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姐鳳榮和姐夫儲忠良從上海做生意歸來，胡伯哄了趴在床上養傷的漢威下樓去打個招呼。
「杏花巷？」不等姐夫說完，就聽大哥漢辰脫口而出，「姐夫，你去開妓院？」
「威兒，你下去吧。」大哥吩咐。
「弟弟，有個事情還要你出面說句話了。」大姐話一開頭，漢威心裏苦笑，果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然不出漢威所料，大姐柔和的話音傳來：「弟弟，好歹就你一句話不是，都是自家買賣。」
「是跟大哥賭氣，還是生氣大姐那幾句玩笑話？」
那是一件泛著淡淡蠶絲光澤的米白色真絲襯衫，觸手的感覺細膩涼潤，質地極佳，垂沉的質感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珍品。漢威只記得曾見東北軍少帥鬍子卿大哥有一次穿過類似質地的襯衫，微開頸口兩顆紐扣，瀟瑟中略含一絲頹廢，令他總想起《哈姆雷特》中那憂鬱的王子。
姐夫拿出一件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遞給漢威。
簡直是恬不知恥，漢威氣得胸都要炸開，就聽大哥調侃的話語：「可別這麼說，楊家可不做這種買賣，這若是爹九泉有知，從棺材里跳出來也要把漢辰抽筋剝皮了。」
夜晚，大哥來到漢威的床邊，輕輕拍醒他說：「小弟，往裡面躺，和_圖_書大哥今晚陪你睡。」
從小帶他長大的胡伯和藹慈祥的聲音一如往昔，漢威緩緩的爬起身，牽動傷口疼痛得直咧嘴。
「就你這不要臉的，開了妓院還開相公堂子，你還都佔著。看你惹一身騷，還要害得我娘家兄弟來幫你洗擦不是。」大姐的話哪裡是罵姐夫，不就是變了方法壓大哥幫忙嗎？
「大姐，姐夫，你們來了。」漢威規矩的問好。
漢威心裏罵，看姐夫和姐姐這樣子，去當龜公老鴇倒也還像。
漢威一個翻滾，疼得「哎喲」一聲，隨即啜泣起來。
漢威聽得氣，恨不能將襯衫摔在大姐臉上轉身上樓。
「名貴嗎？那要看是誰去買，這點錢對儲家，九牛一毛的汗毛尖兒都算不上。」大姐一副財大氣粗猖狂的樣子，誰不知道她嫁進的儲家是龍城數一數二的富戶。
「你媳婦不是總用私房錢，大手筆的從英國給小弟定製西裝裝扮他嗎，大姐也不能讓楊家丟人不是。」
漢威到了廳門，大哥漢辰臉上帶著少有的歡愉，話音略含調皮的對沙發上的姐夫說：「姐夫，這可是大姐說的，姐夫可要記得了。」
漢威才挪到樓道，大姐尖厲的聲音整座小樓都能聽到，漢威厭煩的情緒立時燃起，大https://m.hetubook.com.com姐每次回娘家都是橫挑豎撿，沒個滿意的時候。
漢威出了廳門，羞辱的淚水奪眶而出，廳里的話題卻忽然轉了風向。
大哥躺在他身邊，倒出瓶子里的「安睡葯」片，和了白水送下。
漢威驚愕的看著這件名貴的襯衫，大哥也彷彿被姐姐姐夫的出手闊綽震動，略含嗔怪的說：「姐姐、姐夫，你們疼愛小弟，漢辰知道。只是威兒還是孩子，怎麼給他買這麼名貴的衣服。」
大姐這是在尋大嫂玉凝的不是。
漢威臉上浮出鄙視的笑，又聽大姐說：「老爺子在世時，對這小東西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就算我看在死去的爹的份上，幫他老人家『喂鳥兒』吧。」
「是！大哥。」
姐夫一臉謙和的笑，目光中滿是慈愛：「小弟，你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沒見，她一見洋行櫥窗里這件真絲襯衫，脫口就說『這麼精緻的衫子，也就我家小弟配穿』，不問價錢就買。等我去付賬時一看，嘿，日本雙抽混紗紡，五千大洋一件。」
