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就在芮宮主敗局已定之際,忽聽「屍舞」古琴的旋律一轉,由原本《陽關三疊》的曲調變作一陣晦澀隱忍的曲調,依稀有凝聚之意,卻又引而不發,聽得在場眾人心中鬱結,好不憋屈;若要強行形容,便是白樂天《琵琶行》中的一句「幽咽泉流冰下難」。對陣的朱若愚微微一怔,但聽琴音入耳,腹中隱隱又有一陣汩汩聲響,竟是本已緩解的腹瀉又有複發之勢。但此刻已是決出勝負的關鍵時刻,眼看自己便要一舉擊潰聞名四海的「蓬萊客」,他當然不肯因此分心,急忙氣沉丹田,運上十二成功力毫無保留地祭出定海劍的寒意。
眼見朱若愚一人一劍,居然能改變這江南深秋之氣象,憑空生出一場鵝毛大雪,眾人皆是大驚失色。就連北面高台上的先競月和西面涼棚里的公孫莫鳴等高手都是心中暗驚,自問若是與場中的芮宮主易地而處,也實難抵擋定海劍如此恐怖的威力。
如此一來,場中對戰的兩人到底還是淪為相互間的消耗比拼。芮宮主的弦勁每擊散一道氣牆,朱若愚便以定海劍重新祭出一道乃至數道氣牆,一破一立之際,到底還是朱若愚的動作更快,漸漸地場中竟有二三十道氣牆,內外重疊著四五層,將當中盤膝而坐的芮宮主環繞困住,任憑她琴音如何變幻,依然朝當中緩緩收攏推進,轉眼已離她的身子不過丈許距離。
誰知伴隨著朱若愚這一氣沉丹田,芮宮主的琴音也隨之一揚,化作一弦高音奏響整個月夜,回蕩於四面八方的太湖之上,從而將原本的晦澀隱忍之意一掃而空,以前所未有的暢快之勢盡數傾瀉直出,正是「銀瓶乍破水漿迸」。一時間四下觀戰的眾人倒也罷了,場中朱若愚則是情不自禁,隨著琴音發出「噗」的一聲巨響,一襲白色長袍的后擺上,隨即出現一道褐長長的黃色污濁。
眼見朱若愚使出壓箱底的「定海劍訣」全力反攻,芮宮主不敢大意,雙手彈奏不停,憑藉《春曉吟》的暖意和《酒狂》的弦勁連續攻出,頃刻間便將朱若愚緩緩推來的這道氣牆擊散。誰知朱若愚定海劍招式不停,橫劍連封之際,又是三五hetubook.com.com道寒意凝聚成的氣牆憑空生出,重疊著徐徐壓向對手。不僅如此,朱若愚甚至展開輕功身法,遊走于芮宮主四周,手中定海劍相繼凝聚出一道道氣牆,從而凝聚出鋪天蓋地的氣牆自四面八方壓向當中的芮宮主。
這一變故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要知道場中兩人本是為爭奪武林盟主之位的一對一較量,又有上萬人在旁見證,朱若愚哪料得到竟會有第三人突然出手偷襲?倉促間他來不及回劍招架,只得往左側奮力閃避,但覺右肩火辣辣的一陣疼痛,卻是被身後偷襲之人攻來的一爪擦傷。驚怒中朱若愚扭頭一看,只見偷襲之人乃是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臉色慘白、雙眼外凸,胸口處還有被器物洞穿的傷口,衣衫上儘是凝固多時的鮮血——略一辨別,竟是方才已經死在寧萃手裡的玄武飛花門十大高手中的鄭庚!
