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卷
第五百五十六章 這個險值得冒(四)

卻他一邊砍斫著盾、招架著盾上探出的矛,剛剛催馬下了官道,馬向還未轉過,從他殺來的那數騎接連有兩人發出大叫。
「婁政性嚴,郡丞形同虛設,在山陽郡沒什麼存在感。昌邑縣的縣寺與山陽郡府同城,昌邑縣的縣宰、縣丞、縣尉等長吏,與山陽郡丞差不多,在昌邑城中亦是沒有多少的自主權,尤其是在城防這一塊兒上,都是婁政說了算。劉宣嘛,我尚未向潘章、楚良透露劉宣已暗投劉將軍此事,他倆對劉宣的評價挺高,說他有智謀,為人仁義,願意助人且不收好處。」
黃妨遵她的令,找到了正在領本部部曲剝、搶戰死敵人衣、財的章卿,將之帶到了中軍旗下。
劉小虎中軍前陣的健婦紛紛向兩邊閃開,露出了在她們後邊列成防禦陣地的披甲重裝步兵。
「張公上知天文,既說此雨最多只下個三兩天,想來就必是只會下個三兩天。那就好啊!」張適打了打衣袍被雨水打濕之處,亦到了席上坐下,說道:「若是下的久了,就有兩不利矣。」
伏兵的主力此時大多已從興奮地奔沖變成了慌張。
二狗子已經回到了劉小虎的邊上,小臉刷白,顫著聲音說道:「大家!」
張適退了半步,但仍未離開帳門口,略皺眉頭,接著又說道:「這雨不知會下多久?」
當面的兩個盾牌手儘管是被他的戰馬撞得踉蹌後退,口噴鮮血,可他的戰馬也被盾牌上架著的長矛刺中了前胸,還好前胸上有甲片防護,未有受到致命傷,然吃痛之下,前沖之勢同時也已被盾牌擋住,他的戰馬卻是不肯再往前沖了,掙扎著改向左側奔行。
「我也問他倆了。潘章本是郡將,對昌邑郡兵的情況很了解。現留在昌邑的郡兵固有勇者,但在我讓他拿郡兵中的軍將與高況、胡仁做比時候,用他的原話說,他說皆不如高、胡之勇。」
「不過這次調走的守卒不多,咱如果決定要打昌邑,南渡泗水的話,這點守卒的調動不能說一點幫助沒有,然亦不會再有多大的幫助。」
殷敢躲開了兩桿長矛,手中的矛刺傷了盾牌后的一個矛手,那矛手奮不顧身,把他的長矛抓住。——胯|下戰馬改變了方向,改而在向左側奔行,殷敢人隨馬走,使不上力氣,沒能把矛奪回,只得鬆手,抽出了腰間環刀,一邊隨著馬走,一邊下斫路過的盾牌和從盾上探出的矛。
風變得更大了,雨轉瞬間就下得大了起來!
風急雨驟,喊殺勝雷。
曹幹說道:「據他倆所說,婁政對待屬吏一向嚴厲,卻唯信劉m.hetubook.com•com宣和主簿滿典。婁政頗有治政的才能,軍事上的能力不足,他在山陽郡的吏民中有一定的威望,但威望也不是說特別的高。從他倆的語氣中,我能聽出,如與沂平杜儼相比,婁政在山陽的威望不及杜儼在沂平的威望。」
張適慢慢地開口說道:「以此四條言之,咱若往取昌邑,勝算可又多幾分。」
張曼亦笑道:「潘章、楚良現尚對劉宣感激涕零,卻也不知待至來日,他倆知了真相以後,對劉宣又會是作何感想?」說著,連連搖頭,也不知是在為潘章、楚良被人賣了,他倆卻還感激賣他倆之人感到可笑,還是在感嘆劉宣此計的陰損。
劉小虎下完命令,撥馬離開自己的將旗,從她中軍陣的側方出去,引著從她而出的數騎,先是往田間行了些許距離,隨即轉正馬頭,拍馬挺矛,向著殷敢和殷敢後邊數騎之間插馳而去!
