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不可能無中生有,」周貽瑾道:「莫非和珅自己掏腰包補虧空了?」
「那就是短期高利貸了。」短腿查理說:「上帝啊!三少,你知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借錢,那利息得有多高嗎?一定得高到離譜,才有可能讓各個公司把余錢抽出來。」
「沒錯,」穿隆賜爺搭腔說:「一旦季風節過,茶價必然大跌。」
「另外一個辦法就簡單多了。」吳承鑒苦笑說:「劫了茶葉的人,最後只要直接賣給米爾頓就行了。」
短腿查理的臉紅了紅,卻還是說:「米爾頓先生和你們宜和行是做了好多年買賣的生意夥伴了,難道你對他還不信任嗎?」
「有兩個方法。」吳承鑒說:「各家公司應該都還備有資金以應變的,不見得所有人都會把錢都花光,當然,這批茶價值太大,任何一家一時間要獨自吃下都會很難,但如果將這些余資搜集起來,還是有可能能吃下這批茶葉。」
蔡清華笑道:「你可別忘了,朝廷的公庫雖然只有一個,皇上放私房錢的地方,卻是南北各一。」
「還能有誰。」蔡清華笑道:「誰做著戶部尚書,誰就要把這件事情給蓋下去!」
然而為誘引蔡清華多說一些,他還是道:「但是這沒錢了的事情,可怎麼蓋?刑名上出了差錯,可以掩蓋,沒錢用就是沒錢用,除非變出錢來,否則怎麼蓋得住?」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蔡清華揮了揮手,本來回來斟酒的貼身童子,又讓他打發去船艄,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災難突來,皇上降旨,讓戶部撥款救災,結果這場水災卻捅出了一個大問題來:原來戶部早就沒錢了。」
周貽m.hetubook.com.com瑾道:「不可能吧!去年那場大水,聽說也不算很大,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戶部會虧空到這個地步?若是如此,怎麼也沒聽官面上誰捅了出來。」
周貽瑾的臉色,忽然大變。
周貽瑾道:「若是不然,那就是挪東牆、補西牆。」
短腿查理和穿隆賜爺面面相覷,吳承鑒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我阿爹做了幾十年的生意,一直是與人為善,我大哥這幾年竄得是比較猛些,但也是在對國外開源啊,並沒有向國內吞併誰家的產業。十三行裡頭同行相殘雖然常見,但劫貨賣臟,這種事情做出來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只要宜和行經歷此劫而未倒,往後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了!到底是什麼人,要冒著被我吳家報復、被同行忌憚的風險,來狙擊我們吳家呢?」
要等秋交完成,銀子進入十三行,行商們盤點完畢,再分發到各二線商人、三線商人,那時候整個廣州就會迎來一次豐收的狂歡。但是在那之前,越是接近秋交尾聲,銀根就會越緊。
秋交完成之前,洋商捂著銀子準備買預訂好的貨物,行商的錢早就都換成了貨物等著出洋,買賣雙方在這個季節都很難有大量的流動資金。
入乾隆朝以後,永定河的水患更是逐年增多,去年那場大水雖然不小,但因為永定河水患太過頻繁,所以周貽瑾也沒怎麼關注。
蔡清華的笑,變成了冷笑:「除了他,還有誰。」
「是very、very糟糕……」吳承鑒吁著氣說:「茶葉在惠州失蹤,然後我大哥、老顧相繼前去查探都沒得到線索,事情能幹m.hetubook.com.com
得這麼乾淨利落,必定不是宵小之輩所為。天下事無利不起早,對方劫了茶葉,若是圖財,就一定要趁著秋交之前動手。」
「你叫得那麼大聲做什麼?」吳承鑒說:「是為了掩蓋你的心虛嗎?哈哈,查理,你自己剛才說的這幾句話,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是的,查理,這真不是一個好主意,但畢竟也是一個可能。」吳承鑒說:「所以接下來這幾天,你要到洋行那裡跑跑腿,看看有沒有人在四處籌錢,如果有,這個人十有七八就是這批賊贓的預訂買家了。」
「可是三少,」穿隆賜爺說:「不管是有洋商集資買臟,還是最後由米爾頓先生接手,這個要去出貨的人,可都不可能是普通商人啊。」
「永定河水患又怎麼了?」周貽瑾問,他心中也在疑惑,難道幾千裡外北京城的一場水災,還能跟廣州城的吳承鑒扯上什麼關係不成?
