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朱唇微動，卻未言先笑，靦腆道：「楊大哥，沒有打擾您休息吧？」

鬍子卿微哂道：「焗蝸牛，你是請我還是請楊司令，楊司令從不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漢辰匆匆套上小昭遞進來的換洗衣服換上，擦乾頭髮，整理周身裝束一絲不苟，然後穩步來到客廳。

「我有正經事要跟你說。」子卿道。

「怕你紅杏出牆！沒了你我睡不著覺。」鬍子卿一臉戲謔的神情，落拓不羈地將自己扔到沙發上，四仰八叉的望著漢辰。

「胡～～胡司令～」小孫結結巴巴道：「我和小昭鬧著玩呢，司令屋裡有客人。」

漢辰望著屋裡瀰漫起的水霧，換下衣服進了浴缸，望著那面玻璃牆，腦子裡總浮現一個身影，那是已故的父親。

西崽離去，漢辰去浴室泡澡，一身的疲倦。

小弟漢威對新家十分滿意，高興得泡在浴缸里就不肯出來。小弟哪裡知道那藍色的大浴缸是玉凝特地設計在浴室準備泡鴛鴦浴的，如今只能被小弟獨佔。

如今，一切都成了往事，那令他曾痛不欲生的兩年，曾經懷疑自己是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而隨了父親辭世，他逐漸的發現，不用自己出面去頂起龍城家裡家外重擔的日子，怕還是最快樂的日子。

露露嫣然淺笑，微頷了頭道：「是，豈止擔心，牽腸掛肚。凝姐姐夜不能寐，露薇也無計可施，所以去西京m.hetubook.com.com尋些朋友打探周旋。還有，露薇去過廣州，好在同廣州政府的賀先生有些交往，帶了些龍城七爺辦祭奠的消息給他。」

漢辰頓聲問：「你去西京，是去打探我的消息？」

似乎人已經走到眼前一般的羞怯。

露露翹著嘴，那樣子很俏麗，像個小妹妹一般，漢辰也逗笑了說：「難不成還要我這做大哥的給他道歉不成？」

小弟，這個詞浮現在腦海時，漢辰忽然想到了小弟乖兒，小弟任性調皮，這回賭氣避開了自己。在軍校撲了空回到家中，聽說小弟躲在了家裡兩天，漢辰真不知道該是惱是喜。這個小弟呀，竟然開始和他這個哥哥鬥智斗勇了。

「還有，司令見的一盆紫菊花，是露薇送的。」

一面落地的鏡子牆，顯得浴室空間很大，燈光反射，整間浴室光線明亮，每個角落都被照得十分通透一般。

漢辰笑笑，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便在那個字條上寫了幾個字，讓西崽送給露露，約露露明天晚上吃飯。

「司令，有訪客。」小昭在浴室外敲門，漢辰忙將浴巾裹在腰上問：「是誰？」

伺候在外面的副官小昭聽了屋裡很久沒有水聲，謹慎地問了句：「司令，你在裏面還好嗎？有什麼吩咐嗎？」

漢辰這才被喚回記憶，拘謹地應了聲：「不～不用。」

漢辰晃晃頭，極力不讓自己去httｐs://ｗｗｗ.ｈｅtｕｂｏok•coｍ.ｃom想，但稍一怔神，父親的身影就又會站在那面鏡子牆中。

露露站起身，依舊是容貌清麗，淡妝素雅，髮髻上插了朵蘭花，一身橫條暗紋的紫色旗袍，披了件白色的線衫，襯托出腰身玲瓏。

「誰紅杏出牆了？」

那年，也是在飯店，也是有面鏡子牆。那是他頭一次面紅耳赤的發現天下竟然有這樣誇張的浴室，他立在鏡子中呆望著自己。那是民國八年，五四運動后，他應了華總統之邀來北平幫忙秦立峰二哥平定大局。那年他十八歲，比小弟如今的年齡大兩歲。但父親當年對他冷酷令他心寒，對了那面鏡子牆，他輕輕地抹去水汽，望著遍體傷痕的自己，心裏難言的苦痛。

搬進新家時，小弟進到他卧房的浴室驚聲尖叫，張開的嘴都閉不上，激動得抱了玉凝又蹦又跳，還慷慨地說：「這個浴缸是最大最漂亮的，哥哥姐姐想泡澡，就來乖兒的浴缸吧。」

露露窺了眼漢辰，又躲開目光說：「西京，露薇去過了，得知楊大哥第二天要到西京同何總理會晤的消息，露薇就安心離開了。想到該是Eddie他三個月的忌辰，所以來了北平掃墓。」

