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甚是!「陳貞慧聽到這裏,不由得拊掌贊道。正如那個徐姓漢子所說的,依照明代律法,使用棍棒和帶刃的兇器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前者不過是鬥毆失手傷人,而後者就是故意傷人。而且在武器受到管制的古代,刀劍很容易查到來源,而像這種棗木棍隨處可見,根本無從查起。何況陳貞慧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殺了溫體仁,能夠讓其離開朝堂,無力攻擊復社即可。
「徐先生,只是若不要刀劍,你手下可有把握用棍棒將溫賊打成重傷?」
「練了幾年鄉下把式,讓公子見笑了!」那徐姓漢子笑了笑,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這些日子經過仔細探查,已經查明了那溫賊上早朝的路線,只有幾個僕役跟隨,若是要下手,那時便是最好的機會。」
「哈哈哈!「那徐姓漢子突然大笑起來:「那你說何時才能彌勒下生呢?」
「不錯,想要讓讀書人入教很難,那我們加入讀書人之中不就行了?」那教主笑道:「你想想,天下間若論清議的,誰比得上這復社?這陳貞慧雖然是個草包,可好歹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父親又是左都御史,只要做了這件事情,定然在復社中的位置青雲直上。二張死後,便是士林領袖,他日便是入閣拜相也不稀奇,能抓住此人,難道還怕大事不成嗎?」
「呵呵!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怎麼能讓你去做這等事?」那教主冷笑了一聲:「你去挑個體格強健的,事先給他吃上兩劑神仙散就是了,自然無人能開口!」
那漢子想了想也是,便躬身道:「教主,那我就先回去準備了!」說罷退出屋外。屋內只剩下那徐姓漢子一人,他回到座位上,悠然自得的給自己的杯子續上一杯茶水,將其一飲而盡,傲然笑道:「復社如何?四大公子如何?當朝次輔又如何?還不是我徐萬仞手中的玩物?」和_圖_書
那徐姓漢子也不答話,從外面喊了一人進來,對其冷聲道:「陳公子要看看你的棍術,你演示一下給公子看看!」
「教主所言甚是!只是入我聖教之人多為窮苦無依之人,讀了那聖賢書的人多半也是頑固得很,哪裡肯入我聖教?」
「哦?」陳貞慧聽了那徐姓漢子的話,不由得精神一振:「好,這件事情緊要的很,先生一定要選個武藝高強的豪傑,我家中有好幾把從日本重金買來的寶刀,端的是吹毛斷髮,先生挑一把去便是了,飲了溫賊之血,倒也不枉了這寶刀!」
陳貞慧被對方說起了性子,笑道:「徐先生莫要太過自謙了,這件事情缺了我不可,少了你也不成的,今晚正好無事,你我便將那件事情好生籌劃一番!」
那徐先生臉上鄙夷不屑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公子說的有理,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您此行來京師不是有更要緊的事情嗎?」
「用這個!」那徐姓漢子站起身來,走到門旁,拿出兩件東西往陳貞慧面前一丟,陳貞慧定睛一看,卻是兩根棗木棍,齊眉長短,小臂粗細,已經用的久了,油光光透著紅光,陳貞慧提起一根來,手上墜墜的頗為沉重,他訝異的看著對方,問道:「用這個?」
「呵呵!」徐姓漢子冷笑道:「這個就不勞公子操心了,我手下有幾百個好手,一棍下去,要死要活都隨公子的意,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試一試?」
「你們兩個去外面把守,莫讓任何人進來!」那徐姓漢子用命令的口氣說道,那兩個漢子點了點頭,躍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陳貞慧羡慕的看了看那窗口,問道:「這兩位貴屬身手倒是了得?」
那姓徐的漢子微微側過身,避開陳貞慧的一拜,笑道:「這有什麼,陳公子要做大事,自然是不暇顧及小節的,也就是這等查缺補漏的事https://m•hetubook.com.com情,徐某也還在行,自然不敢偏勞公子了。」
