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敬慕將軍威名(五)

話說得好聽,等於是委婉的拒絕。
「馮郎、杜尚,我曾見過。馮郎確是個勇將,杜尚如陳君所言,誠亦忠義士也!」
繼續留在郡中?這已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然按他的希望言之,他是希望杜儼能夠選擇南下州府,去請求援兵的!
「司吾雖克,杜公,又被他逃掉了!」
劉昱亦知,憑自己現下的實力,要想讓錢均拋棄家業,甘心追隨,怕是很難,因得了錢均此答,倒亦未有不快,慨然嘆息,說道:「我漢家之業,被王莽所篡,我平生志願,中興我家之舊業也!實是渴慕賢兄才略,如大旱之盼雲霓。賢兄既願為奔走,愚弟甚是感激!」
等錢均坐好,陳直沉吟了片刻,撫著頷下長須,說道:「敢問錢均,餘下的糧何時可以運來?」
兩人乃入帳去。
杜儼是戰敗之餘,再守司吾,守卒不多,外無援兵,司吾的失陷可以說是早晚之事,錢均對此已有心理準備——要不然,海西的縣令也不會一聽說劉昱等將至,便即棄城而逃,他也不可能守都不守,就獻城與劉昱,可是有心理準備歸有心理準備,真的這個消息聽到,還是如一塊大石頭,頓時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心上!司吾的失陷,代表的不止是杜儼的再次戰敗,它代表的是沂平境內再無抵抗力子都的力量了!代表的是沂平各縣都將淪為「賊域」!
畢竟,劉昱待他雖敬,力子都完全佔據了沂平後會怎麼做?尚是未知之數。
「也不能這麼說。」
說著,向錢均下揖,行了一禮。
錢均不及細想,穩住心神,立刻拜于席上,說道:「司吾已為力大帥攻克了么?哎呀,力大帥用兵,何其速也!恭喜賢弟、恭喜陳和圖書君!司吾已克,郡內再無義師之敵矣!」
劉昱笑道:「杜公這次雖然又得逃脫,但是司吾守卒皆被全殲,杜公帳下,目前已是無一兵一卒。賢兄說,『司吾已克,郡內再無義師之敵』,這句話是一點沒錯!」
「賢兄!我與賢兄不但世交,一見如故!賢兄謀沉計遠,誠然大才,愚弟自慚不如,今冒昧敢言,欲請賢兄為我謀佐,助我一臂之力!不知賢兄,意下何如?」
錢均直起身,問道:「陳君此話何意?」
他摸著頷下不長的鬍鬚,順著錢均的話,說道:「賢兄盡請放心!我一再說,賢兄與我世交,我與賢兄一見如故,深慕賢兄德才,賢兄的事兒就是愚弟的事兒!且則賢兄不以愚弟鄙陋,肯為愚弟奔走于郡縣,愚弟亦豈能不投桃報李?但凡賢兄有所託囑,弟必效力!」
應當怎麼回答,他也已早就盤算停當。
「適已稟與劉郎,三天之內,可以悉數運至。」
錢均倉促之下,不好細做推料。
但是,他已經料到了,劉昱也許會向他提出請他「入夥」的要求。
這樣想著,他回答劉昱,說道:「力大帥是鄙郡人,我以前雖然沒有去拜見過他,但早就聽說過他的威名。今鄙郡若能得力大帥為主,實鄙郡之幸也!」頓了下,笑道:「賢弟深得力大帥的看重,是力大帥的左膀右臂,這以後啊,尚敢請賢弟多能照顧愚兄!」
杜儼在沂平的名聲很好,他雖效忠王莽,王莽的政措他都執行,但他公平無私,且亦是多虧了他,沂平在之前才沒有遭受太大的賊害,錢均作為海西縣寺的主簿,比尋常士民更能知道一些杜儼的事迹,也在杜儼巡縣的時候,見過幾次杜儼,向來都是很敬重杜儼的,此言入耳,他為www•hetubook•com•com杜儼擔的心略微放下,些許喜意沖淡了點沉重,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故作驚詫,說道:「我聞之,司吾守卒至多千人,力大帥引萬眾之師,克城如此之速,然怎又被杜公走脫?」
