、朐縣兩戰中負傷,到今還未痊癒的傷員。
分給老營婦孺們挖的壕溝地段,在曹幹曲負責地段的斜對面。
「小郎說的是!」李順很信服曹幹,聽了曹幹這話,深以為然,不再想淮浦援兵的事兒了。
陳直把需要挖的壕溝分成了幾段,分別由在大營駐紮的各曲、及老營的老弱婦孺負責。
他向曹幹下揖說道:「曹軍侯,從事令你去議事帳赴宴。」
李順應諾。
先是眾親兵高呼,繼而是隊率進去請示,一通陣仗下來,甚有威武之氣。
晚風吹在身上,頗覺涼意,曹幹擦乾身子,穿好衣服,懷著此般思願,還營而去,準備先去找曹豐,隨後和曹豐一塊兒去劉昱的議事帳。
「又是兩座營,又是挖壕溝,小郎,劉從事這是對海西城裡不太放心啊。」李順說道。
此前築營,劉昱部的部曲全都同住在一座營中,今日築營,陳直在與劉昱、劉小虎商量過後,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命令部曲分做兩營駐紮。兩座營壘,一大一小,大者選定在縣城的正北數裡外修築,小者選在城北與城南的夾角方位修築,距離大營差不多兩里地。
劉昱和_圖_書對此一點很是滿意,稍作推辭,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這些禮物。
姓錢的這海西主簿名叫錢均,與劉昱拉完關係,通過姓名后,他請得了劉昱的同意,將候在遠處的那群百姓、奴僕叫了過來,把他們所抬的酒、趕的羊牛,恭恭敬敬地獻給劉昱。
錢均下揖說道:「將軍率師遠至,我等出迎太遲,已是失禮,將軍卻猶心系鄙縣士民,不願使城中受擾,更是我等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帳篷不多,只夠部分的軍吏們住,而這個時間點,也肯定是已來不及再扎窩棚,好在天氣已熱,今晚沒窩棚住的軍吏、戰士們可以露宿一夜。
邊往曹豐曲駐區去,曹幹邊不禁尋思:「今日見那錢均,劉昱十分熱情禮敬,想來他是欲求個『禮賢下士』的美名,以與那些只知殺燒搶掠的『義軍』區別開來。他這麼做,當然是有好處,可壞處也有。這壞處便是,部中將士多嘗受豪強地主欺凌,或會有看不慣劉昱此等舉止者。戴利與那姓鄭老者的爭執就是一例。只不知,利弊相比,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他心中想道:「現下部曲少,也沒有這方面的人才,等到來日,部曲得能擴充后,無論如何,也得建立起一支情報方面的隊伍!」回答李順,笑道:「咱們非是臨淮郡守肚裏的蛔蟲,他是咋想的,會不會派兵來援?我已猜錯一回了,再讓我猜,我可不敢猜了。」
並與前天、昨天路上築營時不同,今日在駐營的具體要求上,劉昱、陳直也提出了較為嚴格的要求,出於時間關係,暫不要求兩座營壘將營牆築起,但是要求必須在營外挖出壕溝一道。
這個與往常不同的築營命令傳到各曲之後,戴蘭、曹豐、曹幹、孫盧等人無須再去問劉昱為何今日安排這樣築營,倒是皆能明曉劉昱之意。戴蘭等人都是打了好幾場仗的人和-圖-書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筐子里的道理悉能明了,于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安營紮寨,理應以掎角之勢為當。
曹幹看了兩眼,視線越過挖壕溝的老弱婦人,看向了他們的外側。
入暮時分,壕溝挖成。
牛、羊是錢均等今天剛送給劉昱的;輜重車裡裝的是糧秣、錢財、軍械。
