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探病人該做的事情嗎?
這人不是來探病的嗎?
景晴所在的窯洞很小很偏僻,但收拾得很乾凈。
這時小種還在給她擦臉,她擺了一下臉,對小種說:「你出去。」
窯洞結構註定了各家各戶住得特別近,信息交流密切,有點風吹草動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景家本來在那裡,她婆婆死了以後,她說她一個人住不了這麼大房子,一個人搬到那邊去了。」
「我去給你倒水!」小種非常殷勤地說。
最關鍵的是,小野的表情習以為常,動作也很熟練,好像這樣做過很多次了。
許問立刻皺眉。
她發了一下呆,垂頭喪氣地說了聲「哦」,提著毛巾出去了。
「原先還真以為她大方,沒想到就是想避開人眼,方便偷情!真是個淫|婦!」
「但這樣說也不公平啊。」連林林一直聽著,這時突然鼓起臉蛋,開始反駁,「景娘子丈夫都去了這麼多年了,留下來的婆婆她也有好好侍養,婆婆生病的時候洗衣擦身、種田做飯,沒讓她受一點委屈。她憑什麼不能再找一個,再給人家生孩子?」
連林林對著他們笑了笑,轉身又進去。
裏面的血腥氣更濃,景晴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鬢髮稍微有些零亂,但整體還算整齊,明顯還是打理過的。
過了一會兒,這家的媳婦才說:「那……那也不能無媒苟合啊!情投意合,可以請媒結親啊?」
「風格是一樣的,這個騙不了人。郭平建的仰天樓我也見過,完和-圖-書全不同,可以說各有千秋。」許問注視著木板上的設計圖說道。
「禮不可廢!」這家有個老人,一直坐在角落裡沒有說話,這時突然直起身子,用含糊不清地聲音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事不能亂來!」
雖然之前就猜到了,但許問聽見,心裏還是忍不住一沉,送走大夫之後,回去又看見景晴似笑非笑的目光。
不知為何,許問突然想起了那個牌坊,想起了上面清雅秀致、留白感巧妙到奇特的雕刻設計。他心中有些惻然,突然眼角餘光掠過一樣東西,轉頭一看,發現是放在柜子上的一疊木板,尺寸非常熟悉,上面隱隱約約好像還有一些痕迹。
走進簾內,她的笑容就斂了,看著景晴露出深思的表情。
它只有一間,用藤席隔成裡外,一進去,許問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
……
這味道絕不新鮮,可不是一兩天能形成的,彷彿是多日的累積!
這種時候還要打理妝容,真跟許問以前見過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樣。
屋內聲音頓時一止,許問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往外走。
連林林心裏一緊,悄然走了過去。
小野和小種在外面聽見了,急得一起叫娘,景晴咳聲稍止,一聲厲喝,吼道:「呆在外面,不許進來!」
連林林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左騰突然出現在門口,敲了兩下窯洞的門,目光往洞內一掃,道:「景娘子吐血了。」
「這也確實。」連林林承認,「但和_圖_書是除了這些俗禮方面的事情,她別的也沒做錯啊。」
那樣子,真像一條剛被踢了一腳的小狗。
景晴不吭聲了,片刻后,她突然問道:「你去過仰天樓?」
低頭一看,盆里的水已經全部被染紅了,這吐血的量……可真不小。
「對對!」一家人像是被解了咒一樣,紛紛點頭附和。
景晴得的是非常嚴重的肺病,是早年一次風寒之後沒有得到及時醫治,落下的病根。後來病情一直纏綿,多次加重,現在已經非常嚴重,基本上就是絕症,就算好好將養著也活不了多久。
「對。」
連林林向他一笑,掀簾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對許問說:「進來吧。」
倒水的時候她看見了小野和小種,兩個人都有點緊張得小臉發白,緊緊地盯著她。
「過繼給你倆,改個姓,改個名字,隨便你們。你不是不喜歡他們的名字嗎,隨你的便。反正他們也沒有姓,冠你的姓、冠她的姓,都可以。怎麼樣,要不要?」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慢待這兩個孩子,因為不想你過去的時候他們太傷心?然後……還想給他們找個歸宿?」
景晴聽得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訕笑著說:「進士老爺的牌坊,怎麼可能是我……」
她下意識點了點頭,看著許問走了過去,不自在地直了直身子,說:「那是郭平留下來的。」
單身女眷,他確實不方便進去。
連林林有些不忍地上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又去外面和圖書
接了杯水回來給她喝。