「不錯,還是徐先生您想的周全,在下一時失察,險些壞了大事!」陳貞慧頓足道,原來複社大興之後,遭到溫體仁的彈劾,稱其首領二張「倡導復社以亂天下」,若非周延儒在其中周旋,便是一場大禍。溫體仁的做法自然激起了復社眾人的切齒痛恨,尤其是以江南四公子為代表的年輕人,更是欲食其肉而寢其皮,江南更是有以萬金懸溫賊首級的說法。以陳貞慧的家境,自然不會在意那區區萬金的懸賞,可他畢竟年少輕易,對誅殺溫賊的虛名看的極重。結識了這個徐先生后,他經過幾次試探,覺得其人慷慨好義,是朱家郭解一流人物,便將自己的身份和想法坦然相告。那姓徐的漢子得知其為復社中人後,就表示自己對復社眾人早已仰慕,只是無緣加入,今日為了國家大義,定然替陳貞慧出手,除去溫體仁這等國之奸賊。
「哼!」陳貞慧冷笑了一聲:「徐先生,周先生乃是我江南士林泰斗,豈會像你說的那樣?我氣的不是這個。」說到這裏,他便將方才在崇福寺里看到的那些事情複述了一遍,恨聲道:「本以為魏閹去后,朝廷便眾正盈朝,想不到去了一魏,又來一胡,還與邊將勾結,做出這等事來!」
「試一試?這個如何試?」陳貞慧訝異的問道。
那徐先生聽了陳貞慧的話,從羅漢床上起來,只見其身量高大,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生了一張國字臉,濃眉方口,留了個連鬢的鬍子,看上去是個粗豪漢子,可一雙眼睛又不時流露出狡黠的光。他看了看陳貞慧,笑道:「陳公子你這話就差了,守邊將士戰死,皇爺設廟祭祀也是尋常事吧。皇爺辦事,不派太監派誰?」
「那又如何?誰又能保證一定能事成?反正那陳貞慧的目的也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真的要殺了溫體仁,不過是做件事情博取自己在復社裡的聲望罷了,哪怕是一棍子打到轎子上,他也能拿來吹噓,畢竟不是誰都能刺殺當朝輔臣的呀!」
「不錯!」那徐姓漢子笑了笑:「陳公子你有所不知,依照大明律法,露刃即為凶,若是用棍棒不過是個鬥毆,再說這棍棒隨處都有,廠衛也少了條線索。想那溫賊少說也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挨上兩下,就算不死也是傷筋動骨了吧?即便不死還能呆在朝堂之上,與復社為難嗎?既然如此,公子又何必一定要他的性命呢?」
「這個——」那漢子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來:「小人自然不知道,不過早晚有一日,彌勒下生,無生老母會引領教民前往真空家鄉的。」
「不敢,只是這件事情實在要緊,徐某不欲牽連到貴社中人。以在下所見,最好連刀劍都不要用!」
那漢子應了一聲,走出門外,不一會兒便從外面取了兩塊磚頭和幾張宣紙來,將那兩塊磚頭疊起來,又將宣紙蓋在磚頭上,然後拿起一根棗木棍呼的一棍打了下去,只聽得一聲輕響,那兩塊磚頭已經碎裂。陳貞慧拊掌贊道:「好手力!」那徐姓漢子微微一笑,走到那磚頭旁撿起宣紙遞給陳貞慧道:「您看這宣紙,一棍下去,磚石碎裂而紙不破才是真功夫。若是人挨了這一棍,表面上人還是好好地,可裏面都已經打壞了,若無名醫延治,最多三日便口吐黑血而死!就算是用棍子,公子你要用那溫體仁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半響后,陳貞慧回自己屋裡休息了,那徐姓漢子坐在桌前,自斟自飲,臉上的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方才那使棍漢子低聲問道:「教主,你當真要為這個什麼陳公子去刺殺那溫體仁?」
「你這麼說自然是不錯的!只是天意高遠,你我就算如何精修,也未必能知曉其奧秘和*圖*書。不過人間事自然有人間法,依我看來,之所以每次聖教起事。勝少敗多,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教中少有讀書人,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是以事敗!」
