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這個自稱「星兒」的女童也不理會言思道的糾纏,一路領著三人穿過後院。只見後院的圍牆當中,分明開著一道圓形木門,星兒便上前將門輕輕推開,繼續舉步入內。謝貽香跟在後面跨過門檻,定睛一看,卻見門外繞著後院的整道圍牆,只有丈許寬窄的一段空地,再往前便是萬丈深淵,下方雲霧繚繞,根本看不出深淺。
對此言思道不禁嘿嘿一笑,轉頭向身旁的得一子說道:「方才是我說錯了,看來除了小道長之外,此間比我臉皮還厚之人,竟是大有人在。當真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
就在謝貽香思索之際,那女童已不再多言,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往廳堂的後門走去。言思道和得一子對望一眼,四目相對之際,兩人都是冷哼一聲,各自挪開目光,繼而跟著那女童一路前去。
言思道正說得起勁,忽然被一塊飛來的碎石打在嘴上,疼得「哎喲」一聲,急忙捂住了嘴。他略一辨別,立刻便知是謝貽香所為,當即瞪了她一眼,卻又不敢開口大罵。謝貽香懶得理他,只管踏上兩步,向星兒拱手問道:「敢問這位星兒姑娘,如今你要帶我們前往拜見的這位『老師』,是否便是昔日的青田先生?」
謝貽香也只得跟在後面,四個人一路穿過廳堂,便是m•hetubook•com.com這座祠堂的後院,倒是好大一片空地。言思道快行數步,上前搶到那女童身旁,嬉皮笑臉地問道:「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似姑娘這般人物,在下初見之時竟然瞎眼不識,實為天大的罪過。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得一子卻不理他,而是繼續用他那對灰白色的瞳孔冷冷凝視面前這個女童,自眼神中露出一絲輕微的驚愕,沉聲問道:「所以從此刻開始,接下來便是由你來陪我們玩?」
言思道此時也緩過一口氣來,摸了摸自己被碎石打紅的嘴角,揚聲說道:「小道長此言一語中的,倒不是書本里那些故弄玄虛的說辭。不錯,世間俗人判別生死,便只在於肉體一物。一個人若是肉體消亡,但魂魄尚存,那便是鬼、是仙,再不能稱之為『人』,當然是死了;但一個人若是魂魄消亡,肉體卻依然尚存,能夠呼吸進食,那便依然還是『人』,依然還活著。倘若星兒姑娘果真無法判別你這位老師是死是活,那我倒要請教於你,如今的青田先生,究竟是魂魄尚存,還是肉體尚存?又或者是兩者皆存?」
這話一出,謝貽香和言思道、得一子三人都是微微一怔,謝貽香更是驚駭不小。話說這女童先前開門迎客時,便曾提及是奉hetubook.com.com老師之命前來相迎,當時自己還並未將她口中這個「老師」放在心上。但是照如今的局面來看,倘若眼前這個女童和方才那六個男女乃是同出一門,皆是出自青田先生門下,那麼她所謂的這個「老師」,極有可能便是青田先生本人了。
聽到這話,星兒當即收起臉上的笑容,恭聲說道:「謝三小姐教訓得是,是小女子舉止輕浮、行事不當了。」頓了一頓,她便回答說道:「是。」
那女童卻不看他,繼續舉步前行,恭敬地回答道:「山間野人,農家童僕,哪配有什麼姓名稱呼?不敢勞駕貴客垂詢。」言思道卻不肯放棄,繼續說道:「然也!然也!似姑娘這般人物,原就不是凡間之人,區區塵世間的俗名,又豈能配得上天宮之仙女?要是姑娘不嫌棄的話,在下便以『仙女姐姐』作為稱呼,不知姑娘以為如何?」
這話一出,卻見星兒沉默半晌,然後平靜地望向謝貽香,緩緩說道:「實不相瞞,老師是生是死,其實小女子也無法判別,正好藉此機會向謝三小姐請教。不知在謝三小姐看來,是如何定義『生死』二者的區別?何者為生?何者為死?」
星兒微微一笑,反問道:「小女子方才便已說過,在這青田地界,但凡是有見識、有學問之人,皆可被稱為「青www•hetubook•com•com田先生」。不知謝三小姐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位?」
