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當官的，四處收捐刮地皮，逼得老百姓沒個活路。他們自己反倒遊山玩水，四處享樂。」福寶哥嘟囔了罵。

身子清爽了，漢威的鬼主意就來了。他讓婉妹將自己的外衣拿去當鋪當了五塊大洋回來，雖然明知道上好的毛料子當這兩個錢很虧，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漢威露出一臉「諂媚」的笑，那是他慣來用於迷惑哥哥的，甜潤的聲音說：「娘，乖兒不累，還是娘去歇歇吧，忙了一個晚上。」

漢威只看到大哥默默無言的搬開爹爹的手，手指一寸寸在爹爹那失落茫然的目光中抽出，只說了句：「父親好好安歇吧。」轉身離去。

福寶左右看看，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爹，那天我在酒樓幫忙時，聽到從西京來的那幾個官員聊天。他們說，何總理本意讓王贊輝將軍取道龍城去灤州剿匪，那是為了『雙剿』。滅了赤匪，王將軍的兵就不撤出龍城了。說是中央對楊司令一直就想……」，福寶做了個砍頭的姿勢又說，「沒想到王贊輝死外面了，也沒能回龍城。」

忽然報紙上一張照片引起漢威的注意，那是大哥漢辰在西京中山陵謁陵，一身戎裝，硬挺的風衣，隨在長衫禮帽的何文厚總理身後，旁邊還站了面容俊秀的鬍ｈttｐs://wｗw.ｈeｔuｂoｏｋ.ｃｏｍ•ｃom子卿大哥，全國海陸空三軍副總司令，東北軍少帥，大哥的好友。

「三哥，你看什麼呢？」婉兒湊過臉來看，「咦，是楊司令在西京的照片呀。」

回到家，滿滿一藍子的錢倒滿一桌，大娘眼睛里閃熠著驚喜的淚光，舔著手指頭數錢。

全家人的目光盯著那個錢匣子，像是看著全家的未來和希望。雖然裏面只有不到四塊錢，都不夠漢威平日喝杯咖啡的錢，但在這一家人的眼裡卻是聚寶盆。

「若說這楊少帥也是個狠主兒。聽說楊大帥父子就是仇人一般，楊大帥過世的時候，不管是真情假意，龍城上下哭得感天動地，可那楊少帥竟然是一滴眼淚沒都流。」

於是全家人動員起來，洗菜薯、削竹籤、刷蜂蜜，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大哥打罵他的理由似乎都是基於這個論調上，似乎出了楊家，他就只有一條路—討飯，抑或餓死。

娘將收穫的錢分成三份，一份交給婉妹囑咐說：「你拿去和你三哥去買料。」

最後將剩下的一份小心翼翼的放進錢匣，總結一句說：「如果天天都能這個樣子，我們就攢錢去把車贖回來，然後送婉妹去讀書，再給福全攢錢娶媳婦和_圖_書。」

漢威心頭一驚，仔細回想。爹爹過世時候他也是哭得天昏地暗，還是被大哥怒斥后才懷著無限恐懼止住悲聲。那時候大哥似乎是沒有眼淚，冷若冰霜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慄，敬畏三分。

爹爹那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大哥的手，期冀的目光里滿是不安，懇切的聲聲呼喚著大哥的乳名說：「龍官兒，答應爹，龍官兒……」

退了燒，漢威頭腦清醒許多，只是身上酸痛，雙腿無力無法下地。

福全爹嘆氣接著話題說：「可這人呀，一旦有權有勢后，就瞻前顧後，冷酷無情了。若是換到如今，怕那楊少帥絕計不去炸堤淹自家的田地了。」

而對面幾個賣菜薯的攤位明顯冷清。

漢威聽得新奇，頭一次聽到這段軼事。爹爹打大哥之狠他是見過，但這段炸堤壩的故事他頭次聽說。

漢威忙掃了眼新聞的內容，儘是官面文章，只是照片中大哥的眼睛似乎在望著他輕蔑的說：「孽障！莫不是皮子又癢了？」

娘用袖子為漢威擦著額頭的汗，心疼的說：「這孩子，從沒吃過這苦吧，看累得。」

漢威愕然的望著大哥，走過他身邊時，大哥淡然的吩咐一句：「乖兒，多陪陪父親。」

這話倒是引起漢威的興趣，看來百姓對大哥也是和*圖*書頗有微辭呀。

漢威看著眼前一雙雙腿擁來擠去，來來往往，絲|襪皮鞋、草鞋步履，應有盡有。而他蹲在地上不敢抬頭，生怕被人認出他的身份，但他又不忍離開，不捨得放棄他的智慧成果。

漢威挪到父親床前，看著父親用手擦著縱橫的老淚。現在想來，那可是當年威名赫赫的龍城王楊煥豪的英雄淚，就算是英雄末路，卻也是震撼。漢威貼到父親的床前，父親寬大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頭，又是一聲長嘆。

