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祥這段時間特別痛苦,他和李光耀時不時會面,他眼中的李光耀一會兒是光著腦袋皮笑肉不笑的蔣介石,一會兒還是那個曾共同奮鬥過的讀書人老哥。
潘漢年:「哎。還是年少氣盛。其實,英國和新加坡這一次的行動,他們已經失敗了,勝利者是你們。」
六十年代的新加坡城已經頗為擁擠,沒有後世的摩天大樓,只有連片的貧民區和連片的富人花園別墅,新加坡社會主義陣線(社陣)秘書會議,就在貧民區一條窄巷深處的破舊火柴盒屋裡召開。
潘漢年突然想起了什麼:「等一下,剛才你說啥,唐哥?誰批准你做他弟弟的?」
「朴秀凱、林福壽、林石屏、陳炎生,你們回到各自所在的支部,並通知臨近街區的支部骨幹收攤、隱藏起來。」
「大批英國警察和特別部門人員聚集在柔佛州,內部安全委員會的頭目帶隊,車都準備好了,肯定是要連夜突入新加坡!」
「但是東姑對新加坡併入聯邦存在疑慮,就是因為新加坡的左翼政治勢力太強,即便馬來亞聯邦有很多的人口,再加上北婆羅洲和砂拉越,以後合併的大馬也不得消停。只有新加坡自己先凈化過一次,才可談什麼合併。」
林清祥示意大家鎮靜一些。
1963年1月底,這下有確鑿的消息了:內部安全委員會原先只打算抓在新加坡的的馬共殘餘分子,但李光耀向英國人進言,認為必須抓捕和清除所有的左派政治團體,尤其一定要把社陣列入抓捕名單,否則東姑肯定不同意新加坡與馬來亞合併。
「我們面前,就是馬六甲海峽。這裏被稱之為東方的十字路口,新加坡扼守海峽,在大國眼中,新加坡和直布羅陀、伊斯坦布爾、蘇伊士、巴拿馬一樣,是全球戰略的棋眼,是必爭之地。」
他和李光耀都是人民行動黨的創始人元老,一一起大街小巷拉過票、一起游過行、示過威,把人民行動黨拉扯到現在這局面,就算要分家,應該也是和平分手,以後在新加坡議會裡,兩黨的議m.hetubook.com.com員還是可以互稱兄弟的吧。
社陣成立之時,人民行動黨下屬的51個支部有35個投了社陣,秘書處的23個秘書,投社陣的有19個。
「所以我上次說的是,對於你們的期望只有一條:生存。只要你們的組織繼續存在,在新加坡發出一點聲音,那麼未來就保存著極大的希望。」
……
「我們七人跑掉簡單,但是基層支部的主要負責人也必須盡量安全撤離。」
李光耀:「摩爾先生,不只是與莫斯科或北京建立了直接關係的政黨才需清除,本土誕生的左翼政黨,同樣是新加坡的大威脅,也是馬來亞大聯邦合併的障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不受北京或莫斯科控制的社會主義左翼政黨,比受控制的共產黨更危險。」
原來我這兩年多的猶豫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就是這麼發展的,那就好解決了。不就是背後捅刀子嘛。
林清祥召集社陣的秘書召開會議,這時候他已經有點警惕了,讓社陣的成員卡在城區的各個要道,有情況就用對講機向秘書處報告。果然,會議剛剛開始,卡點的社陣成員就紛紛報告事態緊急。
……
「據可靠消息,英國軍情六處的王牌特工、曾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成功竊走一台T51計算機的羅溫·艾金森·賓恩,已奉命從英國前往香港,執行間諜行動。行動詳細目的暫時未知,但其行動目標很可能是新華社香港分社。」
……
「伍德哈爾先生,您去我們的馬來居民區,協助那裡的支部撤離。」
林清祥撤出新加坡城時只背了一個雙肩包和一把吉他,包里只有必須隨身攜帶的重要物品。他坐在海邊,翻閱手中的毛選,擰著眉頭思考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走。
林清祥和普圖基里沒有跑路到新加坡之外,而是藏身在一個廢舊漁村中。
「林哥,還好我們有時間撤退,可還有一些友黨人士聯繫不上,他們可能要遭殃!」
不過李光耀也不是等閑之輩,大批黨支部投了社陣之後,他和*圖*書