「確實非常出色。說起這樓,我倒也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那看來你的來歷也挺不一般的了……能給我講講那樓是什麼樣的嗎?真的很了不起嗎?」
「挺久的了。」景晴很隨意地說。
「你們來了。」景晴看了一眼他們,淡淡地說。
景晴其實已經著力表現得正常了,但仍然難掩憔悴,襯著唇畔的那一點血漬,看著尤其讓人覺得心驚。
一共六塊木板,許問一一翻過,問道:「這是雕的什麼?」
許問住在這裏,隨手給這家修了兩個壞掉的凳子,立刻大受歡迎,他們一邊把更多有損的傢具搬過來讓許問修,一邊殷勤地給他介紹白臨鄉的事情。
小種比同齡的小孩更瘦弱,被母親直接推了一個趄趔,險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許問仔細看她,這才發現她容色極其憔悴,白天之所以沒看出來,是因為用鉛粉胭脂等東西掩飾過。
許問拿起來看,上面是一些圖樣,全部都是雕刻設計,有些地方做了一些標記,對此許問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雕刻技法,指明此處該用什麼手法。
「進士老闆的牌坊,由我這樣一個破鞋來做圖,你們不覺得不好嗎?」景晴凝視著他問。
聽完,景晴又咳了起來。
許問也不介意,一邊叮叮咣咣地修著,一邊聽他們說話,並且順著他們所指的位置往外看。
「各有千秋……」景晴的聲音變小,喃喃自語著這四個字。
然後她聽見許問聲音極hetubook.com.com輕地問道:「你看過大夫了?大夫不太看好……你的病情?」
吼完,她咳得更厲害了。
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呢?
出於某種考慮,這大夫不是本地的,左騰快馬加鞭從鄰鄉請來,不知道景晴的事情。
這時大夫來了,是左騰請來的。
所以他們足有五大間窯洞,生活空間比較寬裕,還有餘力招待外人。
他指著那樣東西,問景晴道:「我可以看看嗎?」
與此同時,景晴的咳聲也是突然一止,她捂著自己的嘴,發出壓抑的聲音。
「娘,娘!」兩個孩子在外面著急,又不敢進來,突然間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很厲害。
景晴看上去更不自在了,抿了抿嘴,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是墓碑。」
當天晚上,許問和連林林在那對夫妻家裡住下。
「我說了你出去是聽不懂人話嗎?」景晴眉頭一皺,一把把小種推開。
小種正拿著毛巾給母親擦臉,看見他們,甜甜地一笑,笑容非常可愛。
景晴愣住了。
「你病了多久了?」許問問道。
「看不慣?」景晴看著小種的背影消失,斜著眼睛瞥了許問一眼,冷笑一聲,「那送你要不要?」
那家人頓時停了話語,屋子裡只有許問修東西的敲打聲。
景家原先的位置在窯洞比較靠中的位置,人來人往比較多,新窯洞則非常偏僻,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位置。
景晴在白臨鄉名聲確實非常不好,這家提起她也是一臉的嫌棄厭惡。
許問和連林林都是一愣。
她和圖書速度很快地說了一大串,說得太急太快,說完就咳了起來。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說得理所當然。
許問雖然知道景晴待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惡劣,但還是忍不住道:「哪有母親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的?」
「行。」許問點頭,聲音確實也很平靜,「不過這不是郭平留的吧,是你自己設計的。風格手法跟進士牌坊的一模一樣……不對,有些改變,感覺更進步了。」
他說了一大串,大致結果跟許問猜的確實差不多。
大夫非常認真地給景晴把了脈,把許問和連林林叫出去說明病情。
那對夫妻家裡有三個男丁,兩個成婚生了孩子,勞力很足。除此以外,他們還自己做點手工業和小生意,是白臨鄉過得比較富足的家庭之一。
許問摸了下小野的頭,對連林林說:「你進去看看吧。」
許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他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事只有我跟林林知道,不會對別人說的。」
小野捧著一個盆從藤席後面走了出來,許問正好撞上。
「破鞋這稱呼也太難聽了……實話說確實可能有點不妥,但就我來看,郭平會用你的設計,是覺得想不出來比你更好的。而且外人不知道你的身份,還不是很滿意最後出來的結果?對於匠人來說,活好,比什麼都重要。」
許問從容而言,說的全是真心話,所以也顯得格外誠摯。
說完,她挑釁一樣揚眉,道,「我要死了,讓姦夫給我設計一個墓碑,等我死後用。怎麼,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