漢威跪在桌邊條凳上，托著腮看著大娘數錢問：「娘，刨去買蜂蜜、地瓜、竹籤和口罩的錢，能掙出多少？」

大哥平日總罵他：「楊漢威，你若是不爭氣，將來怕只有去大街上討飯當叫花子。在楊家，你還是個少爺，出了楊家你什麼都不是，你看看門口討飯的那五就知道！」

「三乖子，你可真行，這讀書人肚子里就是花花腸子多。你怎麼就知道一個菜薯切成四段賣，一段就賣出比一個整菜薯多一倍的價錢？還有這麼多人來吃蜜糖菜薯。」福寶笑得嘴都合不攏。

「楊少帥不好嗎？」漢威故意問，心裏偷笑，這老伯要是知道他就是楊少帥的弟弟，肯定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明天準備多些菜薯去賣。」福寶提議說。

漢和*圖*書威的任務是和婉妹一起用舊報紙疊成三角形狀的小紙袋，用於裝整塊的菜薯。

此時，漢威目光中泛出同福寶哥一樣的興奮。

有了錢，漢威讓婉妹去雜貨鋪買來一罐甜甜的蜂蜜和一些菜油，又買了兩副手套和口罩。在家裡，漢威吩咐婉妹將菜薯洗乾淨，切成一段一段，用竹籤穿好，放在竹籃里，隨了婉妹去找阿爹和福寶二哥。

直到現在，漢威都一直懷疑大哥之所以打他這麼狠，多少有些報復的快意存在，都是因為爹爹生前把所有的溫情和愛都給了他這個「寵兒」，而對大哥卻極盡冷落。他不願意再多想，既然改變不了現實，他何苦自尋煩惱。

漢威不好搭腔，就聽阿爹又是一聲嘆息說：「沒聽戲文里唱的，『少年登科大不幸』。這楊大帥一死，楊少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龍城司令，那換上過去就叫做『諸侯』，是王爺，封疆大吏。這若說埋怨他吧，哎，畢竟還是孩子，年輕，做成這個地步就不易；若說不埋怨他，可誰讓他當了龍城父母官呢。」

漢威後悔自己一時任性同哥哥賭氣不上藥，鬧出這許多節外生枝的尷尬事。幸運的是遇到如此和善的一家人，若是遇到歹毒的車夫扔了他在荒野，怕真不知道要出什麼意外。

刷過菜油和蜂蜜和_圖_書的菜薯塊兒果然招攔來不少生意，漢威蹲在地上幫大家點錢，忙得不亦樂乎。煙熏火燎的氣息嗆得漢威咳嗽個不停，手中那骯髒的錢滲著汗水，在過去這點小錢就是掉地上漢威都不屑一顧，如今每一張錢都如獲至寶一般。

又將一小份遞給福全爹說：「帶上點應急。」

漢威不由得記起爹爹去世的頭一天發生的事。那天他去房裡看望卧病在床的爹爹，掀開爹爹卧房的門帘，大哥在爹爹的床邊跪著。

漢威掩飾不住的得意，大哥也太小覷他楊漢威了，離開楊家，他照樣能掙錢養活自己，照樣可以過活。

就聽老爹說：「要說這早些年，楊少帥也是個好樣的。就說有一年黃龍河發大水，那洪水是一個猛，眼見這河堤就要衝塌了。楊大帥下令要扒開平民窟邊上那段堤，淹掉莊子瀉洪，生怕洪水衝進城裡。是楊少帥，當時他才不過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自作主張就帶了兵把蓬台口那段堤給炸了。百姓的性命和宅子是保住了，可蓬台口楊大帥家的祖宅田地都給淹了。聽說楊大帥那個惱呀，險些沒把楊少帥的腿給打斷。」

「五塊錢，五塊錢的利是有了。」隨了娘的一句話，全家人投向漢威的目光都象是在仰望神靈。

漢威的臉色大變，手中的報紙「次啦」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