快速重建了秘書處和35個下級支部,確保人民行動黨的影響力仍然覆蓋全新加坡。
「蕭叔,不,潘叔,」林清祥說,「跑出去了,就算再回來,那也說明我們曾經徹底失敗過。留在新加坡,就可以說我們只是處於低谷,組織還保留有最後的希望。」
這時候在歐美的政治體系裡面,社會主義是可以提的,絕對不能提的是共產主義。社陣也沒有任何受到中國或蘇聯資助的證據,因此社陣是新加坡自治領的合法政黨。
他是人民行動黨里的左翼代表,李光耀是右翼。
在細雨中,一艘木質舊漁船進了漁村,在他面前的碼頭靠泊,船上一個頭戴斗笠,身背大竹簍的駝背老伯顫顫巍巍地從跳板走到岸上,向林清祥獃著的草棚走來。距離約有十來米的時候,老伯直起腰,掀開低壓在額頭的斗笠,朝林清祥笑了笑。
在新加坡貧民區的破舊火柴盒屋,林清祥和秘書處的第一次危機會議達成決策意見。
劉少農:「潘子剛調到吉隆坡,英國人就把他們的王牌特工調過來了,看來是想對我們不利。」
孔原念收到的蘇聯、東德通報。
1960年9月到現在的事,就說來話長了。
1962年12月,新加坡漸漸有傳言,說內部安全委員會打算以「支持汶萊起義」為由,抓捕在新加坡的馬共殘餘分子。但社陣和馬共毫無聯繫。
「一生之中兜兜轉轉哪會看清楚彷徨時我也試過獨坐一角像是沒協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過幾多幾多落淚在雨夜滂沱……」
傑弗羅伊·托里:「我們可以讓內部安全委員會、政治部擬定出可疑名單,抓捕在新加坡的馬共殘餘分子以及疑似的馬共殘餘分子。」
林清祥:「只需要我們生存下去。」
摩爾:「猜測不能成為逮捕的理由。林的政治派別的運作,無論從經濟上還是人員上,都是靠他自己爭取贊助而來,如果他身後是莫斯科或北京,我們早就能發現。」
「他們此次的目標,是包括我在內的社陣秘書處,以及社陣和-圖-書在全新加坡的基層組織。如果秘書處和基層組織被完全破壞,我們的工作就無法開展了。」
孔原:「看來我們遇到勁敵了。蘇聯同志都提醒我們了,我們也要提醒香港分社,不能讓英國人鑽了孔子。」
劉少農:「我翻閱過8年前的檔案,T51計算機被失竊的時候,民德曾向我們通報過詳細情況,老部長對這個賓恩的評價很高,說那次盜竊行動非常經典。」
「請安靜,請大家安靜。」
……
羅長青:「這個賓恩先生,到底有多厲害?」
「我們先把會開完,開會不誤事,不開會才誤事。我宣布,會議議程修改,我們先分析現在的形勢,我方的形勢、敵方的形勢、敵方想達到什麼目標、我方應該制定一個什麼樣的目標。」
北京。
林清祥雖然是搞政黨的,但內心其實挺單純,畢竟1933年生人,還有一個月才滿30歲,見唐華時才27歲。看了唐華贈的這本書,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英國在新加坡的代理專員摩爾說。
總參情報部、國務院外辦信息處的負責人匆匆趕到會議室。
林清祥:「就只是會唱而已,沒唐哥好。」
吉隆坡某處別墅。
從廣州回去后,人民行動黨果然分家了。1961年7月,他和李兆祖、伍德哈爾從人民行動黨退出,另成立社會主義陣線。
2月的新加坡天氣不冷,但會下雨。不一會兒,草棚外就淅淅瀝瀝地飄起了毛毛細雨。
警察的抓捕仍未結束,但這裏的漁民大多是閩南籍,和林清祥還沾點親戚關係,藏身在這裡是安全的。
「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吧?」
是潘漢年。
林清祥當時去香港、再去廣州,就是感覺到人民行動黨內部,右翼和左翼兩個派別的政治主張越來越南轅北轍,快要到分家的邊緣了。
「不,我認為還應該加上社陣的主要負責人,以及馬來亞議員林建秀和艾哈邁德·博斯塔曼。」
林清祥:「?」
60年代初期的新加坡,社會管制力度遠沒有新時代那麼無孔不入。社陣的成https://m.hetubook.com.com員只要提前得到消息,往新加坡城外的乞丐村一鑽,警察就很難找到。況且新加坡到處可靠泊漁船,給船老大點錢,天黑了往船上一跳就可跑路成功。