張曼點了點頭,說道:「若久下不止,自是不利,不過叔方你放心,我可擔保,三兩日內,此雨必止。你擔心的這兩不利都不會發生。」沉吟了下,拿起案上的一道文書,轉開了話題,與曹幹說道:「郎君,這軍報中說泗水南岸的守卒又被調走了些,想來這或仍是劉宣之力吧?」
烏雲蓋頂的暮空響起了悶雷滾滾。
張曼、張適又都各想了下。
曹幹步到帳門邊,扶住帳門,觀賞暮雨,嘆道:「好一場豪雨!」
殷敢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馳馬到近劉小虎等騎處,撥開來擋他的劉小虎親兵刺來的矛,又做了一次擒殺劉小虎的努力,偏劉小虎不與他斗,馳馬讓開,他知事已不可為,轉馬離開官道,重新下到田間,從迴轉來的黃妨等中劈砍衝過,回到了本部的伏兵主力間。
劉小虎收攏部曲,一面留出警戒部隊,防止殷敢殺個回馬槍,一面命令打掃戰場,救治傷員。
他只好休了再勝一場的念頭,命令伏兵撤退。
他心中已知,因為這二三十個賊兵甲士的悍不畏死,並也是因為他獨自一騎,沖得太肯前,他的從騎沒能趕上,他的這次沖陣是無功而返了。但他沒有半點的沮喪,他卻反是精神振奮!劉小虎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主動從中軍出來,且待下到田間,轉過馬向,他相信憑他的勇武,他一定能把插向了他身後的劉小虎擒殺!只要把劉小虎擒殺,這場仗就贏了!
張曼、張適相對失笑。
兩下相距不遠,雖有鎧甲護體,亦有箭矢入甲。箭矢入甲不怕,只要不深深透甲,https://www.hetubook.com.com造不成重傷,殷敢就能一往無前,接著進戰。——卻守湖陵一戰,殷敢趁劉英部中伏潰逃,他率部從城內殺出,沖劉昱在城外陣的那一仗時,當時他面對的劉昱部的箭矢遠比現下劉小虎部射來的箭矢更密、更多,那一仗打完,他撤回城中,卸下鎧甲后,從甲上取出的箭鏃重達數斤!
張曼撫須說道:「郡將無悍勇出眾者,若取昌邑,勝算又多些許。」
坐騎的關鍵部位,比如胸前,披掛的也有薄甲,但馬腿上可是無甲,萬一被流矢擦傷、射中,不免就會馬失前蹄,他便沒法再向前衝鋒了。為了避免這種意外,殷敢迎對勁矢,把坐騎的奔跑速度催到了極致!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衝到劉小虎的中軍陣前!
張適撫須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呢,我一直都納悶,怎麼婁政一再用潘章、楚良為將?癥結原來在此啊!郎君,劉宣此系抱薪救火之計也!他為潘章、楚良求情,非是為他兩人性命,不是因他仁義,他明顯的是為欲借這兩個敗軍之將之手,一再地消耗昌邑的駐兵兵力。」
「你未有馬,上也無用,從我令便是!」
——一個婦人,騎術怎麼這麼好?簡直比他的騎術還要好?
劉小虎的指揮之下,殷敢發起了數次的反衝鋒,皆是無用。
張適奇怪地說道:「願意助人且不收好處?莫不是潘章、楚良受過劉宣的什麼好處?」
章卿收攏到了數十個潰兵,他看到了劉小虎左右馳斗,紅色大氅飄舞如火的英姿,勇氣倍增,亂舞著刀,趕著這數十個潰兵,亦從側翼殺向殷敢、殷敢的從騎等。
劉小虎還回了中軍,勒馬將旗下,冒雨觀戰,時或沉穩的傳令,調整攻擊的陣型。
風卷著雨水,撲進帳內,打濕了點張適的衣袍。
曹幹笑道:「可不是么?我亦是問了他倆才知,搞了半天,原來他兩人先後兩次兵敗給咱,婁政之所以沒殺他倆,還讓他倆繼續帶兵來與咱戰,此正是劉宣之功也!」
張曼問道:「郎君,昌邑現駐之守卒的情況呢?潘章、楚良說了么?」
第一排的兵士蹲執大盾,俱是左肩頂在盾后,側著身,雙手緊緊持盾,右腳跟蹬在地上;第二排、第三排的兵士皆持長矛,第二排兵士的長矛架在盾上,第三排戰士的長矛架在第二排兵士的肩上,他們都弓著身形,亦是半側著身,右腳跟牢牢地蹬于地面。
劉小虎已從馬上下來,坐在個小馬紮上,右手拄著佩刀,抬眼看向章卿,說道:「你可知罪?」
呼吸間,他和圖書的戰馬撞上了盾牌。
劉小虎中軍戰鼓的聲聲催促下,盾陣分開道路,二狗子、劉威領著中軍的健婦們吶喊著,殺向迴轉了馬向的殷敢、殺向被劉小虎等打散的殷敢的那幾個從騎;中軍后的張抹部,按照劉小虎的軍令,列在官道上的進攻陣型亦隨之前沖,展向田間的兩翼包抄陣型在陣型尚未完全列成的情況下,不再繼續列陣了,也開始向從遠處那個裡中奔來的殷敢部的伏兵衝去!
