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鷹斗龍爭
第十七章 暗線

如果真是這樣子……那個人就太可怕了,用計之深、用心之險,或許比他父親還更可怕。
如今吳家風頭正勁,只要能夠幫葉家度過這次危機,葉有魚所要的那些東西,不過是他葉大林獲益的九牛一毛。至於什麼家風與規矩,作為暴發戶的葉大林可從來就不講究這個的。
「糊塗啊,糊塗啊!」葉大林心道:「我怎麼這麼糊塗,一時竟然漏掉了他!嘿嘿,他也真是藏的夠深了的。」
「這是吵架了?」徐氏心裏想,她是個善良而柔弱的女人,葉有魚繼承了她的善良,卻逆反了她的柔弱,若換了別的姨太太與她易地而處,興許這時就幸災樂禍起來了,徐氏心裏卻未曾如此,只是想著,別因為老爺太太的爭吵,把禍害牽扯到有魚身上去了。
「我饒不了你,我饒不了你!」
和佛山陳做戲結拜,又捧著佛山陳梳籠的粉頭做了花魁之首,這是要告訴所有人:他吳家不但度過了難關,還有了新的同盟,勢力比往日更上層樓。
他在門外站著守候,過了一頓飯功夫,客人便告辭了,再過不久,忽然聽見屋內傳來蔡士文壓抑不住的笑聲:「哈哈,哈哈!這下子……姓吳的死定了!」
葉大林將「餓龍出穴、群獸分食」之局的經過和結果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心驚膽戰。
蔡清華道:「那就明天吧,我再上花差號,仍然喝你們福建人的炒茶。」
吳小九馬上就停下了,跪在那裡等候吩咐。
蔡清華微笑揮手。
蔡清華喜歡美少年,看見吳小九就先歡喜了幾分,見周貽瑾https://m.hetubook.com.com派來的是自己喜歡的小廝,又來得這麼快,不由得笑道:「貽瑾畢竟有我心。」
蔡清華旁觀他越發流暢的動作,笑道:「不錯,手藝又有長進了。」
僕人退了出去,來人放下了帽罩。
那個人要拿回總商的位置,一沒有自己對蔡家發起攻擊,二沒有指使爪牙(吳葉)對蔡家發動攻擊,相反,竟然是蔡家因於形勢,對他的爪牙(吳)發動了攻擊,然後反受其害——這究竟是大勢使然,還是一開始就是他的謀划?
排行第三的那個花魁被趕走了,而那幾個山西老又去捧那個新花魁的臭腳,那就是吳家已經暗中和晉商談妥條件和好了。
「黑菜頭又要有動作了?」
蔡清華剛才是故意賣個破綻,但周貽瑾仍然謹守本分,將定時間定地點的主動權交給對方,這就是對蔡清華的尊重了,對蔡清華尊重,那就是對兩廣總督的尊重。
忽然,葉大林雙目一睜:「不對,不對!」
那個人當初沒有成為總商,不是因為家族勢力不夠,而是因為當年他太過年輕,把這個名字報上去,對內務府不好交代,所以才壓住了,讓給了黑菜頭,但現在他的年齡既然差不多了,自然不可能不想把總商之位「拿回來」,但這個位置黑菜頭那邊坐了這些年,自然不可能好說好話地就讓出來。
吳小九其實聽不懂其中的話外之音,然而他也是個機靈人,就將這些話牢牢記住,準備回去之後一字不易地給周貽瑾重述。
吳小九跟著送信來花差號的人,拿著一斤好茶,連夜進了廣州城——城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早就關了,但有兩廣總督府的人帶著,進城自然不難。
蔡清華哈哈一笑,道:「不錯,貽瑾畢竟沒有被一時的勝利就沖昏了頭,很好,很好。」
上一次進總督府他是戰戰兢兢地如同要上刀山下油鍋,眼睛都不敢斜視一下的,這第二次來就熟門熟路多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賊一般偶爾竄幾下,打量著總督府內的景觀,回去也好跟人吹噓一番。
聽小丫頭說,老爺自從三姑娘出門之後就一直呆在書房,太太進去了一會,然後沒多久裡頭就傳出她很大的聲音,跟著她就出來了。
然後他臉上就微現詫異之色。
哼,扶著南海縣一個捕頭坐首席,扶持一個的黃毛丫頭做花魁,這是報恩,也是立威,是要告訴滿廣州的人:現在的粵海歡場是他吳承鑒說了算。
能坐到他這個位置上,臨危不變也是一種必然具備的修養,雖然眼下局勢對他不利,卻也遠沒到當初吳家那種牆倒眾人推的地步,蔡家的耳目仍然廣布西關,神仙洲發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一想到這一點,葉大林的思路就全變了。
他們做師爺的,需要入鄉隨俗,他來廣州也才幾個月,但已經能說一些粵語了,「有我心」一句便是典型的廣東話,是「對我有心」的意思。
又想:「然而要坐收漁利,也得我自己能熬過這一關才行啊。哼,還是得看有魚這丫頭,能不能迷住吳承鑒那個色坯!」
他們十三行幾大家族,關係盤根錯節,總體來說,自然是樹大根深的潘家信息來源最全面,信息渠道鋪得最深,其餘和圖書蔡、盧、吳、葉幾家,在信息網上各有長處也各有盲點,比如對蔡士文那邊,葉大林所下的功夫就要比吳國英來得深。
「小混蛋!」蔡士文一想起翻盤夜吳承鑒的那一臉嘚瑟,再想起自己竟被逼得手足無措自斷臂膀,就恨得牙痒痒的。
「難道……這個局他早就知道?甚至這個局的結局,也在他預料之中?甚至他也是推動者?」
蔡士文打開錦囊抽出裡頭的東西,臉色變得有些怪異,道:「接進來。小心些,別讓不相干的人看見。」
葉有魚的那些伎倆,說什麼居移氣養移體,那些鬼話也只能去騙鬼,他自然是一眼看破其意圖,然而有什麼所謂呢。
一想到這一點,葉大林又冒出一陣冷汗。
算算時間,那個人也是該要出來了,畢竟他的資歷已經熬得差不多足夠了。
徐氏在迎陽苑坐立不安。
是啊,有一個家族,有一個人,似乎沉默了許久,似乎旁觀了許久,因為太久沒有聲音,以至於許多人一時竟忘了他的存在——可是老虎就算默不作聲,它也還是老虎啊!