觀戰眾人看到此時,已能辨出兩人的高下,這位蓬萊天宮新任的芮宮主雖然年紀輕輕便有如此精湛的內力,還能通過這床古怪的雙面古琴彈奏出神妙的威力,卻還是不及「天下第一劍」的峨眉劍派掌門人朱若愚。待到朱若愚以寒意凝聚出的這一道道氣牆徹底收攏之時,也便是當中的芮宮主敗亡之際。對此場中的芮宮主自是再明白不過,左手五弦和右手七弦先後變幻了五六首琴曲,奮力攻向四面八方的氣牆,卻依然不及朱若愚重新凝聚氣牆的速度,眼見周圍氣牆層層推進,離她身子已不過六七尺距離,危局中她的琴音似乎也有些慌亂,接連出現跑調,發出好幾段詭異的音律。
而這邊朱若愚先後以定海劍劈開鄭庚、孫丙等四具被「屍舞」琴音操控的屍體,不禁暗自焦急,心道:「這女子看似出塵脫俗,實則邪門得緊。若是再同她耗下去,不知還會使出什麼古怪的花樣,反倒讓後面的公孫莫鳴和先競月二人看了笑話!」
話說芮宮主以「屍舞」古琴操控場邊玄武飛花門眾高手的屍體,接連向朱若愚發起偷襲,雖然並未對他造成太大威脅,卻也令其分心不少。趁著朱若愚揮劍劈砍屍體之際,芮宮主右和*圖*書手七弦和左手五弦輕攏慢捻抹復挑,又變作一曲《良霄引》和《梧葉舞秋風》同時奏響,音律和弦勁所至之處,已將逼近自己周圍的一道道氣牆盡數擊潰,稍微扭轉了局面。
朱若愚不料對方縴手輕彈,僅憑一曲平平無奇的《陽關三疊》,便能將內力融于琴音之中,憑空生出暖意化去自己定海劍的寒意,不禁心中暗驚,也不知是對方的修為神妙還是這床雙面古琴有什麼古怪。幸好芮宮主這一彈奏,便算已經出招,他急忙潛運真氣,繼續催發定海劍的寒意,同時欺身上前,隔空一劍刺出;劍氣與寒意交織之際,猶如一柄無形巨劍騰空而起,激得場中塵土飛揚,直取三丈開外盤膝而坐的芮宮主。
果然,伴隨著朱若愚「定海劍訣」的全力施展,寒意瘋狂侵襲之下,芮宮主琴音中的暖意已是蕩然無存,原本右手七弦和左手五弦的一守一攻之勢也漸漸變作雙手一十二弦齊守的局面,反覆彈奏著一曲《陽關三疊》,奮力對抗著泰山壓頂般襲來的寒氣之牆,再無暇發出詭異旋律操控場邊的屍體。然而任憑芮宮主的琴音如何強勁,也抵不過氣牆野蠻凝聚的速度,終於被層疊了數十重的寒氣之牆一尺尺、一寸寸推進,壓到了這位新上任的「蓬萊客」面前。
要知道世人皆有羞恥之心,縱是市井鄉野間的尋常百姓出此大丑,也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更何況是身為峨眉劍派掌門人、「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朱若愚?一時間朱若愚直氣得渾身冰冷,若非他的內力修為已臻化境,只怕當場便要經脈逆行、氣出內傷。不等在場眾人回過神來,這位朱掌門身影一晃,施展出生平最快的一次輕功,一溜煙消失在南面的會場入口處,再也顧不得什麼武林盟主之位。
眼見腹瀉剛剛緩解的朱若愚一出手便有如此聲威,在場眾人頓時收起小覷之心,不由地替芮宮主這個妙齡女子擔心。卻見對面的芮宮主不閃不避,右手指尖曲調不停,左手五指已在古琴上布有五弦的一面疾速彈奏,原本《陽關三疊》舒緩的旋律中頓時響起一陣高亢的琴音,自她左手指尖聚成
