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是上午傳到廣州的,然後只一頓飯功夫就滿西關都知道了。
葉有魚輕輕點了點頭,說:「外頭的事情,我們婦人家不懂什麼,如今昊官不在日天居,早上我聽他提了一句,現在應該是在曼倩蓬萊。」
冬雪可有些擔心了,道:「先生,我們三少奶沒事吧?」
唯有吳承鑒,則三頭兩日地往神仙洲跑,在那裡夜夜笙歌、揮金如土。
劉大掌柜年紀大,聲音壓不下鼓樂,歐家富大聲叫道:「昊官!北京傳來消息,乾隆皇上退位,皇十五子登基了!」
吳承鑒淡淡一笑道:「這事我早知道了。」
吳七在旁邊道:「昊官,這皇十五子登基,對我們真的沒什麼影響嗎?」
盧關桓大張旗鼓幫著兩廣總督籌款的同時,同和行那邊,潘有節依舊低調。興成行的葉大林則閉門不出。
戲子們都有些吃驚,吳承鑒卻好像就沒聽到,周貽瑾也氣息如常地將這折子戲給唱完了。
六大掌柜出了曼倩蓬萊,劉大掌柜道:「姚老弟,你怎麼忽然就不急了?」
「哎呀,變天了,變天了啊!三少奶!」劉大掌柜道:「北京那邊傳來消息,正月初一當日,乾隆萬歲爺退了位做太上皇,皇十五子登基,改元嘉慶,如今是嘉慶元年了!」
劉大掌柜等微微一驚,這才發現觀戲亭里還真有個觀眾,竟然是潘有節!
乾hetubook.com.com隆遜位、嘉慶登基、天下改元的消息,終於正式傳到了廣州。
五大掌柜一聽,微覺有理。
在官方來說,這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但具體對某些人來說就未必了。
歐家富道:「昊官,葉……達官上午辦的鑒寶大會,辦到一半就狼狽收場。而盧家那邊,原本是門可羅雀,而現在則是門庭若市。」
「怎麼沒事!」二何先生掃了她一眼,不等她們憂心,便笑道:「有事!有喜了!恭喜了,三少奶。」
吳承鑒笑道:「怎麼可能沒影響,影響大了去了。」
戲台上,涼亭里,潘、吳、周三人同時大笑。
五大掌柜一聽,都覺有理。
除了姚四掌柜之外,五大掌柜都是一愕。
姚四掌柜又道:「還有啟官,剛才他還在觀戲亭里聽戲呢,你看他聽了我們的言語后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可見也是早知道了的,而且你看啟官和昊官仍然言笑自若,昊官登台唱戲玩,他就在下面聽戲玩,關係親密,與之前也都沒什麼變化。由此推想,北京這場改元,對我們吳家多半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春去夏至,季風南來,走了的海外船隊,又伴隨著季風回來了。
然而等到他們到了盧家,蔡清華卻已經走了。
姚四掌柜笑道:「我老婆已經做好了飯菜在家裡等著了,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昊官和周師爺用飯。」
劉大掌柜頓足道:「昊官,剛才小歐的話你沒聽見嗎?變天了,變天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過年之後,二何先生曾到河南島給葉有魚診過脈,開了化淤通血的方子,吃了有一個月,就吩咐改了食療,之後半個月診一次脈,診了兩次,又改為一個月診一次買,最近這次已過了四五十天,今天診脈是看有沒有複發或者後患。
姚四掌柜笑道:「剛才大伙兒沒聽昊官說么?這事他早就知道了。既然早就知道了,還有心情在那裡唱戲玩兒,那我們大伙兒急什麼?」
這時正輪到周貽瑾唱,吳承鑒在給他搭戲,旁邊戲子們都受到了干擾了,然而是吳、周二人,吳承鑒眼睛就只看著「楊貴妃」,周貽瑾則是繼續唱著,氣息都沒受半點干擾。
吳承鑒道:「這天要變就隨他變吧,我們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該樂樂,不用擔心。」
吳承鑒留了兩句,也沒強留。
二何先生也循例到吳家西關老宅,來給吳承鈞、吳老爺子診脈。葉有魚平時都住在河南島,但每個月總會過來幾次——尤其是二何先生來診脈時,她都會來這邊請安伺候。
二何先生給吳國英診脈后,葉有魚退回左院,二何先生跟了過來,他特意帶來的兒媳婦進了房內,給葉有魚仔細看了胸口的傷勢,出來後向二何先生回稟,二何先生聽了后說:「外傷沒什麼大礙了。」
吳承鈞的情況並不怎麼好,吳老爺子也衰弱了許多,然而這個家還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安穩。蔡巧珠心裏知道北京城裡皇位交替的事情不可能對
https://m.hetubook.com.com吳家沒影響,但她看吳承鑒鎮定如恆,便連問都沒問過一聲,只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宜和行六大掌柜急急碰了個頭,然後連午飯都來不及吃,就渡江來吳家園,緊急來見吳承鑒。
直到他收了調,觀戲亭內,才響起一個人的鼓掌聲,並笑道:「不錯不錯!昊官你這扮相真是不錯,周師爺這唱腔更是絕了!」
周貽瑾淡淡道:「不玩著笑著,難道還哭著給別人看不成?呵呵。」
吳承鑒笑道:「跟紅頂白嘛,人之常情。隨他們去吧。」
於是眾人以為要風起雲湧的西關十三行,莫名其妙地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劉大掌柜畢竟是個老辣的人,要不是今天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驚人他也不至於失了分寸,當下沉吟下來,道:「那我等先告辭了。」
於是平靜了幾個月的廣州港口又一日更勝一日地熱鬧了起來。
想到蔡師爺怫然離去的背影,所有「遲到」的賓客個個心中惴惴不安——北京已經變天了,這廣州城,這西關街,只怕也跟著要變天了!
