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回回鬆了口氣,兩人坐下了下來扯了些閑話,外間突然衝進來一個小頭目,急聲道:「頭領,不好了!」
「大人,打吧!」脫脫不花的聲音不大,但杜國英可以感覺到裏面飽含的力量。杜國英猶豫了會,低聲道:「可是將主爺還沒到,我們先動手會不會——?」
「賀老弟!賀老弟!「老回回提高了嗓門,但革里眼以鼾聲回答,耐心被消磨乾淨的老回回從地上撿起一隻酒壺,將裏面的殘酒倒在革里眼的頭上。
「那你說咋辦?」
「免禮!「杜國英低聲問道:「情況怎麼樣?」
「昨天晚上初更我趕到這裏,把手下騎隊按照三十騎一股分開,幹掉了幾股流賊的哨探!「說到這裏,脫脫不花靠近了幾步,壓低聲音道:「方才我手下又打掉一隊流賊的探騎,從口供中得知賊營里有兩千多流賊,賊首老回回讓他們散開來,往西邊走,無論如何今天天黑前必須回營!」
「好,我讓兄弟們都上土壘!「革里眼對老回回的回答十分滿意,立刻轉身呵斥起來。
幾乎是同時,在相距流賊營寨只有有四里多路程的一個背風山坳里,一隊千餘人左右的軍隊正在休息,士兵們按照自己的部伍飲水進食,點火是絕對禁止的,所有人只能啃隨身攜帶的乾糧、喝皮囊中的水。除了進食咀嚼和武器碰撞的聲音,便再也無人說話,空氣中滿是大戰即將來臨的肅殺味道。
「罷了!」老回回看了看左右的部下,發現人人臉色慘白,心中已經被對方奪氣,如果交鋒稍一受挫,只怕就是土崩瓦解,還是守寨為上:「官兵士氣正旺,先守寨挫一下他們士氣再說!」
「情況有些不對!」老回回低聲道,他瞟了旁邊的女人一眼,革里眼立即明白了過來,他扭頭呵斥道:「臭女人,閉嘴出去,老爺有要緊事!」
「脫脫千總到!「隨著通傳聲,四名騎士趕到山坳https://m•hetubook.com•com口,為首的那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杜國英面前,躬身行禮道:「末將參見大人!」
「出去的哨探還有四隊沒回來,不過他們晚個天把兩天也是尋常事!」
在河對岸陡坡上,杜國英拔出腰刀,喝道:「擊鼓!」在河岸的幾個地方,同時鼓聲如雷,明軍的歩隊排成縱隊湧現在河岸,然後沿著河岸作橫隊展開,陽光照在士兵身上的盔甲與武器之上,一片閃亮,讓人睜不開眼睛,隆隆的鼓聲下,士兵齊聲喊著「殺!殺!」鼓聲與喊殺聲交織成一片,響遏行雲。
剛剛推開房門,老回回就被裡面濃烈的酒臭味熏得皺起了眉頭,雖然他不像虔誠的穆斯林那樣禁酒,但自小的習慣還是讓他不是那麼喜歡烈酒的氣味了,偏生革里眼是個徹頭徹尾的酒鬼,這兩人能走到一起,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
那少年卻掙扎著不肯讓人抬走,雙目已經失神,口中只是念著:「官兵,官兵!」革里眼見狀急了,問道:「你只說官兵,官兵在哪兒呢!」
老回回的營壘設置在一個土崗上,土崗上有座不大的山神廟,那兒便成了老回回與革里眼的住處,土崗的東側與南側都是一道兩三丈高的陡坡,北面靠著擋風的丘嶺,唯一適宜通行的西面是一條石河灘,正處於旱天的石河灘只有在河中央有一條十來步寬的涓涓細流,寨子里的人馬飲水都是來自此處。為了抵禦可能出現的進攻,流賊們在河岸上挖了一條約莫六尺寬,五尺深的壕溝,將挖出的泥土堆在壕溝的內側堆成了四尺多高的土壘,由於缺乏木材的緣故,守兵沒有在土壘上豎起柵欄,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裝滿土的籮筐和草袋,在壕溝的留有兩個大約有兩丈多寬的缺口,作為營門,營門的兩側是高高聳起的望樓,遠遠望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矛尖反www•hetubook.com.com
射出的金屬光澤。
「不知道!」老回回低聲道:「前幾天到環縣的那隊防秋兵就守在城裡,哪裡都不去,我總覺得有些不對,我已經派了一隊哨探出去,讓他們今晚前一定要回來。」