曹幹說道:「今兒個中午歇息時,沒得空去老營看看狗子。李大兄,劉從事今晚要設宴招待出迎咱的海西士紳,叫我等都去作陪,我晚上怕也是沒法去老營了,你代我去看看狗子。」
暮色深深,夕陽的餘暉灑在水面上,泛起粼粼金光。
劉昱高坐在主座之上,徐徐與錢均等說道:「錢公、諸公,此二人兄弟也,俱是我帳下軍侯,下午時,已與公等見過。當時我沒有來得及給公等詳細介紹,公等可知這位小曹軍侯是誰?」
卻在那處,散放著十幾頭牛、羊,停放了四五十輛輜重車、板車。
兵不血刃,就得了海西,李順心裏很痛快,他朝手心上吐了口唾沫,抓起鐵鍬,也開始幹活,邊與曹幹說道:「小郎,真沒想到海西會投降!路上你說,這兒離臨淮郡很近,臨淮可能會遣兵來援它。這臨淮的援兵沒有來呀?小郎,它這援兵是不來了,還是過兩天會來?」
底下來的工作是平整土地、駐紮帳篷。
顯然是為了給錢均等人來看。
海西境內水域廣闊,土地很軟,一掀下去,很輕易地就能鏟入土中,曹幹將鏟起的這掀土翻到一邊,笑答李順,說道:「不管是不是對海西城裡不放心,咱們乍到,這兒是個陌生的地方,小心一點自然為好。……大兄,往後咱要是單獨到了某個陌生地方築營,也得這樣。」
曹幹顧眺南邊的海西縣城,海西已得,接下來便可招兵買馬。招兵買馬,大頭定是為劉昱所得,然也希望自己能夠在海西此處,取得一點進步https://m•hetubook.com.com吧!
見是老營的孩子在那裡奔跑玩耍,有兩個年歲小的,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因是哭喊起來。兩個婦人,可能是這兩個孩子的母親,趕緊過去,分將他倆抱起,哄了幾句,哭聲停了。
曹幹站在溪水裡,彎下腰,雙手捧住,掬了一掬,泛著金光的水,從手指的縫隙流下。來到這個時代已有多久?投身義軍,跟隨轉戰已有多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當然,說的不是原話,是他加工之後的措辭。
他與錢均等人笑道:「城西臨游水,扎不得營;城東、城南多良田,我部數千兵馬築營,所需地方不小,若是在城東、城南駐營,只怕會損壞田野,因我部索性便就近,在城北築營罷!」
曹幹剛把平整土地的活計,給本曲兩隊的兵士分好,劉昱的親兵便來了。
劉昱便把劉小虎與他商量定下的話,說與錢均。
別的不提,只曹幹不許部曲劫掠,而他的部曲居然也都肯聽這一件事,便早使劉昱帳下各曲聽聞過此事的軍吏、兵士們嘖嘖稱奇。
海西縣境內地勢平坦,水網稠密,沒有山崗、丘陵,是一處適於農耕的所在,較與城東、城南,城北其實一樣儘是良田,但城北與南邊的臨淮郡間,隔著一座海西縣城,相對較為安全,故陳直選擇了此處築營。所謂「就近」,劉昱部是從北南下,因而在城北築營是最近的地方。
只不過,他一時間,想不到這個不妥是什麼。
由此言之,錢均等拿美酒、羊牛來歡迎劉昱這支義軍,好像是挺正常,但考慮到劉昱這支義軍的身份——他們非是朝廷的官軍,而是造反的逆賊,錢均等仍以這種禮節相迎,就證明了錢均等海西的吏員、士紳並沒有把劉昱等視作賊寇,隱有至少承認他們是「義軍」的含義。
一陣啼哭聲,www.hetubook.com.com從那邊傳來。
「臨淮的援兵若是趕在咱們到前,先到了海西,據城守衛,會是個麻煩,至於而下……」曹幹指了下在挖掘的壕溝,笑道:「海西縣城已為咱們所得,咱們只要把營築好,臨淮的援兵即使到了,咱們分兵兩處,一在城內、一在營中,內外響應,而他們無險可依,已不足懼。」
曹豐、曹幹應了聲諾,進到帳內,向劉昱行禮。劉昱叫他倆起身。曹幹直起身來,掃目帳中,孫盧等已在帳右就坐,帳的左邊坐了數人,果就是錢均等!