「也好!」那徐姓漢子點了點頭,輕擊了兩下手掌,從窗戶躍進來兩個身手敏捷的精幹漢子,向兩人躬身拜了一拜,恭聲道:「老爺有何吩咐?」
「刀劍也不用?」陳貞慧聞言一愣,問道:「那用什麼?弓弩火器?」
兩天後的早晨,溫體仁如平日里一般才四更時分就起床了,在家僕的侍候下梳洗穿衣,準備前往端門參加當天的朝會。他的住處相距端門只隔著兩三條街,於是上轎之後便只帶著三個家奴出了門,往端門去了。由於天色還早的緣故,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行人。轎前的家僕挑著一隻「溫」字燈籠在前面開道,兩個家奴護著轎子晃晃悠悠的前行,溫體仁坐在轎子里閉目養神,心裏卻想著朝會上應當如何應對崇禎可能的提問。正當此時,溫體仁突然聽到轎外自己的家奴喊道:「殺才快讓開,這是溫閣老的轎子!」
「呵呵!」那徐姓漢子笑了笑,鄙夷的神情一現即沒:「陳公子家的名刀自然是好的,不過這次還是留著吧!」
陳貞慧平生何曾見過這等棍術,不由得張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才嘆氣道:「哎,陳某本以為天下事不過如此,今日得見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妄人罷了。」他向那姓徐的漢子拜了一拜道:「那這件事情就拜託先生了。」
「教主說的是!」那漢子聽到這裏,早已對那徐姓漢子的謀略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件事情便交給小人吧,小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決不會牽連到大人!」
「為何這麼說?」
「神仙散?可吃了這葯,整個人就神志不清,恐怕不一定能要溫體仁的命呀!」
「公子您想想,這溫賊乃是當朝輔政大臣,是何等要緊的hetubook•com.com人物,若是遭人行刺,天子定然大怒,嚴加通緝。公子您家的寶刀雖利,卻也容易被人按圖尋記,尋到門上去,那豈不是反不為美?。」
「怎麼了,你覺得不合適?」那徐姓漢子笑道。
話音剛落,那莽漢好似被這一推驚醒了過來,一聲大吼,綽起手中的棗木棍便狠狠的砸在那家奴的天靈蓋上,那家奴當頭吃了一棍,一聲悶哼便倒了下去,手中那燈籠落在地上,頓時燒了起來。
經由那徐先生提醒,陳貞慧的才想起自己這次來京師的真正目的,一拍大腿道:「哎呀,若非徐先生提醒,我差點忘了正事!多謝徐先生了!」說罷他向那漢子躬身拜了一拜。
轎外那個提著燈籠的家奴對著攔路的漢子甩了甩手,就好像甩掉衣袖上的灰塵一般,可惜灰濛濛的晨霧遮擋住了他的視線,沒有看清眼前那漢子那渾濁的眸子,全然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樣子。那家僕見對面那莽漢依舊站著不動,頓時大怒,上前一步便朝對方胸口推了一把,罵道:「狗奴才,聾了嗎?你老子一張帖子送到順天府尹那裡,就能讓你吃三年牢飯!」
「好說,好說!」
「教主,這廝不過是個紈絝子弟,如何能成事?溫體仁乃是當朝次輔,一旦被刺,朝廷定然震怒,那對我聖教豈不是無妄之災?」
「這個?」那漢子聞言一愣,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答道:「想必是彌勒下生的時機還沒有到吧?」
「呵呵!「這徐姓漢子冷笑了一聲,道:「我自然看出這陳貞慧是個酒囊飯袋,不過他背後的復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問你,為何數百年來,我聖教有錢有人,卻始終不能成事呢?」
「你懂得什麼!」陳貞慧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一閃而沒:「自古以來,內外勾結都是朝中大忌,若是要祭祀,自有國之大典,為何還要在這崇福寺里私祀?還是由一個閹人主持,若是深查下去,必能查出許多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