後面的謝貽香聽到這裏,已經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低聲罵道:「此人當真是恬不知恥!」身旁的得一子冷笑道:「此人行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既不論是非對錯,也不分善惡真假,又何況是諂媚於一個女童?如此看來,他到底還是怕了這位傳說中的青田先生。」
原來一行人竟是穿過整座修建在山崖邊的祠堂,徑直來到了祠堂後面的懸崖邊。謝貽香不禁一愣,也不知這個星兒將大家帶到懸崖旁邊,究竟意欲何為。再看到言思道還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誇讚這個星兒,謝貽香頓時心頭火起,抬腳輕踢,已將地上一塊碎石踢得直飛出去,正好打在言思道嘴上。
言思道頓時鼓掌說道:「好名字!當真是絕好的名字!我早就說過,似姑娘這般人物,絕不可能是凡間之人,原來果然是星宿下界、仙女臨世。星兒……星兒……好名字,好名字!雖止一星,其明如月,果然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就算是敲破我的腦袋,我也再想不出比這個『星』字更為貼切的名字了。」
謝貽香頓時愕然,略一思索,自己還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幸好身旁的得一子忽然開口接過話頭,淡淡地說道:「縱觀華夏千年,橫跨和-圖-書儒釋道三家,關於『生死』二者,至今也沒有精準的定論;即便是鬼谷歷代的縱橫傳人,也僅僅只得『生死』之名,未得其道。所以當真要以『生死』為辯,哪怕七天七夜也得不出一個結果,姑娘如此詢問,未免強人所難。然而若是以世間俗理度之,要辨生死,則是再簡單不過。須知人之一世,不過肉體與魂魄二者,一為形,一為神。在世人眼中看來,所謂『生』者,便是肉體尚在運作;所謂『死』者,便是肉體已無氣息。所以憑此定義『生死』,關鍵便在於肉體之形。」
謝貽香眉頭微蹙,心知得一子此行一直不肯出頭,言思道更是完全靠不住,只得硬著頭皮自己回答道:「我等慕青田先生之名,誠心前來拜訪,還望主人坦誠相告。星兒姑娘應當知道我說的是哪一位青田先生。」
面對得一子的當面質問,那女童只是漫不經心地一笑,恭聲回答道:「小女子不過是一介童僕,今日更是奉老師之命前來接待三位貴客,又豈敢與貴客爭鋒?實不相瞞,今日之事,老師早已恭候多時,煩請三位屈尊移步,這便隨小女子前往一見。」
要知道昔日那位青田先生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言思道和得一子二人雖然各有說辭,但謝貽香聽他們的言外之意,顯然也是不敢確定。如果女童口中這個「老師」果真便是昔日的和*圖*書青田先生,那麼此刻她請己方三人前往拜見,自然便意味著青田先生尚在人世,否則又怎麼可能出面接見?
聽到這話,那女童似乎也有些招架不住言思道的窮追猛打,沉吟半晌,這才說道:「先生說笑了。小女子是低賤之人,實在沒有什麼姓名稱呼。先生若不嫌棄,大可和老師一般,叫我『星兒』便是,正是日月星辰的『星』。」
聽到這話,星兒只是緩緩搖頭,目光在言思道和得一子身上來迴轉動,淡淡地說道:「若是依照兩位這一說法,那小女倒要請教兩位。一個人若是只剩下部分魂魄和部分肉體存於世間,那麼這個人究竟是生還是死?」
她這一個「是」字,顯然是在回答謝貽香之前的問題,承認了她口中提及的這位「老師」,正是昔日逆轉乾坤、改天換地的青田先生。謝貽香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緩緩定下心神,追問道:「所以七年前青田先生他老人家果真未死,至今尚在人世?」
女童這番話直聽得謝貽香雲里霧裡、暈頭轉向。方才在言思道和得一子一番酣暢淋漓的言辭之下,分明已將今日廳堂里的難題徹底破解,從而揪出眼前這個女童,無疑是逆境翻盤,大獲全勝。可是此刻伴隨著女童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出口,頓時便令言思道和得一子這場所謂的勝利顯得不值一提,一切似乎仍在對方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