「小郎,臨淮郡萬一幾天後,援兵來到,咱們可該咋辦?」
可是對臨淮郡的情況,他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所以也就只能胡亂猜測。
劉昱哈哈一笑,把這錢均扶起,說道:「有什麼知不知措的!錢君,天色不早,咱們這就啟程,往貴縣去吧?我初來乍到,不熟悉貴縣郊野的情況,宜擇何處築營,尚勞錢君指教。」
曹幹早已把外衣又脫掉了,正操著鐵杴,領著本曲兵士們開始挖掘壕溝。
「宜擇何處築營,尚勞錢君指教」之語,只是劉昱的客氣之言,到了城外后,自是不需錢均來告訴他們當在何處紮營最好。陳直引了幾個隨從,繞著縣城轉了一圈,選定了築營的位置。
這親兵拿住銀子,笑道:「也就曹軍侯你,什麼臟活、累活,都肯和部曲們一起干。哎呀,曹軍侯,難怪你的部曲,個個對你都是死心塌地,你說啥,他們聽啥。」
道邊非是敘話之所。
劉昱本曲、曹豐曲、曹幹曲,及老營,和劉小虎的女兵入駐大營;孫盧、戴蘭兩曲入駐小營。
曹幹請了這親兵先回去,亦不用李順、李鐵、田屯等跟著,叫他們繼續平整土地,獨自一人,踏著暮色,到了不遠處的溪水邊,脫|光衣服,跳進水裡,洗了個澡。
曹幹、李順,還有他倆邊上正在埋頭苦幹的田屯等,停下了手上的勞作,和-圖-書扭臉去看。
錢均連道不敢,與另外那些海西士紳俱皆應諾。
事實上,除掉「部中將士多嘗受豪強地主欺凌,或會有看不慣劉昱此等舉止者」以外,對於劉昱那麼熱情禮敬地對待錢均的舉止,曹幹隱隱覺得,似是另外還有不妥之處。
劉昱是一軍之主,晚上又要請客,他的議事帳是早就搭好了的,帳外的地面也早平好。
禮物送罷,錢均代表其餘出迎的那些海西士紳,邀請劉昱進城。
思緒一旦打開,就忍不住的蔓延,尤其是在這夜色將至、暮色悠遠的時刻。
看到曹豐、曹幹一起來至,這些劉昱的親兵齊聲喝道:「大曹軍侯、小曹軍侯到!」
錢均等聞了陳直話語,少不得又是奉承一番,感激陳直考慮的周詳。
這種作風,曹幹以前來見劉昱時,是從來沒見過的,但他能夠理解劉昱為何今晚要這麼做。
隨著征戰的時日漸長,隨著打的仗漸多,「軍事情報」這塊兒的重要性,曹幹於今是越來越認識到了。如果說臨淮郡的各種情報,他都清清楚楚,那麼臨淮郡到底會不會遣兵來援海西?他可能就不用亂猜,而可提前得出準確的判斷。
侍立在帳門口近處的親兵隊率,即入帳中。曹幹于外,聽見他向劉昱稟報:「啟稟將軍,大曹軍侯、小曹軍侯到!」劉昱答了什麼,曹幹沒有聽到,大概不外乎是允許曹豐、曹幹進帳。進去稟報的這隊率出來帳外,挺胸腆肚,叉著腰,大聲說道:「兩位軍侯,將軍召你入內!」
「羔酒」也者,「羔」是羊羔,「酒」是美酒,以羔酒相迎是地方上勞軍時常用的禮節。
他摸著鬍鬚,笑吟吟地說道:「我部剛到貴縣,若是貿然進城,恐怕會引起縣中士民不必要的騷亂。今天就不進城了。今晚我在營中設宴,款待公等。縣中的其它士紳,到時還敢勞煩錢君,亦皆邀出,俱來赴宴。咱們暢快一敘,且待明日,再做進城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