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卷
第三百一十六章 敬慕將軍威名(三)

蘇建局促不安,嗓子痒痒的只想咳嗽,牢記著適才來求見劉昱前,曹幹對他的吩咐,勉強回答說道:「回從事的話,給各里百姓分糧的時候,各里百姓確乎如軍侯所言,無一不對從事感激涕零!」睜著眼說瞎話,說道:「為表感激,他們踴躍爭搶,於此傘蓋上按指、書名。」
「回陳君的話,共募得糧八百余石,另財貨若干。」
又其餘那些指印,南鄉十幾個裡,車蓋就這一個,分糧的時候,可以搶完各里的富戶,就地分給各里的百姓,傘蓋難道還能一個裡、一個裡的拿過去,讓百姓們按指印?想想都不太現實。不過,指印實際上倒是無關緊要了,指印罷了,誰還會一個個親去比較?真假皆無妨。
「十之八九,不是南鄉吏民所按、所書。即便是,朱博、黃章、陶俊等名,必也是被曹幹強逼所書。」陳直推斷說道。
陳直的這個推測不錯。想那陶俊是被曹幹搶的苦主之一,他怎可能會願意在這個傘蓋上寫上他的名字!至於朱博、黃章,他倆焉會不知如果在這傘蓋上留名,就會大大得罪陶俊等鄉豪?曹幹早晚是要走的,陶俊等不會離開南鄉,他倆往後的日子可該怎麼辦?也肯定不會願寫。
劉小虎說道:「戴利私領部曲進城搶掠,是為私慾;阿幹搶陶俊等家,非是為己。」
劉小虎說道:「之所以欲使阿弟得禮賢敬士之名,是為將來我等至魯郡后,少些抗力。蓋上的人名、指印雖假,阿弟又不在海西用,到了魯郡再用,誰辨真假?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萬民傘』這個名號!阿弟,昔日高皇帝在關中與百姓約法三章,乃得民心。這面萬民傘,只要咱們用之得當,亦民心也!……姑丈所言在理,阿幹在南鄉的所和圖書為,於你而言,有得有失,長久視之,得失可以相抵!」
「阿姊何意?」
「大兄,你放心吧。違令的是我,你們只是聽我令行事,從事便是發怒,這火兒也是發到我頭上來,和你們無干。」
劉昱說道:「我也覺著這些名字、指印不似真的!姑丈,你說張起此蓋,可不需人言,便能傳我仁人愛民之名,話是不錯,可指印、名字既然為假,我又怎好將此蓋張用之!」
劉昱變色說道:「曹軍侯,你是不是把陶、唐、徐等家給搶了?」
想了會兒,劉昱說道:「若將此蓋張于車上,確是對我仁人愛民之名能有所幫助,可是姑丈、阿姊,這車蓋上的指印、人名,如果不像曹幹所說,其實並非是南鄉吏民所按、所書呢?」
「郎君,這個車蓋,這個『萬民傘』,你不妨收下。候當出行之時,可如曹君所言,便將此蓋立於車中,以示遠近。」
「萬民傘?」陳直低低地說了幾遍此名,與劉小虎、劉昱說道:「這個名字,起得好啊!」
「搶了陶俊諸家,有損郎君禮賢之意,此一失;分糧百姓,得了此『萬民傘』,此一得。固然損郎君禮賢之意此失,短日來看,或重於萬民傘此得,然張此『萬民傘』于車,隨郎君出行,不需人傳頌,凡郎君至處,士民亦皆可知郎君愛民之心,久遠觀之,卻又是得大於失矣!」
劉昱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聽得進陳直、劉小虎的話。
劉小虎說道:「阿幹這個人……」