「那個，那個就是朋友硬拉了入股分紅，這死錢變活錢誰不想呀。可誰想到前些時候『牡丹堂』死了個『姐兒』，屍體順了黃龍河漂了下去，警察署就把整個
和圖書堂子給查封了。龍官兒，你這可得做主呀。」
漢威心裏驚詫如此的巧合，竟然二梅子棲身的「牡丹堂」是姐夫的產業，案子查來查去，查到了自家人頭上。
漢威平日最討厭驕橫跋扈的大姐鳳榮，嫁了龍城第一大財主就目空一切的傲慢。尤其大姐和大哥是楊家嫡生的孩子，彷彿就比他這個小妾生養的娃子高貴一頭一般，平日大姐常不陰不陽的嘲諷他，「不過就是老爺子當年花錢買的一個玩意兒下的個蛋。一個小老婆生的，比咱們家奴才強不了多少』。」
姐夫儲忠良一笑，滿臉的肉都縱到一處，如笑面佛一般的溫和：「小弟呀，幾個月不見，出落得越發玉樹臨風了，將來和你大哥一樣是個美男兒。」
大姐炫耀的玩弄著手指上那一串五顏六色的戒指，祖母綠、貓眼兒、翡翠，湊到一起就是俗不可耐，如把珠寶鋪子搬到了身上一般。
漢威很少聽到大哥如此輕鬆調侃的語氣說話。尤其是大哥打完他，竟然此刻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
看著漢威賭氣的小模樣，漢辰笑了，胡亂摸摸小弟的頭，探身將胳膊伸去小弟身體下，想去搬動他。
大哥坐到了漢威身邊，用手輕輕撫弄著漢威的頭，看似疼惜，也是在暗示他不得造和圖書次。
儲姐夫愧疚的聲音說：「說來慚愧。姐夫在杏花巷那裡入股了兩家館子。」
見漢威側頭不語，知道他還在賭氣，漢辰說：「哎，楊家小爺，像個男子漢看著大哥！大哥明天出門，你就是楊家唯一的男人，這家，大哥就交給你了。」
胡伯揪揪漢威的被子，小聲說：「小爺最懂事，家裡來人了，大爺肯定要你下去見禮的。與其等大爺發話再去，不如現在乖巧懂事些，應付一下場面皆大歡喜。胡伯知道咱們威兒小爺委屈，就忍忍吧，聽話。」
漢威就見姐姐歪歪嘴，不屑的表情發自內心，說了句：「弟弟，你還真抬舉這小東西，把他拾掇得越發象個人兒了。不過是老爺子在世的時候養的一個玩意兒。」
漢威心裏暗罵，大哥好歹毒，明知道大姐平日欺負我，還讓大姐留在家中陪我。這不是把小綿羊寄託給灰狼照管嗎，等到回來就剩一堆白骨了。
「小弟，來，到姐夫身邊來，別聽你姐姐亂說。她在上海呆得悶，那些嘰嘰喳喳的上海女人講話她聽不懂，憋了幾個月的話全拿回娘家講了。」
「嗯～」漢威默許，大哥敲了他的後腦嗔罵：「『嗯』是什麼意思？你又不是小豬。」
大姐同他如有深仇大恨一般，漢威一直就奇怪，他哪裡
和圖書得罪到姐姐了，或是母親在世時得罪過姐姐？可每當他委屈的向大哥打探生母的事情，大哥就會立刻沉下臉來厲聲呵斥；而當他向胡伯和下人們偷偷去探聽母親的死因，大家的表情都是尷尬，似乎諱莫如深。
「大姐，小弟聽不出虛實玩笑的。」漢辰笑了打岔，示意漢威坐下。
「姐夫，漢辰明天一早就去西京開會，要過三天才回來，回來后就幫姐夫處理此事。姐姐、姐夫不是說儲家莊園正在翻修嗎，不妨搬到家中暫住幾日。漢辰這些天外出，家裡就小弟當家。」
「弟弟，不是姐姐說你，怎麼能由著你媳婦的性子胡來呢？她鬧脾氣說回娘家就回娘家，這是什麼規矩？這夫妻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可要把持住了。」
漢威執拗的翻側身子，示意胡伯「我不去！」
漢辰似乎看出了小弟的委屈，用眼神壓制著小弟的怒火。
漢威立在樓梯上，聽著廳里大哥同姐姐、姐夫的說笑，心裏卻是徹底糊塗了。怎麼這樁案子如滾雪球一般越聚越大，牽扯進這許多的人來。就連這死去的女子所在的「牡丹堂」竟然都是姐夫開的堂子，那這「二梅子」，姐夫該是熟悉不過了。
漢威側過頭，沒有理會大哥，像條蟲子一樣往床內側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