露露陪笑道：「那就胡司令推薦個地方，胡司令最熟北平。」

漢辰展開字條，是露露留下的。

聽了小弟大方的話，玉凝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和*圖*書

露露望著漢辰，詭笑，垂頭，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十分俏麗。

「沒有沒有，是我怕打擾你，所以才約你明晚共進晚餐。」漢辰請露露坐下，自然地問：「怎麼來北平了？聽說你去西京了。」

小昭撇撇嘴道：「自己沒長眼？」

露露忙知趣地起身，笑吟吟說：「露薇告辭，明日請司令吃飯，胡司令有空一起來。西便門那邊有家西餐廳是法國人開的，那裡的紅酒焗蝸牛很好吃。」

玉凝也被他氣得同他大吵，責怪漢辰思想保守，西方這種淡藍色的磁磚浴缸和鏡子牆都是很時髦的建築裝潢。想到同玉凝新婚後確實冷落了她，自己一直忙於公務，家裡都交給了玉凝。漢辰也不好再多責怪，於是做了決定，將這套房間給了小弟漢威住，將書房隔成了嫻如的祭堂，他和玉凝選擇了祠堂旁邊的一套房子住。

露露離去，子卿一躍起身，到門前看看，關了門回來，收斂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放浪神情，正經的對漢辰低聲說：「夥計，出事了！」

「什麼客人，這麼晚了。」

漢辰和露露都站起身，見是鬍子卿來，漢辰問：「夥計，你怎麼追來了？」

「是金露薇小姐來拜會司令。」

漢辰笑笑，起身用鬆軟的大浴巾擦頭，邁出浴缸的瞬間，水波蕩漾，恍然又看見小弟咯咯的笑著，嬉鬧的從他腋下溜滑進浴缸，撲起水花濺了他一身，然後俏皮地和-圖-書笑。那笑容甜美，烏亮的眸子滿是親昵討好，漢辰忍不住伸開臂膀從水裡攔抱起濕漉漉的乖兒，而這回伸手一攔，卻是空挹了一把溫熱的水。

小昭蹲在了牆根，副官小孫過來接班，探頭探腦向裏面看了低聲問：「誰在裏面？」

漢辰臉色難堪，想責怪子卿不該如此隨意，畢竟當了外人。

一句話嚇得二人抬頭，鬍子卿一身黑色風衣帶了墨鏡站在面前。

露露認真的樣子，逗得漢辰也笑了點頭說：「好，說得好，楊大哥自愧不如，改日尋了小威兒回來，讓他謝你。」

漢辰惑然望了露露，心頭微動，嗔怪說：「太危險了，你怎麼自己冒險呢？」

漢辰閉上眼，雖然水很熱，但是後背還是覺得寒涼。

擰開水籠頭，漢辰記得小弟的房間也有落地的鏡子牆，照得人無處遁跡，尤其是中國人保守的思維，更不易接受將浴室里的一切曝光。楊公館小樓的營造，他基本沒有花心思，都是玉凝在張羅做主。那時候龍城外有中央軍壓境討伐，內有災患不斷，當新樓竣工，他在玉凝的陪同下走進這新宅時，對玉凝大發雷霆。這樓房的設計大胆之極，色調誇張不循中國人審美觀的常理。西式的公館樓房漢辰見過很多，就是平日頭腦西化開放的鬍子卿在奉天的家也不會放肆到這個樣子。漢辰當時就決定將這樓重新建，尤其是小弟的這間浴室。

裏面只是說，她來到wｗｗ.hｅtubｏｏk•com•ｃoｍ北平，聽說漢辰也住在四國飯店，特地來拜望，卻沒能見到很遺憾。

「做錯了當然要道歉，憑誰也一樣，這點胡司令做得最大氣。我有位朋友，不過是風塵女子，胡司令一次玩笑傷到她，她起身就走了，事後胡司令真當了舞廳里各人閑雜人等對她大聲鄭重道歉。這才是為人尊長該有的氣度。」

露露嘆息說：「露薇只能添亂，哪裡像漢威小弟大智大勇，小小年紀在龍城擺開了八卦陣。露露不過是跑龍套的。只是楊大哥，上次還真是屈打了漢威小弟，露薇現在都為小漢威抱屈。」

二人在房裡閑聊，談笑風生，小昭副官幾次探頭進來看，也不便打擾。

漢辰凝視露露，目光中在揣測露露話里隱晦的含義。

鬍子卿卻說：「誰讓你從小就許配我了？」說罷自己都逗笑了，漢辰這才明白自己會錯了鬍子卿「紅杏出牆」一詞的意思。

這間浴室的格局十分眼熟，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司令也紅杏出牆啦？」小孫蹲身神秘兮兮地問，小昭抽了他腦勺罵：「聽說過男人紅杏出牆嗎？」

鬍子卿二話不說推門就闖入，嚇得小昭在身後慌了喊：「胡司令留步！」

漢辰慌忙應了聲：「請她廳里稍候，我這就出來。」

漢辰明白了定然是露露去到賀先生那裡使用疑兵之計，雖然賀先生那種狐狸未必能中計，或許還會給露露帶來風險，但是露露這份心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