「不怕,將主爺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脫脫不花笑道:「只要這一仗打贏了,將主爺才懶得在意這些小事呢!」
「要出營迎戰嗎?」革里眼低聲問道。
「有啥不對的!」革里眼笑道:「上面不發餉,下面的就不賣命,督撫老爺們催得緊,總兵參將就到環縣應付應付差事罷了,咱倆都是吃糧人出身,還不知道這是咋回事?」
午飯時,老回回召集大小頭目說了晚上拔營的事情,待到眾人退下,他的想了一會兒,心頭壓著不詳的預感,昨天派出的那幾股哨探還沒有一個回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他幾乎可以確定官兵距離自己已經不遠了,但有多少敵人,主將是誰還一無所知。
老回回走進帳篷里,地上到處都是酒壺、盤子以及各種器皿,他不得不小心的落腳,才不會踩壞某件器皿。革里眼躺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皮毛上,鼾聲大作,懷裡抱著一個女人,一條白膩的胳膊伸了出來,白的晃眼。
老回回與革里眼站起身來,向外衝去,剛剛到了寨門口就看到一個少年躺在地上,,正是方才派出去的兩個使者之一。老回回推開旁人,問道:「娃子,怎麼回事?」
在一瞬間杜國英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最後他咬了咬牙:「好,左邊山溝上有些木頭,你帶人去打制一些器械,我讓將士們休息一會,午時進攻!」
「是!」親兵應了一聲,轉身迅速離去。老回迴轉過身便朝快步朝革里眼的營帳走去。看到老回回走了,營門口的幾個小嘍啰靠了過來,一個膽大的問道:「頭兒,大頭領一大清早就這樣,莫不是又發了什麼痰和-圖-書
氣了!」
「馬老哥!咋了,愁眉不展的?還在為哨探的事操心嗎?「坐在一旁的革里眼不解的說道,雖然在地位上他與老回回是平等的,但無論是威望和年紀,老回回都高於他,所以方才部署軍務時他一直沒有開口,只是坐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勝仗我是不敢想!「老回回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左眼皮說:「我這裏跳的厲害,准沒好事,你挑個精幹的娃子,配兩匹好『風子』,快去快回!」
杜國英聽了不由得搖頭笑道:「你這廝好大胆子,連將主爺的玩笑也敢亂開,皮癢了嗎?」
「頭領,有官兵,好多官兵,有人埋伏在草叢裡用鳥銃打我!」少年的臉痛苦地抽搐著,腰上的血跡正在迅速擴大,老回回伸手摸了一下,手掌上滿是溫滑腥膩的感覺,他抬起頭大聲喊道:「來人,抬下去包紮下!」
「馬老哥,你怎麼來了!」革里眼剛要發火,看到是老回回便消了,他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問道:「時辰這麼早,出啥事了嗎?」
「是!」觸了楣頭的小嘍啰們的聲音裏面滿是沮喪。
「大人放心,俺連樹皮都啃過,這玩意切成小塊,用水泡泡就軟了,可惜不能點火,不然煮湯丟幾塊下去別提多好了!「親兵小心的找了塊乾淨的石頭,便準備切肉。杜國英站起身來,有些煩躁的大聲喊道:「脫脫不花呢?那個騷韃子帶了幾百騎兵比中軍先走,可怎的現在還沒一點消息!」
河岸上杜國英看到流賊沒有出營迎戰,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他們沒有看到騎隊就會出來迎戰呢!」
那個小頭目沒敢搭腔,老回回稍一猶豫,對身後的親兵下令道:「你去把胡旺叫來,讓他帶二十個機靈點的弟兄,往東邊探探路,不管看到什麼,今天晚上前都必須回來。」
「你是說有官兵?」革里眼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他隨便找了件衣服套在自己身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拿起枕頭旁邊的佩刀。
