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卷
第六百零九章 嘆失鹿番侃北投

番侃說道:「對呀!短短的一兩個月而已,不僅我郡失陷,現如今定陶郡亦已為曹幹所得,睢陽一下,陳定也已是不保,將為劉賊得矣。兩個月間,三郡失陷!更重要的是,響應曹幹、劉賊的何止只有三郡賊寇,且還有劉永這樣的前漢宗室之後、有耿艾和劉孔這樣的海內望族子弟,子正,大新的天下只怕是守不住了!此殆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矣。」
卻說番侃問殷敢,曹幹已得定陶,耿艾、劉孔等皆降服,殷敢對此怎麼看。殷敢怔了怔,說道:「我怎麼看?番公此問何意?」番侃撫摸著鬍鬚,望著北邊定陶郡的方向,說道:「耿艾族為巨鹿耿氏,系冀州之名族也,劉孔亦簪纓之後,其家也是州郡右姓,他兩人卻竟俱降曹幹……這曹幹或有不尋常之處?」
他甚至笑了一笑,說道:「子正,你之此憂定然不會出現。」殷敢問道:「番公,為何有這麼大的把握?」番侃說道:「兩個緣故。子正,只要你我能夠讓曹幹了解到你我的才幹,莫說一個劉賊,便是十個劉賊索要,我相信曹幹也斷然不會把你我交出去的,此緣故之一;你我主動往投,而曹幹若反是將你我交給劉賊,使你我喪命,則以後誰還會再敢往投曹幹?觀曹幹行事,其人有英雄之質,對這一點他不可能不會看不到,此緣故之二。」
諸人沉默了會兒。那兩三個從者或是番侃的小奴,或是殷敢的親兵,他們當然肯定是也各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但因地位低下之故,沒人開口說話。好像空氣凝滯了似的半晌沉默過後,終究還是殷敢開口,他說道:「番公,那你現下是何心意?」
殷敢說道:「去定陶郡?」番侃說www.hetubook•com.com道:「去定陶郡,投曹幹!」殷敢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又沒說。番侃問道:「子正,你不願意?」殷敢很佩服番侃,但說實話,他對番侃的這個決定,的確是有點不太能接受。他遲疑了下,說道:「番公,不管怎麼說,曹幹他是賊啊!」
卻殷敢此憂,是常人之憂,但番侃對此並無擔憂。
番侃與老者的對話,殷敢等都聽到了。殷敢看著遠去的老者,說道:「番公,你說的對。」番侃問道:「我說的什麼對?」殷敢說道:「劉賊是遠不能與曹幹相比,曹幹絕非尋常之士!」番侃舉目前望不遠處的定陶縣城,說道:「走吧!咱們進城,求見曹大帥!」
番侃沒有立即回答,眺望著夕陽,他又看了稍頃,似是最終下了決心的樣子,他說道:「陳留郡,咱們不必再去了。昨天在路上時,咱們不是聽說了么?曹幹圍攻定陶縣時,陳留大尹為保存他的實力,把他的援兵召了回郡,『唇亡齒寒』的道理他都不能懂么?其亦非可投從之明主也!咱就算是投到了陳留,早晚也還是逃命一途。子正,你我去定陶郡吧!」
北上百余里,這日到了定陶縣城的城郊。番侃、殷敢觀之,入目所見,哪裡像是個才被「賊寇」打下的地方?田中有很多鄉農正在勞作,並有或是胳膊上纏著紅布、或是脖子上戴著紅領巾的青壯漢子散於鄉農中,給鄉農們幫忙幹活。
兩人議定,不多停留,便帶著那兩三個從者,折換道路,不再西去,改往北行,投曹幹去者。
番侃摸著鬍鬚,轉回頭來,重新看向西邊,視線越過前邊的野樹、溪流、田野,遠遠望著西邊https://m•hetubook.com.com天空上的那一輪西沉的紅日,眺望了許久,他喟然嘆道:「子正!我雖滿懷忠君之心,奈何時勢已然易矣!」殷敢問道:「番公此話怎講?何謂時勢變易?」番侃說道:「子正,我且問你,曹幹與劉賊是何時入犯我郡的?」殷敢答道:「不到兩個月前。」
老者說道:「哦,揚州人啊,離得可不遠。」笑道:「你們這投親,可真是投了個好時候啊。」番侃問道:「老翁這話怎講?」老者說道:「兵荒馬亂的,你們路上也不怕遭賊?」番侃說道:「正是因得揚州鬧賊,過不下去了,我等才不遠千里,來貴郡投親。」試探問道:「卻是在入了貴郡后,乃才知聞,貴郡也遭賊了?」
番侃說道:「曹大帥給百姓分糧、賞錢?還分地了?」老者重新笑將起來,開心地說道:「可不是么!老漢我家裡分得了三四十畝地呢!土裡刨食了一輩子,臨到老了,老漢是沒想到,家裡也能有田有地的一天!你這後生,我告訴你,曹大帥和其部曲不但不是賊,就像曹大帥部曲唱的歌謠,曹大帥且是咱們窮苦人的大救星!」
殷敢說道:「番公,曹幹咱們是知道的啊,左右不過一個鄉農出身的賊渠率罷了,要論身世,他還不如劉昱,能有什麼不尋常?」番侃搖了搖頭,說道:「不然,子正,曹幹出身雖比劉賊低微,但我看曹幹要比劉賊強。一則,曹幹比劉賊知兵,他與劉賊共犯我郡時,劉賊數敗於我,曹幹卻連戰連勝,尤其奇襲昌邑,足可見其膽識;二則,曹幹在任城、橐縣等地所施之政,近來我等漸頗有聞,我察其舉政,此人亦有施政之能,頗能收攬民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正啊,曹幹絕非是個尋常之士啊!」