「捷報里沒有說。」陳直看了眼劉昱,猜測說道:「東安一戰,杜公帳下的精卒雖盡折損,但馮郎、杜公的從子杜尚等皆得從杜公逃脫。馮郎之勇,于東安(業亭)戰中,我與劉郎俱是親眼所見,比之力大帥帳下的高、蕭諸猛士,不遑多讓;杜尚則是個忠義之士,東安城破后,他甘扮作杜公模樣,代杜公赴死。有這樣的勇將、忠義之士在身邊,力大帥引之取司吾的兵馬雖然萬眾,得從中脫身亦非不能!想來當應仍是賴馮郎、杜尚之力,杜公乃得逃脫。」
錢均愣了下,說道:「不足一千石?」
兩人相對揖罷,相顧一笑。
錢均鬆了口氣,說道:「寧多勿少,此是我運糧來營中前的再三囑令!劉郎與陳君為天下生民,舉義旗、興義師,討伐不義,我輩身在地方,自當竭力貢獻,能做的事肯定是要做好!」
陳直行禮說道:「錢君,你今次送來的糧,我清點好了!卻不是你說的一千石啊。」
劉昱親熱地拉住錢均的手,說道:「車上的糧就民夫和我的部曲卸,賢兄,請你與我入帳。」
劉昱和錢均剛進帳未久,見陳直進來,兩人起身相迎。
再則,王莽之政,雖然昏苛,便是豪強地主的利益亦受其政之損害,並且現在海內州郡,特別北方,造反起事的烽煙也已漸成燎原之勢,但如錢均這樣的地方強豪,日子還都是仍能過得不錯的,最多就是因為幣制混亂、五均六筦等新朝改革實行的經濟諸政等緣故,可能以前和*圖*書剝削十分利的,現在只能剝削到五六分利,而不管如何,錦衣玉食依然不缺。所謂「有恆產者有恆心」,有固定產業的人,就不願意動蕩,就願意維持現狀,畢竟不類曹幹、曹豐等這種窮得快要餓死而不得不揭竿造反的泥腿子,因是,錢均他是從來沒有生過造反之念的。
「錢君請坐。」陳直請錢均坐下,自亦到錢均對面的席上坐下。
那麼,他會是往下邳,前去州府,請求援兵?抑或是回朝廷,上書請罪?
很快清點完了,他也進了帳中。
陳直的這個猜測,一下猜中,杜儼這回仍能逃掉,確實還是馮郎、杜尚拚死救護的原因。
陳直說道:「錢君,我給你說司吾已克的這道捷報,不僅是想讓你及早知道司吾已被力大帥打下,還有一層意思,欲聞錢君之意。」
他笑道:「賢弟與我世交,何必客氣?賢弟有何欲,儘管言來!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答應。」
錢均是海西的大豪、縣寺的主簿,消息也是很靈通的,但司吾縣城已克,已被力子都打下這個消息,他還真是尚且未知。不同縣的士人間的消息傳播速度,當然是不及部隊間的通訊。
陳直領著蘇建等三兩個文佐,在清點此次送來營中的糧食的總數。
——不得不說,面對士人,面對地方的強豪,劉昱禮敬的態度做得很足。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儒家的學說在政治上逐漸佔據主流,直到前漢末年之際,儒家的學說徹底佔據了主流,但朝堂之內,還存在著道、法等家的政治思想,儒生直到這時,還是不能完全地將政治權力掌握在手中,適逢王莽出現了,王莽的一切作為證明了他是一個完美的儒生,遂化身成為了儒生的代表,得到了廣泛的儒家學派信奉hetubook.com.com者、經學家們的支持,就連不少的漢家宗室都支持他,於是,王莽最終才成功地取代漢朝,建立了他的新朝。
「陳君請說。」
陳直笑道:「不然、不然,共計一千四十余石,比一千石還要多出些啊!」
錢均忙還禮。
兵馬盡皆折損,身邊也許只剩下了馮郎、杜尚等寥寥數人,杜儼底下來會怎麼辦?