「我知道你們的想法,」李光耀說,「把新加坡併入馬來亞,再把北加里曼丹也送給馬來亞,這樣形成的大馬來西亞,馬來人占絕對多數,華人佔少數,華人的共產主義傾向也就消除了。」
……
李光耀:「這隻是表面上我們看到的。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共產黨人在接近林清祥,或者他們已經建立了接觸。」
在1961年和1962年,人民行動黨和社陣雖然政治觀念相左,在辯論時還互相攻擊嘲諷幾句,但兩黨很多黨員之間的私人關係其實還好。
李光耀笑笑,不直接回答托里的這句話。
「英美,在全球殖民體系崩潰的今天,他們可能會放棄其他的地方,哪怕是沃土千里、或礦產豐富的膏腴之地,他們都可能讓這些殖民地獨立,但棋眼,不到最後一刻,英美是絕不可能放棄的。」
吊在自己心頭的大石塊落地,林清祥的腦子思維一下子就變得特別清晰,會議只用了15分鐘,立刻散會分頭行動。
在漁村碼頭邊的草棚,潘漢年也坐了下來。
「出了這麼大的事,還要死賴在這裏,不肯到馬來亞去避一避,害得我要從吉隆坡跑過來見你。」
傑弗羅伊·托里:「您是不是想在下次大選前消滅威脅人民行動黨地位的反對派?如果是這樣,我們是不會出動PSSO的。」
1963年2月2日,英國殖民機構和新加坡警察代號『冷藏行動』的全城抓捕,一夜之間抓捕101人,其中馬共黨員只有9人,但卻抓了20個協助馬共分子隱藏的新加坡市民、40個工會領導人、18個教師、4個社陣黨員和10個新加坡其他小黨黨員。
兩個星期前。
「好了,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接下來怎麼做,是看你。」潘漢年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把唐華的吉他也帶出來了?挺不錯,這兩年歌練得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樣,彈一首《紅日》來聽聽。」
結果唐華臨別時贈書:《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與蔣介石清黨》
社陣秘書處的成員一臉震驚。但社陣秘書長林清祥此時內心卻格外輕鬆,吊在自己心頭兩年多的那塊大石頭落了地。
林清祥聽明白了潘漢年的意思,認真地點了點頭。
「阿扎哈里領導的汶萊叛亂已經被平息了,在佔領起義軍總部的時候,我們未能找到任何來自新加坡和馬來亞左翼政黨資助起義軍的證據。新加坡的政治人士發表同情馬扎哈里叛亂的言論,不能作為通敵的證據。」
「新加坡警察也已在大規模集結,不知道是不是要針對我們。林秘書,怎麼辦?」
「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國家安全部聯合向我們發來信息。是一則特別警示。」
「英國本土就存在您所說的社會主義左翼政黨,我是說在英國議會裡。」英國駐吉隆坡代表傑弗羅伊·托里說。
社陣秘書長、1960年秘密來過廣州的、唐華認為長得像『坡縣張國榮』的林清祥,他自己就住在這個開會的火柴盒屋裡。而且這房子不是林清祥的,他是個租客。
林清祥把吉他從包里拿出來,靜了靜心,對著煙雨和大海醞釀感情,但想著歌詞的時候,眼淚就掉下來了。
「……普圖基里先生,您雖然是印裔,但作為社陣的法律顧問,也一定會在抓捕名單裏面,不要以為自己一把大鬍子,就不會有事。你和我一同隱藏和撤退。」
「這就決定了,你們在新加坡的工作必然是最艱難和最危險的,反動派一定會用自己的最大能量來打擊和絞殺一切有可能增長新加坡離心力傾向的運動。」
「李兆祖博士不會有事,他不但是社陣的主席,而且是議員,享受司法豁免。同樣道理,人民行動黨的其他議員,英國人和新加坡警察都不敢抓捕。」
新加坡。
1963年2月的新加坡還不是個獨立國家,而是大英帝國治下的自治領。現在的新加坡有議會,有民選的元首古德,有完全的內部自治權,但國防和外交事務歸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