番侃說道:「劉賊是劉賊,曹幹是曹幹。」殷敢說道:「恐怕不能這麼說吧?番公,曹幹是劉賊帳下的一部啊!」番侃搖頭說道:「名義上的一部而已。曹幹與劉賊早是名為一部,實同兩部。於今曹幹得了定陶郡,實力與劉賊已不相上下,我若料之不差,曹幹必然更將會是獨為一部矣。你我與曹幹並無仇怨,往投之,無妨也。」
來定陶縣城的路上,番侃、殷敢已經知了,曹幹剛在他的軍中實行了一條軍政,即是凡其部曲,普通戰士各以紅布裹臂,各級軍吏則脖戴紅領巾,以區別劉昱和其它各部的義軍,很顯然了,這些在田間幫忙幹活的青壯漢子都是曹幹部的部曲。兩邊田野間,通往定陶縣城北門的官道上,來往著不少附近鄉中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弱,無論男女老弱,都沒有驚慌之色,行走從容,與沒打仗時候毫無不同。
殷敢和其餘的那兩三個從者,隨著番侃的視線,也都望向西邊的夕陽。
再往前行,快到護城河邊上時,城郊的野市正好今天開市,熱熱鬧鬧的,人頭簇擁,一個老者,肩膀上扛著跟竹竿,竿下吊著一塊肉,他手中提著一壺酒,悠悠然的從番侃、殷敢等人旁邊經過。番侃上前,向這位老者行了個禮,說道:「敢請老翁暫止,在下有禮。」這老者頓下腳步,打量番侃、殷敢等,說道:「外鄉人么?」番侃說的是官話,一聽就不是本地人。聞得老者此問,番侃報出了他的籍貫,說道:「不敢相瞞老翁,我等是揚州人,投親而來。」
番侃問道:「敢問老者,什麼歌謠?」老者為了難,說道:「這歌hetubook.com.com謠,我還真不會唱。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的話,去田裡,問曹大帥的部曲,他們都會唱!」番侃自是不會去問,他胡亂應了聲,有心還想再多問這老者幾句,這老者急著回家,不與他說了,擔著肉、提著酒,自興沖沖的還家而去。
老者收起笑臉,不太高興,說道:「誰說我郡遭賊了?」番侃說道:「聽說是有位姓曹的賊渠率?」老者說道:「嘿!曹大帥和他的部曲可不是賊!」往田間努了努嘴,說道:「你見過有幫咱老百姓幹活的賊?」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又說道:「你見過給百姓分糧,給年六十以上者賞錢的賊?老漢我多少年沒嘗過酒味了,托曹大帥的福,這才得以買了這壺酒,買了這塊肉,既為慶賀家裡分得了田,也順道給老漢我自家解解酒癮,讓我的小孫子嘗嘗肉味。」
番侃說道:「如我適才所言,今大新之江山,或已不可挽救,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亦然矣。逐鹿鼎革,無非成王敗寇,事若不成,自然是賊;事若能成,便稱孤道寡!設如前漢高皇帝藏身於山澤間時,賊耶?帝耶?」殷敢說道:「即便如此,番公,你我在抵抗曹幹和劉賊入寇我郡時,下手不留情,可著實是殺了不少劉賊的部曲啊!那個數被番公所敗的劉英,聞之且還是劉賊的族弟,是劉賊的信愛之人;又那個被咱們擊敗殺掉的成通,劉賊帳下有名之賊渠率也。你我與劉賊是結下了深仇大恨的啊!番公,這如何可投曹幹?」
細想了一下,番侃言之在理,殷敢遂疑慮稍散,疑慮雖稍散,要不要投曹幹?少不了的,他還是猶豫。這是大事啊,儘管縣城丟了、接連兵敗,好歹他殷敢現還是朝廷命官,而一旦投了www.hetubook.com.com曹幹,可就從朝廷命官變成「賊寇」了!
殷敢還有疑慮,說道:「番公,你我敗軍之身,連部曲你我現都沒了,只咱兩人,孤身往投,曹幹會肯收容你我,重用你我么?他若不肯收容,不肯重用?」番侃說道:「馮達、阮原之徒,曹幹尚皆重用,況乎你我?子正,你我而下固是無有部曲,然我腹中自有十萬雄兵,你之一矛,可當三千精卒。以曹幹傳之在外的仁厚愛士之名,咱倆到其帳下以後,我料你我定能得到重用!」殷敢仍是擔心,說道:「番公,劉賊說到底,名義上還是曹幹的部率,萬一劉賊聽到咱倆投到曹幹帳下,他向曹幹索要咱倆,曹幹不會反手就把咱倆賣掉吧?」
番侃知他在猶豫的是什麼,乃與他說道:「子正,如我之言,新鹿已失,天命如此,人力難挽。陳王其人,雖不足成事,然其一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卻不為錯!你我自詡豪傑,當能識辨時務,與其再往陳留,仍是落敗逃遁,你我失城之罪,終究不能得以功贖之,何不索性放手一搏?便從曹幹,說不得日後博個潑天的富貴?」殷敢下了決心,說道:「罷了!就從番公之議!敢願從番公往投曹幹!」番侃大喜。
——先是疑問的語氣,問殷敢曹幹是否有不尋常之處,繼而肯定的語氣,說曹幹不是個「尋常之士」,特別這個「士」字用的有玄機,不用「之人」、「之徒」,偏偏用個「之士」,「士」是隨便誰都可以配用為稱的么?殷敢也不是傻子,番侃話里未盡的意思,他聽到此處,已是聽明白了,他睜大了眼睛,詫異地說道:「番公,我聽你話意,你莫不是?」番侃問道:「我莫不是什麼?」殷敢說道:「你莫不是起了亦往附曹幹之心?」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