曹幹說道:「張公總結得很對,潘章、楚良所言之內容之,與咱奇襲昌邑有關的便是此四條。」
暮色低沉,天陰未雨,勁矢已然如雨。
劉小虎轉過頭,向她笑了一笑,溫聲說道:「你留在這裏。」顧盼左近親兵中除掉適才跟著黃妨再去攔截殷敢等,以給甲士爭取更多的列陣時間的三四騎外的餘下數騎,令道:「咱們盾陣已成,殷敢獨沖在前,以他一騎,必是沖不開咱們的盾陣。你們隨我,插向他與跟著他的那幾騎之間,將他們衝散打亂。」又令和二狗子一塊兒來到中軍的劉威,「一見到我把殷敢後邊的幾騎衝散,你便令鼓手催動進擊的鼓聲,命令張抹部的中陣向前,及他的兩翼向前掩殺。」
「雨下大了,郎君。」張適立在帳門口,向外望著,說道。
劉小虎的騎術好得大為出乎他的意料,但見劉小虎以雙腿控制坐騎,她胯|下的這匹毛色純黑、獨四蹄如雪的戰馬也著實是匹好馬,在她的控制下,時而迅猛、時而靈巧地輾轉騰挪於他的那幾個從騎之中,人借馬速,馬仗人威,不待他到,他的從騎們已被劉小虎和她的從騎殺散。
殷敢戰馬奔行,將近甲士組成的盾陣,見這些甲士竟不逃潰,兩個選擇在他腦中一轉而過,是接著沖?還是先讓開?瞥眼見到劉小虎引率數騎離開中軍,從官道的側邊沖向了他的身後!殷敢一咬牙,大喝一聲:「退者生,逆我者死!」索性不讓,挾矛直刺,縱馬直撞!
一場豪雨,沖盡了連日的悶熱,沖洗著田間、道上的血跡。
卻是雖發現了劉小虎馬鐙、馬鞍的不同,這個時候的殷敢尚未能夠想到,劉小虎表現出來的騎術之精良,會不會是與這不同的馬鐙、馬鞍有關?他也沒有功夫往這邊去想了!他的從騎已被劉小虎等騎打散,劉小虎中軍催令部曲進戰的鼓聲並適時響起,他大驚失色,眼見得劉小虎的中軍俱是婦人,以為這是個大便宜可占,卻難道他勇名在外,而竟反要被劉小虎所敗?
張曼說道:「若是只有嚴厲,缺少恩典,那在屬吏、士民中hetubook•com•com自便是只有『威』,沒有『望』,威望當然的也就不免不足矣。郎君,咱若要打昌邑的話,這一點對咱們來說,倒是好事。」
匪夷所思中,殷敢驀然在劉小虎的馬上看到了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便是劉小虎虎頭皮靴下踩著的馬鐙和她跨坐著的馬鞍,劉小虎踩著的馬鐙不是軟馬鐙,是鐵質的,而且頗寬;劉小虎跨坐的馬鞍也分明與他的低橋馬鞍不同,劉小虎坐著的這個馬鞍的前後兩邊俱皆高聳。
曹幹點了點頭,說道:「張公,我把你和叔方又請過來,一個是為讓你倆看看這道泗水北岸剛送來的最新軍報;一個是想和你倆說說,我從潘章、楚良處問知的婁政和山陽郡丞、及包括劉宣在內的昌邑郡府一眾大吏的情況。潘章、楚良才走未久,我剛與他倆談了好長一會兒。」
張曼坐在席上,說道:「我昨日夜觀天象,已知今日有雨。此雨甚急,不會下太久的,三兩天內即會止矣。」
劉威年齡大,輩分低,比劉昱、劉小虎低了一輩,得喊劉小虎聲「姑」,說道:「阿姑,我跟你一同上吧!」
這二三十個披甲的兵士分成了前後三排。
披甲步兵的人數不很多,二三十個,正是與在射箭的弓弩手一起從輜重車上下來的那些甲士。
殷敢終於把坐騎撥正,他大呼著,迴轉馬向,舉刀向劉小虎衝殺過去!