陳直點了點頭,說道:「錢君,有個消息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
當下聞了劉昱此言,錢均撫須笑道:「賢弟雄才大略,兼以賢弟高皇帝之苗裔,今雖猶潛,來日必海內仰望!而若愚兄者,斗筲之才也,何足為賢弟之輔?自古成事者,須當有良謀諍臣,亦需有奔走之徒。陳君智謀甚遠,足佐賢弟,愚兄不賢,願為賢弟奔走于州郡。」
陳直說道:「便在今天早上,君運糧到我部營中前,劉郎剛剛收到了力大帥那邊的捷報。力大帥親率萬余兵馬,連日猛攻司吾,司吾縣城于昨日下午已克!此訊,君可有聞?」
在海西募夠糧、募夠兵,就想辦法得到力子都的允許,西去魯郡,向西連通故鄉東郡,藉著力子都的聲勢向西發展,以開始嘗試獨立這件事,劉昱部中也沒幾個人知道,此是事關劉昱部將來發展前程的重大戰略決策,必須保密,是以劉昱更不可能給錢均說。
錢均心頭「咯噔」一跳,該來的還是來了。
錢均懷著本縣可能將受力子都賊害的沉重心情,帶著些微杜儼未死,可能還有一線希望的期待,致謝不已。
「敢問陳君,什麼消息?」
陳直撫須說道:「司吾既克,力大帥將率部回師東安,于捷報中,力大帥下了召令,令我等各部,最晚於半月之內,齊會東安,以接力大帥下邊的軍令。也就是,我部在貴縣至多還能停和圖書留半個月。前日就與錢君你說過了,我部到貴縣,兩件事要辦。一件是募糧,一件是募兵。君方才言說,三天之內,餘下的縣中募糧便盡數可以運到營里,募糧此事,差不多已算完備,不會再有變數。我以為,募兵此事可提上日程了。錢君,我想問問你,對募兵你有何建議?」
一則,王莽篡漢,名雖為「篡」,但這是後世勝利者給他「代漢肇新」這件政治事件下的定義,放到當下來說,在取代前漢、建立新朝的過程中,王莽實際上還是得到了很大的輿論支持,換言之,民意基礎的。——當然,這個民意中的「民」,指的不是普通老百姓,指的是儒生。王莽為何在建立新朝後,接連頒布各項不切實際、反動潮流的復古政措,那般狂熱地試圖把儒家經典中所描繪的那個世界變成現實?除了他也是儒家的忠實信徒、他希望能以此來扭轉前漢的政弊以外,最大的原因即是儒生們對他的支持,是他能代漢肇新的根本原因!
他心中想道:「司吾失陷,杜使君兵敗出逃,我郡將盡為力子都所據!劉昱雖是敬我,力子都此人,我可是早有聞知,以前他在鄉中時,便收納亡命,以驕恣稱雄,他作亂后,我又聞之,凡得一地,他皆縱部曲搶掠。我縣會不會亦受其荼毒?好在杜使君未死,尚存希望,且待我回城到家,就即趕緊遣人去下邳州府,查探有無杜使君訊息!務必要問明杜使君打算!」
簡言之,王莽在民間很多吏民的心目中、在不少儒家信徒的心目中,他現今「天子」的地位並不是不合法的,通過他從上古學來、首創于帝制時代的「禪讓制」,一套流程下來,前朝皇帝把天下「禪讓」給了他,等若堯舜禹之禪讓,這在政治,以儒家的觀點是具備合法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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