這倒也怨不得旁人一聽葉有魚要見吳承鑒,就覺得葉有魚要以色娛人——因為連她老爹也是這樣想的。
吳小九跪著上前,熟手地換掉了那半壺快冷了的茶葉,把自己帶來的茶葉換上。
喝了一巡,蔡清華才道:「嗯,可以了。」
蔡士文不捨得點大蜡燭,屋子仍然顯得很暗。
僕人一直站在來人的身後,都沒能看清來人的面目,見蔡士文示意,就退了出去。
吳小九道:「蔡爺,還讓小的伺候您喝茶么?」和圖書
這次吳小九帶來的是極品烏龍——這茶本來非蔡清華平時喝開的,但今晚熬夜,喝下這濃濃的一杯烏龍,不由得精神一振,嘖嘖道:「福建的功夫茶,以前我都覺得苦澀如葯,今天再品,的確有其獨到之處。」
馬氏走了之後,葉大林坐在書房裡,每過半個時辰,就會有人從白鵝潭方向給他報最新的情況,所以他已經知道吳承鑒登了船。
不一會,來人裹在一領大氅里,連頭都被連領帽罩住了,便進了這件暗黑暗黑的屋子。
「群獸分食」一局,表面上看是吳承鑒贏了,但實際上呢?
吳小九道:「全看蔡爺這邊方便。」
「老爺,」有僕人上前,道:「有人從後門求見。」說著遞上一個小錦囊。
「老爺。」一個男僕入門,遞進了一個信封,葉大林揮手讓男僕出去,打開信封取出一張紙條來。
反倒是那個人……不聲不響的,所有人都得指著他、靠著他、拉攏他,就連吳承鑒,在清算謝家的時候也不得不把極大的一塊肥肉給他留著。他坐于高處,沒得罪任何人,但無論局面怎麼變化,他都能坐收其利。
只聽蔡清華問:「什麼時候?哪裡?」
可是之後呢?葉有魚真的能說服吳承鑒保住葉家么?
「是你!」蔡士文詫異:「你怎麼來了!」
蔡士文吧唧呼拉地抽著水煙筒,一雙眼睛深沉而未慌亂。
今晚是個特殊的夜,蔡清華竟然也還沒睡,泡著一壺濃茶熬著,一邊聽各方傳來的消息,終於吳小九進來拜見。
至於偏偏排行第二的那個花魁被留下了又受盡屈辱,那自然是因為和圖書那個花魁是自家老二捧上去的,吳承鑒這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吳家和蔡家,仍然是勢不兩立啊。
想到這一點,葉大林又是心頭一凜。
幸好,多虧了前一段時間葉有魚爭來的勢,讓她現在也有人手派遣出去打探消息了。
兩個小丫頭輪番去探聽老爺太太的動靜,得回來的消息,卻讓她更加不安。
當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吳承鑒吸引過去了,卻忘了有另外一個人,不聲不響地也在此次事件中坐收巨利——其所獲得的實際利益,甚至不在吳家之下,而此局的結果,又為那個人造成了空前良好的時勢:
「哼,要是這樣也不錯。」葉大林嘴角微微斜翹起,帶動了他其中的一撇鬍子,低聲呢喃:「黑菜頭畢竟還是總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被吳家一時壓住,但吳家要取代黑菜頭坐上總商的位置,一時也難——吳承鑒風頭再盛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把名字報上去對上頭不好交代。而黑菜頭也不會坐以待斃的,一旦反撲這股勁道也將非同小可,我且等他們兩虎相爭,坐收漁人之利。」
吳承鑒雖然一舉翻盤如日中天,但在人際關係上,卻變得與蔡家勢不兩立,鋒芒太盛之下盧家未必不會因此忌憚,乃至於粵海關監督那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竟對吳家極其容忍,可滿大爺的這種態度真的是好事嗎?所以吳承鑒貌似勢大,實際上在十三行中的人際關係卻變得相當緊張,既失去了蔡家這半個親家,又與盟友葉家幾乎鬧翻。
他驀地想起另外一個人,一時間額頭沁出冷汗來:「我怎麼這麼糊塗!黑菜頭如果下來的,坐上總商位置的……也不會是吳承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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