這二三十個甲士不是一般的戰士,他們每個人都是劉昱、劉小虎帳下的百戰老兵。一則,作戰經驗豐富;二者,久受劉昱、劉小虎的厚養,故而迎著奔騰衝來的殷敢等騎,他們絲毫不懼,半點也無後退的樣子,相反,帶隊的隊率、什長等軍吏還在大聲地給其餘的戰士們鼓氣:「頂住!頂住!頂住!他們不到十匹馬,衝來的次序還有先後,咱們是能頂住的!只要頂住,迫使他們的馬跑不成,他們就是案上的肉,隨便咱們砍殺了!劉大家令:殺一騎者,賞金十!」
張曼尋思了片刻,把曹幹聞訊得出的內容做了一個總結,說道:「這也就是說,第一,婁政不懂軍事;第二,婁政在山陽的威望不是很足;第三,婁政主要信用的幕僚是劉宣、滿典;第四,郡丞和昌邑縣的長吏在昌邑的城防上都沒有多少的話語權。」
「郎君,潘章、楚良都怎麼說的?」
但他雖是帶兵退了,因為伏兵並沒有被劉小虎的部曲擊潰,劉小虎的部曲卻也沒法窮追。追了一陣,見雨勢愈大、夜色將至,劉小虎便就鳴金收兵,不再追趕。
m•hetubook•com.com張曼笑道:「叔方,你是擔憂若決定奇襲昌邑,而雨不停,會不利於咱們進兵?」
迎風沖雨,敵我雙方總計三四千的兵士在野間相會,呼喊之間,矛刺、刀砍,鮮血噴濺!
風卷著雨滴,落將下來。
張適以為然,說道:「對!威望不足,城中士吏就不會拚死反抗,勠力守城。」問道:「郎君,郡丞、山陽縣宰等山陽縣的長吏,還有劉宣等,又是什麼樣的情況?」
「快到麥收了,雨若下得久了,麥子一澇,對今年的麥收也不利啊。」
暮色已深,陰雲沉沉,如似夜來。一聲驚雷,響于天邊,雨嘩嘩地下。
正如劉小虎方才知道決不能退,殷敢也心知,這個時候決不能撤退,他持刀大呼:「兩軍相逢勇者勝!殺!」與被劉小虎殺散,亦從官道上退了回來的那幾騎重合,再次帶頭衝鋒!
曹幹未有就此多說——這是潘章、楚良和劉宣的事,潘章、楚良已降,劉宣也是自己人了,他不好就此多言,摸著短髭,繼續往下說,說道:「劉宣以外,昌邑郡府的諸多大吏之中,第二個權勢最重的便是主簿滿典。潘章、楚良說,滿典和劉宣的關係不錯。滿典有個好筆頭,寫的一手好公文,不過智謀方面,不及劉宣。滿典現領兵駐在方與,無須多說他了。我還問了他兩人有關番侃的情況。番侃是縣宰,楚良此前就沒見過他,潘章與他見的次數也不多,他倆對番侃都不很了解,只知道番侃以前主湖陵政時,行法家之術,頗抑制豪強。」
殷敢約略記起,方才那個騎馬截擊自己的壯婦,好像用的也是這樣的馬鞍和馬鐙。
可這雷聲,掩不住在劉小虎的身先士卒之下,發起了反擊的劉小虎部將士的吶喊聲!
曹幹說道:「也許是吧。也許是他又用什麼借口,說動了婁政,故婁政再次下令調兵。」
張適、張曼剛又被曹幹請來,他倆來議事帳路上時雨還小,前腳才進帳,後腳雨就大了起來。
張適抬眼,再次望向了帳外,說道:「唯今所候者,只待偵知番侃部之動向矣!」
一邊是主將英姿颯爽,一邊是主將沖陣失利,將陷包圍,敵我雙方的氣勢一下子發生了改易。
一場倉促的伏擊戰打到此際,已不再是伏擊,是兩軍對壘的野戰。
但是就怕坐騎被箭矢、弩矢射中!
她黃色的將旗,在風雨中招展得越發颯颯。
二狗子取來蓑衣,為劉小虎披上。
他忙往去看,是一人被劉小虎刺落馬下,另一人的戰馬被劉小虎刺傷,戰馬受驚,亂跑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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