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鑒道:「借封泥一用。」
廣興的老家人鬆了口氣,把兩個男女僕人叫出來,將被撞開的門重新關上,弄了一條棍子代替被撞斷的門閂。
藍袍人冷笑:「你啊,太久沒喝草原上的馬奶酒,腦子漿糊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這時候替人出頭辦事,嫌自己的腦袋太安穩是不是?」
老家人來到書房,掀開門帘一角一看,只見那個「叫花子」在裡頭呼呼大睡呢,他忍不住走進來道:「外頭來了幾個官差,來勢洶洶的,是奔著你來的吧?」
「買賣,買賣!咱們這是買賣!」吳承鑒笑道:「既然是買賣,總得商量一下不是?何況這是四百萬兩銀子的大買賣!」
廣興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跟著他又將第二張紙交給了廣興:「這是給廣興大人的第一筆辛苦費,白銀八萬兩。靜悄悄的,快點去取哦。」
先來的官兵道:「大人,這可是給事中高家,我們……」
廣興冷笑起來:「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敢提條件?」
「還耽擱什麼,跟爺走!」
就聽吳承鑒道:「不過我也有幾個條件。」
廣興回來的時候,只見書房裡燈火通明,倒是愣了一下——家裡頭的蠟燭全都搜颳了出來在書房裡點上了,自他搬到這個家以來,這個書房夜裡就沒這麼亮過。
院門又被拍了起來,這次震動更大,小妾躲進了屋子,大奶奶朝老家人使個眼色,老家人才上前問:「是誰?」
廣興要打開,吳承鑒攔住道:「您真要看?」廣興想了想,手反而停了下來。
看在四百萬兩白銀的份上,廣興揮手:「說吧!」
有個女僕就想去開門,卻被老家人給喝住了,他想起廣興的吩咐,走近門邊問道:「哪位?」
老家人又說:「現在我不開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就不敢進來,但我瞧見他們大概是搬救兵去了,要是他們的救兵到了我家老爺還沒回來,你就自求多福吧。」
廣興聽到「王爺和貝勒爺」六個字,臉色微變:「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外頭有人叫著讓開門,說是辦差,女僕有些害怕了,老家人卻還算有幾分見識,大聲說道:「我家老爺吩咐了,今天除非他回來,否則誰來也不開門。你們在外頭等著吧。」
老家人連連搖頭,這時馬蹄聲又響了起來,同時街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重進了幾個官兵、幾個差役,兩邊分開,中間走出一個穿黃馬褂的。老家人趕緊小跑守到正房門前,叫道:「正房住著朝廷誥命夫人,你們不許亂來!」他又指著書房:「那裡頭有個來歷不明的,也許是你們要的人。」
「第二個條件呢?」廣興問道。
「跑?他躺在那就沒動過。」老家人動氣地說:「我進去把事情一說,他卻說:『關我什麼事?』又問有沒有宵夜,他又餓了。」
藍袍人說著就走了,穿黃馬褂的又猶豫了一下,終於也跟著走了。
老家人忙道:「就算你們要進來,也得等我家老爺回來。」
穿黃馬褂的猶豫了起來。
廣興冷哼:「也虧得我聽了消息,求了人火速過來保你,不然你這會不知被逮哪去了!」
大概又過了有半個時辰,外頭喧鬧又起,這時天已昏暗,隱隱似有馬蹄聲響。那個男僕爬上牆頭張望一下,只見衚衕口幾個騎者下了馬,他驚得朝院子道:「禍事了!官兵來了!」
老家人就知道守不住了,掀開書房門帘道:「喂,人家要撞門了,你啊,自己小心吧。」書房裡黑乎乎的,沒點燈,但隱約能看見吳承鑒還躺在那。
有個男僕搬了一張梯子來www.hetubook.com.com,夾在牆上看外頭的動靜。
「原來我這顆腦袋還挺值錢。」吳承鑒輕笑道:「卻不知道王爺和貝勒爺們覺得我這顆腦袋值多少?」
忽然街門外有人叫道:「誰這麼大胆啊!」
吳承鑒瞧見他,笑了笑說:「你們家倒挺熱鬧。」
老家人走到門邊,從門縫中望出去,果然見外頭是幾個公人,心中暗暗吶喊,卻也不是很害怕,那幾個公人拍門不開,商量了一下,便有一個急奔不知去哪裡了。
穿黃馬褂的退了一步,話也不敢回。
隨即他又想起吳承鑒剛剛說什麼來著?這是……「第一筆」??