「不對!事情沒這麼簡單!「老回回搖了搖頭。
「我看這法子好!」革里眼拍了一下大腿:「官軍咱們還不知道,肯拚命的也就將主手下那點親兵,其餘的也就是跟在後面打順風仗的,打贏了就一哄而上看看能不能砍個腦袋領點賞錢,打輸了就一鬨而散。咱們守著寨子,把最前面那幾個打趴下後面的自然就膽寒了,等到曹操過來,還能裡應外合打個大勝仗!」
「官兵一定已經近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股哨探回來!「老回回低聲道:「往曹操那邊靠恐怕來不及了。」
「是,大人!」
「多謝大人!「那親兵趕忙接過肉乾,杜國英冷笑了一聲:「別謝我,小心崩壞了你的牙!」
「那好,曹操他腦子機靈,也講義氣,大家靠在一起都有個照應!」
杜國英正在費力的應付一塊肉乾,粗糲的肉乾表面呈現出一種灰黑色,星星點點的白點是腌制后的鹽跡。每年秋天草原上的部落都會將大部分牲畜屠宰,只留下一部分必要的種畜——冬季沒有足夠的乾草,與其讓其白白消瘦餓死不如將其屠宰腌制,作為過冬口糧的一部分,順便節約飼料讓剩下的牲口熬過寒冷的冬天。而這批肉乾就是用來巴圖爾汗用來抵扣軍火欠款的諸多貨物中的一部分,而劉成將其發放下去作為急行軍口糧。不過這些用牛糞熏制的肉乾的味道可不咋地,假如沒有經過烹調入口時和乾柴幾乎沒有什麼區別。杜國英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最終還是絕望的放棄了,他抬起頭看到一旁的親兵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冷哼了一聲,將干肉丟給對方:「你想要?那就給你!」
一旁的脫脫不花介面道:「這要怪將主爺,將士們甲胄軍器這麼精良,賊人如何敢出營迎戰!」
「大人,將主爺在後營,除了歩隊就是輜重,等到他到了只怕天已經黑了!」脫脫不花的聲音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了起來:「我們在這裏距離賊營不過四五里路,騎兵也就是半頓飯功夫的事情,隨時賊人都可能發現這裏,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大人請速下決斷!」
「這老回回果然姦猾!」杜國英冷笑了一聲,他這種老行伍自然明白老回回這麼做的用意:這是一種邊軍常用的偵查辦法,如果真的有敵人靠近,不管這些探子是否能逃回去,他最晚到天黑就能確定是否有敵人靠近——人沒回來就是遭遇到敵軍了。也就是說,即使脫脫不花全滅了這股探騎,最晚天黑老回回就會發現他們。
「好嘞!」革里眼應了一聲,快步向外走去,約莫半盞茶功夫后他回來,笑道:「馬老哥你放心,我已經派出去了,最好的風子,最精幹的娃子,誤不了事!」
女人恐懼閉嘴了嘴,她抽泣的撿起衣服遮擋住裸|露的身體,跑出帳外。老回回低聲道:「打糧的吳春可已經晚了快兩天了,還有出去的哨探也有幾隊沒回來!」
「住口!」小頭目罵道:「不知死的東西,都給我把人叫起來,把石頭搬些過來!」
「咱們在這裏憑寨子死守,同時派人去曹操那兒求救,說不定還能死裡求生!」
「話是這麼說,可這次與往常不同!」老回回指著自己的左眼:「俺這邊眼皮子跳的厲害,總覺得有啥事要發生,你聽我這次,小心沒大錯!」
「那邊!」少年向河對岸指去,老回回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一排密集的矛尖從對岸的地平線下慢慢升起。
「好好,我聽老哥你的!」革里眼拖長了聲音,此時他已經穿好了衣服,在地上撿起一個陶壺晃了晃,發現裏面是空的丟到一旁,笑道:「今晚要是打糧的還沒回來,咱們就往西去,和曹操靠在一起,可以了吧!」
「哎呦,好冷!「冰冷的殘酒喚醒了革里眼,他從毛皮堆里跳了起來,將懷裡的女人推到一旁,驚醒的女人發現帳篷里多了個陌生人,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