周貽瑾也不否認:「其實也有關係,去年水患的時候,十三行這邊各家都捐獻了不少錢。」
他人在廣州,但為了幫吳家,還是拿錢在北京那邊維繫著京師耳目。戶部若出現這麼大的虧空,官場若有人捅破,他不可能不知道。
「挪東牆、補西牆,挪走東牆的磚頭,就算西牆補上來,這東牆遲早也要倒。」周貽瑾道:「若他真敢這麼做,那不但是膽大包天,而且是飲鴆止渴。」
「天,你是說……讓東印度公司買賊贓?」短腿查理高叫:「那不可能!東印度公司是有世界聲譽的大公司,米爾頓先生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商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他不可能為了一點小小利益就購買賊贓的,不可能!」
「可現在各地都沒有批量的茶葉出籠,」吳承鑒皺著眉頭:「對方劫了茶葉卻不乘價錢高分銷賊贓,此事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不需要分銷,只要到了時候,就可以一併出手。且粵省批量賣茶,能出高價且吃得下這麼大批量的,只有十三行。」
蔡清華道:「那筆錢,其實並不夠。」
蔡清華哈哈大笑:「你覺得有可能嗎?」
蔡清華道:「這事沒人能說得清楚,但大方伯私下揣測,卻覺得此事極有可能。」
蔡清華笑了笑,道:「看來你心中一定在想,北京城發一場不大不小的水患,能跟廣州這邊有什麼關係,對吧?」
周貽瑾去見蔡清華的時候,恰好短腿查理跟著穿隆賜爺一起回來了,查理告訴吳承鑒澳門並沒有來歷不明的大宗茶葉現市,賜爺派去惠州、東莞、佛山等地的人回稟的情況也是類似。
周貽瑾道:「戶部虧空了去挪內務府,內務府再虧空,他還能從哪裡挪去?」
和珅不但是戶部尚書,還是內務府總管,戶部尚書管的是國庫,那是朝廷的公家錢,內務府總管管的是內府,那是皇帝的私房錢。
周貽瑾是走一步算七步的智士,聽到「和珅」的名字,已經隱隱感到不安——這尊神對廣東地面來說太過巨大,如果三少的事情和他有什麼牽連,那准沒好事。
永定河舊名無定河,以河道遷徙無定而得名,乃是北京之水道命脈,此河安則京師安,此河患則京師澇,康熙皇帝在位時,和*圖*書
對這條河下了大本錢,築成大堤,企圖一勞永逸,因此改名為永定河,不料堤防是加固了,自上游衝下來的大量泥沙卻淤積在了河槽之中,導致河床急劇抬高,堤防反而被屢屢衝垮不斷決溢,這又迫使朝廷繼續加高堤防,久而久之,其下游竟然與黃河下游一般,變成了一條高出地面的懸河。
「要吃下這麼大批量的貨物,當然要靠洋商啊。」吳承鑒說。
蔡清華笑了笑:「自然是有人蓋了下去。」
周貽瑾想了想,果然記起了此事。
「誰?」
吳承鑒聽了這些回稟,再綜合之前種種,呆了有半晌,慢慢的整個人就癱在太師椅上,剛好有一個大浪拍打過來,沖得滿艙搖晃,幸好艙中傢具都釘死了,但吳承鑒的身形也在浪拍中晃蕩了起來。
「好的,三少,」短腿查理說:「交給我了,這麼大規模的借貸,不可能做得毫無痕迹,只要有這件事情,我一定能調查出來。不過,你剛才說有兩個辦法,另外一個辦法是什麼?」
蔡清華道:「可要是讓他再把東牆也補上呢?」
周貽瑾道:「大清國都的一場水災,抗災治河的錢,也不能都由十三行來出啊,想必山西晉商、揚州鹽商,也都有捐獻,而且也不能都指望民間捐獻,大頭還是要看戶部與大內。」
「你是說……和珅?」
「你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嗎?」吳承嘆指了指自己的癱姿:「你沒看我剛才一聽你們的話,整個人就都沒力氣了嗎?」他嘆了一口氣:「內部的敵人,還沒抓到,但外部的敵人,已經很明顯了,那傢伙就躲在十三行裡頭。」
蔡清華道:「這件事情,我們原本也覺得奇怪,和珅雖然左遮https://m.hetubook.com.com右掩,卻還是走漏了風聲,大方伯當時還在禮部任職,得到了消息后覺得是天賜良機,就聯繫了朝中有志之士,準備倒和。幾位言官御史連彈劾的奏摺都準備好了,沒想到了最後關頭,和珅忽然拿出了錢來,把虧空的賬目給平了。」
「十三行,十三行!洋船爭出是官商,銀錢堆滿十三行。」蔡清華笑吟吟道:「如果說,內務府是皇上的北庫,那這十三行,就是天子的南庫!貽瑾,你說是不是?」
穿隆賜爺道:「無論是哪個可能,這個劫匪都必然是有洋商的門路,而能有這門路的,必是在十三行中無疑。」
穿隆賜爺道:「現在秋交已經到中後段了,全省銀根都在吃緊,誰能吃下這麼大批量的茶葉?」
乾隆皇帝的「一口通商」政策下達以後,所有進出口貿易都被禁止,洋商要入華、華貨要出海,全都必須通過十三行。現在還是乾隆朝,朝廷在對外的事情上法禁森嚴,零星半點的走私還是有的,但大規模的買賣卻還沒有脫控。
「三少,」短腿查理中英文夾雜地問:「事情是不是very糟糕?」
「no,no!」短腿查理說:「歐洲各公司,不會等到現在才開始采訂貨物的,應該早就把貨物預訂好了,帶來的白銀都得準備用在這上面,現在不會有哪一家還有這麼多的余錢的。」
「現在,我對誰都不信任。」吳承鑒說:「家裡的人,行里的人,統統都不信任,何況是個只見過幾次面的英國佬?嗯,查理,我可沒說你。」
短腿查理哈哈笑了起來:「行了,三少,我雖然是英國佬,可我跟你可不只是見過幾次面哈,有了這個定語,我不在你的言語攻擊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