老家人就驚著了,心想書房裡的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那穿黃馬褂的看見來人吃了一驚,趕緊打千,叫道:「六爺,您怎麼來了?」
在外頭,隔不了多久那些差役就要大聲拍門嚷嚷幾聲,兩個男女下人都很驚惶,連東廂的小妾、正房的大奶奶都驚動了,出來問什麼事情,老家人說了廣興的吩咐,大奶奶做主,可莫開門了。
院子里的女人聽到「欽犯」兩個字都慌了神,老家人叫道:「這裡是給事中家,高佳氏廣興老爺府邸,哪有什麼欽犯,你們別亂說話!」
「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老家人抱怨了一句,便出去了。
幸好門外拍門叫嚷雖凶,終究沒敢用強。
他一走,那些官兵就跟著走了,差役們眼看不妙,也跟著退到了門外。
高家的人又都驚了,大奶奶極度不安地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一家子的人驚魂稍定,老家人想了想,又到書房來,只見裡頭已經點了燈,那個叫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書架上取了本書,正在燈下看呢,他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此人卻從頭到尾未曾慌亂過,心裏反而敬畏了起來,低聲問道:「這位……爺,可需要hetubook•com•com上一杯茶水?」
便走進來一個穿著藍色袍子的旗人來,那人帶著十幾個穿馬甲的驍騎營旗兵,闖了進來。
廣興頷首,正等著吳承鑒還價,吳承鑒就道:「行。」廣興眼睛瞪了瞪,立刻就暗忖自己的價是不是開低了?可那是四百萬兩啊,大清一年的國庫收入,也才四千萬兩上下呢!這一下子就能把整個國庫刮一成出來?
雖然內心有些波動,但畢竟是見過天子的人,這點城府涵養還是不缺的,他哼了一聲,臉上若無其事地道:「你的條件呢?」
「是。」
「那可怎麼辦?」一個丫鬟說:「不會真是欽犯吧?」
眾人一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時門外的官兵又叫嚷了起來,便有人道:「這麼個來歷不明的人,要不就交出去吧,別連累了我們。」
吳承鑒輕輕一笑:「也虧的你求的人來的還算及時,若是遲了一步,那兩百萬就打水漂了。」
吳承鑒若無其事:「我知道的不少,不然也不會上廣興大人你的門——難道我會蠢到認為憑著閣下,就能從和中堂手中把我保下來么?」
吳承鑒道:「我要求幾件事情,事情嘛,一件件地辦,辦成一件,付一筆錢。」
門外才稍稍歇了,不用老家人稟報,廣興的夫人全都聽見了,就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門外的人怒道:「誰不知道這裡是廣興家!就是有人親眼看見欽犯進的門!快開門!窩藏欽犯是什麼罪,你可得清楚!快開門!」
老家人道:「誰知道呢。」
吳承鑒道:「四百萬?」
門外的人怒道:「不行!快開門!」
總算廣興的夫人有幾分主張:「不行!既然老爺交代過不許開門,那就誰都不許開門。大家全都回屋吧。待會發生什麼都別出來。」她又對老家人說:「留兩個人在院子里,若是外頭的人用強闖進來,守住正m.hetubook.com.com房不許人進來,只引他們到書房去。若他們沒用強,就不許開門,等老爺回來再說。」
穿黃馬褂的道:「可是,六爺,這是……」他朝著什剎海的方向怒了努嘴:「那位的意思。」
廣興把剩下那張椅子拉了過來,道:「我去替你求情了,不過你的腦袋是什剎海那一位要定了的,要想保下,二百萬兩……」他豎起了兩根手指頭,跟著搖了搖。
「撞門!」
不等廣興惱怒,吳承鑒先拿起筆來,硯上有他磨好的墨,他背著廣興,寫了兩張紙,吹乾了,摺疊好,又摸出他剛才從書房裡翻出來的信封,交給廣興說:「我可以先付定金,八十萬兩。」
廣興打開這張只是對摺的字紙,果然見上頭只是一個地址,想起這裏若真的有八萬兩……忽然之間竟覺得這張紙有些燙手。他是還未掌權的准新貴,八萬兩對他來說,那可是一筆巨款!