蔡清華人雖然走了,盧關桓卻還是籌到了不少錢。
因潘有節的這一打岔,六大掌柜倒是冷靜了不少,吳承鑒招呼了兩個小旦來給自己和周貽瑾卸妝,六大掌柜跟在旁邊,說話也不是,離開也不是,搞了好久,才算卸了妝,換了衣服,吳承鑒才帶著他們回到涼亭。
吳七上來說:「昊官,午飯在哪裡用和圖書?」
關於北京的情況,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多,而各方的形勢也在晦明之中變化不定。但總體的趨勢,還是人心漸漸往朱珪這裏靠,錢流也隱隱往盧關桓這邊涌。只不過這都是隱隱然的形勢,就外在大勢而言,大部分都還在觀望。
在西關,造成的最直接的一次變化,就是那場「鑒寶大會」還沒結束,大部分的賓客就忽然退場,紛紛涌到盧關桓宅子里去了。
六大掌柜便告辭了,匆匆趕來曼倩蓬萊,卻見吳承鑒和周貽瑾竟然都在戲台上唱戲呢。吳承鑒扮唐明皇,周貽瑾反串楊貴妃,唱的是崑腔,劉大掌柜是個地道的廣東人,官話會說,崑曲腔卻是聽不懂的,只聽台上咿咿呀呀的,他就在台下跳著叫道:「昊官,昊官!大事不好了!」
六大掌柜走後,下人也都退到遠處。
說著就要告辭,但腳下還沒動,只拿眼睛看劉大掌柜。
葉有魚心裏一驚,暗道:「終於來了。」
吳承鑒笑著點頭:「家富精明強幹,但畢竟還不夠沉穩,得多歷練歷練。」
不管北京那邊是哪個皇帝當家,廣州這邊的生意還是要繼續做,錢照賺,飯照吃。
周貽瑾道:「你這六位掌柜裡頭,倒是那位姚四掌柜,眼力勁最好。」
潘有節道:「你家掌柜們大概找你有事,我就先回了。」他說著跟劉大掌柜等舉手為禮,六大掌柜趕緊還禮。
劉大掌柜道:「這……這……」
吳承鑒和周貽瑾收了戲,吳承鑒笑道:「我也就學會這一段了,再唱別的就不行了。」
這時吳七和_圖_書已經讓人將飯菜擺好,吳承鑒道:「劉叔,入席吧?」
吳七道:「那你還玩著笑著。」
因她臉色過於鎮定,以至於劉大掌柜等還以為她是聽不懂,於是歐家富又加了一句:「三少奶,如今的兩廣總督朱老爺,就是皇十五子……不不,是當今皇上的老師啊!」
吳承鑒卻不在日天居,葉有魚接待了眾掌柜后道:「諸位大掌柜,這是出了什麼大事?把諸位急成這樣?」
吳承鑒笑道:「就在這裏將就吧。」看了六大掌柜一眼,笑道:「我看劉叔他們也還沒吃飯呢,不如一起吃吧。」
潘有節笑道:「咱就是玩玩,難道還真把整部《長生殿》給學下來不成?」
葉有魚最近幾個月錦衣玉食的,日子又過得順心,整個人的氣色都調養得很好,自覺血脈通暢,料來也沒什麼事情了,不料二何先生診脈之後,卻形色有異,又換了另一隻手細細診斷。
姚四掌柜又道:「不但昊官知道,周師爺肯定也知道了,可你們聽他剛才的唱腔,可有些許慌亂?沒有啊,可見周師爺的心也是定的。」
飯菜雖然是為他和周貽瑾兩個人準備的,菜式少了些,只有二十八個,加幾碗米飯的話,招呼多六個人倒也勉強還夠。
五大掌柜一聽,都覺得非常有理——雖然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然而心情也就沒來的時候那麼糟糕了。
北京傳來的這個消息,不管各方反應如何,還是讓廣州十三行內部的局面,產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