劉小虎指向被李順、李鐵留在帳中的那面傘蓋,說道:「他把得來的糧,部分分給了南鄉百姓,餘下的如數拿來給你,他自己一粒糧沒有留,他不是為了他自己的私慾。」看著傘蓋,收起如玉蔥指,在案上輕和圖書敲了兩下,沉吟說道:「『萬民傘』,這個名字確然好名。」
劉小虎說道:「絕非戴蘭、戴利、曹豐諸輩可比!我本以為他只是機智有勇,頗有見識,於今觀之,他不止於此啊!」
「雖是分給百姓,但是他搶了陶俊等家!」
「阿姊,怎麼不能相提並論?都是違我軍令,私搶士紳,壞我大事!」
劉昱怒氣滿面,說道:「姑丈,此話何意?」
「非是為己?」
以此推之,朱博、黃章、陶俊的名字八成不是他們親筆寫的,或是被曹幹逼著寫的。
避開劉昱的問題不答,這叫旁顧左右而言他。
劉小虎說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但阿幹卻能將糧拿出,分給貧民!阿弟,就這一點,便顯出他的不同了!」
主動獻糧、獻財貨?這樣的士紳不能說沒有,一百個、一千個裡邊,興許有一個。南鄉又不是孔孟之鄉,南鄉的鄉豪也沒有一個有慷慨疏財之美名的,好嘛,曹幹一去,陶、唐、徐等南鄉鄉豪就一改舊態,居然盡皆願將糧、財獻出?劉昱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這種假話,誰會信!」
劉小虎說道:「還是有不同的。」
李順心頭一跳,扭臉朝帳里看了眼,小聲與曹幹說道:「小郎,肯定是從事發火了!我瞧著啊,從事是已經猜出咱搶了陶俊他們!只這一個車蓋,就能把從事的火兒壓下?他會不會?」
「從事,這面『萬民傘』代表的是南鄉吏民對從事的感恩之情,在下敢有愚見,以為從事不妨可將此傘蓋收下,待出行時,豎于車上,示與遠近知!由此,必可大揚從事禮賢仁民之名!」
劉昱並非姦猾之輩,少讀經書,從小到大,一向以「誠信」為美德,讓他知假作假,他有點抵觸,兼以和*圖*書對曹幹余怒猶盛,蹙起眉頭,問劉小虎,說道:「阿姊,你的意思呢?」
昨天因孟嘗君的那個故事獲得靈感,決定了這麼乾的時候,曹幹就知道劉昱該發怒還是會發怒,但至少自己弄了個「萬民傘」給他,也算是投了他揚名的所欲,彌補了一些「違背他軍令」的「錯處」,且有陳直、劉小虎這兩個比較有長遠眼光的人在,那劉昱便仍是發怒,料亦不會真的治罪于自己。笑著安撫完李順,曹幹笑與蘇建說道:「勞先生昨天一日奔勞,昨日于諸家所得之財貨,陳君賞給了我曲,不能虧待先生,等下我派人給先生送去些!」
「可是阿姊,他畢竟是違反了我的軍令!戴利違令,我雖未斬,亦杖責之,曹幹今復違我令,我總不能不理不問,不做處罰吧?」
曹幹下揖應諾。
他怒氣雖是仍有,聽了陳直這話,卻是能暫將怒火按下,依照陳直的這個思路,轉做思量。
「什麼,阿姊?」
劉昱問道:「姑丈此言,是何意也?何謂一得一失,五五之分?」
陳直撫須說道:「可謂有一失,有一得。得失相較,五五之分。」
「不同何在?」
曹幹答道:「萬民傘。」
劉小虎說道:「阿幹稟給你的,他不是說他所得之糧財,俱是陶俊諸家主動奉上?」
「名字、指印真不真,不重要。離了海西,誰知真假?」
劉小虎問陳直,說道:「姑丈以為呢?」
「姑丈!按下葫蘆起了瓢!戴利違我軍令,私領部曲進城造成的惡劣影響還沒消除掉,曹幹又敢違我軍令,搶了南鄉士紳!南鄉士紳陶俊,是錢主簿小妻之父,錢主簿曾與我提及過他,雖未明言,不外乎欲請和_圖_書我照顧他幾分!被曹幹搶了!姑丈,我等議定的大事被彼輩屢次壞之,不加嚴懲是不行了!」劉昱氣呼呼地說道:「我欲重懲曹幹!姑丈、阿姊何意?」