吳承鑒抬了抬眼皮,不說話。
藍袍人怒道:「還不快滾!」
外頭拍門叫嚷的聲音聽了,大概官兵在稟報什麼,再跟著,就隱隱聽見一個聲音道:「給我撞門!」
這一次吳承鑒連眼皮都沒抬了。
牆頭的男僕嚇得翻下來,躲進倒座房去了。
外頭的差役怒罵起來,卻也不敢撞門,再怎麼的這也是正五品給事中家的門第,他們還不敢亂來到這個地步。
吳承鑒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這麼緊張,您背後那幾位我雖然一個都沒見過面,但賬目上其實打過交道,該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不該說的事情,我都爛在心裡頭,所以有什麼事情,廣興大人你明說即可。閑話我們先按下吧,廣興大人,直說吧,那幾位,要什麼數?」
老家人又道:「我問一下我家太太,我家太太可是誥命夫人,不能給你們衝撞了。」
廣興取了封泥,糊住了封口,吳承鑒就朝封泥上按上了自己的指hetubook.com.com紋,然後將封泥烤硬,再交給廣興說:「裡頭是個地址,八十萬兩白銀,就藏在那裡。」
吳承鑒伸了個懶腰道:「你們家老爺手腳可真慢。」動動腰,拍拍頸椎,可沒一點慌張的樣子。
穿黃馬褂的道:「給我搜!」
廣興的夫人道:「你進去看看他。」
「第一件事……」吳承鑒拍拍自己身上的破爛衣衫:「我要回廣東會館住,讓那些被趕走的下人趕緊回來伺候我。破廟裡太難受了——這點區區之事,我想啊,八十萬兩——值吧?」
又過了一會,馬蹄聲又響,牆頭的男僕就著衚衕口的燈籠張望,嚇得對院子里道:「不好,來了個穿黃馬褂的了!」
吳承鑒道:「茶水就不用了,你們家的茶太難喝了。就是點多幾支蠟燭,太暗了看書傷眼睛。」
外頭的人叫道:「捉拿欽犯,快快開門!」
廣興沉吟著,伸出了四個手指頭。
藍袍旗人冷笑道:「我怎麼來了?聽說旗內有奴才不長眼睛,被人當槍使了,爺還能不來嗎?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朝廷給事中的府邸,前大學士公子的家門,你們也敢明火執仗地撞!這是領了聖旨,還是領了太上聖諭啊?」
「急什麼呢。」吳承鑒笑道:「錢嘛,我會痛快地給。事情嘛,咱一件件來……不急,不急。」
老家人就進書房了,過了一會氣沖衝出來,廣興的夫人問:「怎麼樣?他跑了?」
老家人指著書房:「多半是那叫花子惹來的禍事。」
廣興想了想,覺得背後的那群老爺,今晚既然已經出面把和珅頂了回去,那麼讓吳承鑒回廣東會館應該也不算什麼大事——如果信封中的那個地址真的有八十萬兩的話。
吳承鑒給出他背後的人「八十萬兩」,就給了自己「八萬兩」的辛苦費,剛好是十分之一,那最後如果議罪銀交易真的完成,那是不是自己能拿到「四十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