劉小虎說道:「阿弟,阿幹這事兒,與戴利那事兒不是一回事兒,不能相提並論。」
留下了傘蓋在帳中,曹幹、蘇建、李順、李鐵行禮辭出。
「昨日下南鄉募糧前,從事有令,不許擄擾鄉中大姓之家。從事的命令言猶在耳,我豈敢違背?到了南鄉后,我直接就去了陶家飲酒,唐、徐諸家的門,我都沒進一步!從事緣何會有此一問?……從事,這面傘蓋,代表了南鄉吏民對從事的感恩之情,不知從事收是不收?」
劉昱怒道:「我問你的是,是不是覺得我的軍令你可不遵,你給我扯車蓋做什麼?」
劉小虎笑道:「阿弟,切記一句話,民諺雲『不痴不聾,不為家翁』。」
「豈敢、豈敢!」這將準備送給蘇建的財貨,蘇建心知肚明,不是為慰勞他昨日的奔勞,是為滿意他剛才對劉昱的回答。
陳直說道:「昨天一早你出的營,昨天半夜你回的營,累了一天,晚上也沒睡好吧?我看你眼裡都有血絲了!你先下去吧,回你駐區,今天好好休息下。蘇君,你也去吧。」
「別的就不說了,只這糧,試問之,阿弟,若是你,你能將你所得之糧,取出些分給百姓么?」
「阿姊,我知你對他一向另眼相看。你這會兒就別說這些了。蓋上的人名、指印都是假的,阿姊以為,我好將此蓋拿出,張于車上用么?」
——「小妻」和「下妻」的意思一樣,亦是時下對「妾」的稱呼。
劉昱說道:「姑丈!敬賢禮士,以招賢、攬民心,此姑丈、阿姊與我已定之議。先有戴利違我之令,不意今https://m.hetubook.com.com又有曹幹違令!姑丈、阿姊,曹幹這是在壞我的大事!一個車蓋,當得何用!」
後世之所以百姓們會以「傘」為禮物,送給清廉愛民的官員,系是借傘遮雨之本用,比擬清官庇護百姓的恩德。萬民傘時下雖尚沒有,傘庇百姓的擬意卻已有之。陳直頗有政治眼光,當劉昱還在為曹幹違令發怒時,他已看出了曹幹獻給劉昱的這個傘蓋在政治上的重大作用。
才出到帳外,諸人聽到帳中傳出一聲拍案幾的響聲。
「……,阿姊,咱們欲成大事,常愁部曲不足,但凡得糧,首先自是用來募兵!」
重點是:曹幹把陶俊等南鄉士紳的家給搶了!
「我相信曹君不致說謊。他既說了他沒有搶掠陶、徐、唐諸家,他應該是就沒有搶。」陳直摸著鬍鬚,問曹幹,說道:「曹君,你共募得了多少糧食?」
劉昱確鑿了自己的懷疑,曹幹必是將陶、唐、徐諸家搶了,立時怒氣上來,怒道:「曹幹!昨天令你們下鄉募糧時,我說得不夠清楚么?給你們定的三條軍紀不夠明白么?你敢違背我令,搶掠南鄉士紳?……你是看我大前天晚上未殺戴利,因是以為,我的令你就可不遵?」
劉昱不是傻子,曹幹說得再好聽,他也能聽出重點。
陳直若有所思,撫摸著頷下長須,落目傘蓋之上,說道:「曹君,你方才稱此蓋何名?」
陳直點了點頭,說道:「給你曲募糧的數額是五百石,你募得了八百余石,另還得財貨若干,好啊,你這個差事完成得不錯。超額完成,理當有賞。你將糧交來,財貨自留便是。」
劉昱狐疑地打量曹幹,雖不信他的話,可曹幹不承認,他也沒辦法,轉視蘇建,問道:「蘇君,曹軍侯所言可真?陶、唐、徐諸家果是主動獻糧、獻財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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