https://m.hetubook.com.com驚雷之勢,化作一道無形弦勁破空飛出,在半途迎上朱若愚攻來的無形巨劍,碰撞出澎湃的氣流炸裂,繼而雙雙寂滅于無聲處。隨後芮宮主左手五弦琴音不斷,曲調既成,乃是一曲周朝魯人的《風雷引》,和右手七弦的《陽關三疊》并行不悖,竟是分心二用,一人一琴同時彈奏兩曲。
眾人看到這裏,心知蓬萊天宮敗局已定。今日這一戰,雖然「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六的「蓬萊客」名不虛傳,兼有「武林十大神兵」之一的「屍舞」相助,也到底不敵手持定海劍的峨眉劍派掌門人,足見這所謂的「江湖名人榜」也算貨真價實。況且以朱若愚此刻毫無保留展現出來的實力而論,莫說這位年紀輕輕的芮宮主,只怕連方才打遍各派無敵手的公孫莫鳴和孤身擊敗東瀛劍聖的先競月二人也未必是其對手。不少人都在暗中替這位芮宮主惋惜,但更多的人則是轉而替峨眉劍派吶喊助威,嚷嚷著要推選朱若愚為武林盟主。
要知道江湖中雖不乏「音波功」一類的武學,但臨陣對敵之際,大都是音律中蘊含內力,最終淪為內力深淺的比拼。而此時身為「蓬萊客」的芮宮主一心二用,雙手分彈兩面琴弦,竟能一邊以琴音催生暖意,化解定海劍的寒意,一邊以琴音化作無形弦勁,隔空彈射對手,可謂別開生面,竟是在場眾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奇景。相比起來,「武林第一神兵」定海劍凝水成冰的神效眾人今日早已見過多次,反倒落了下乘,直看得在場眾人心曠神怡,喝彩之聲接連不斷。
那芮宮主當即「嗯」了一聲,先示意送上古琴的一眾女子退下,隨即探出右手,在身前古琴七弦那一面輕輕一撥,便有一聲柔和的琴音自指尖躍出,縈繞于縹緲峰峰頂,直聽得在場眾人心中一熱,原本定海劍瀰漫的簌簌寒意居然減弱不少;伴隨著她指尖琴音徐徐溢出,分明是一曲唐時王摩詰詩《送元二使安西》改編成的《陽關三疊》,眾人只覺琴音入耳,暖透心底,彷彿有一股熱氣流淌于周身,四肢百骸說不出得暖和,頃刻間便將四下森嚴的寒意盡數衝和-圖-書散。
話說這曲《風雷引》雖不及世人耳熟能詳的《陽關三疊》,卻也是古琴中常見的曲譜。此時在芮宮主左手五弦中彈奏出來,起於風雨欲來之凝重,承于迅雷烈風之激蕩,轉于陣雨如注之磅礴,收于雨過天晴之爽朗;每奏出一段旋律,便有一道無形弦勁飛向對面的朱若愚,配合著曲調節奏的變幻或快或慢、或柔或剛,道道弦勁各不相同,攻得朱若愚措手不及,先後以劍招、劍氣、劍意配合定海劍凝水成冰的寒意,才將芮宮主這一連串無形弦勁盡數擋下。與此同時,芮宮主右手七弦的《陽關三疊》音律不停,相同的曲調變化反覆三次,從而形成「三疊」之勢,漸漸地將定海劍的寒意盡數催散,令原本的中秋冷月寒夜,彷彿也有春日暖陽當空的意境。
隨後朱若愚正待轉身推進自己的氣牆,徹底擊敗被困當中的芮宮主,卻聽對方琴音中再次出現一段詭異的旋律,凄冷的月光映照中,又有一條人影自斜對面撲向自己,卻是十大高手中孫丙的屍體;因為咽喉被寧萃的油傘洞穿了咽喉,如今整個腦袋都已掛到後面,形貌極是可怖。只聽西面涼棚里埋劍閣的古閣主突然說道:「是了!冥蛛吐弦,屍槐雕面;曲通陰陽,碧落黃泉——蓬萊天宮的這床古琴,便是傳說中能夠蠱惑生者、操控亡者的鬼琴『屍舞』,乃是與定海劍齊名的武林十大神兵之一!」
想到這裏,朱若愚再不敢有絲毫保留,運功悶哼一聲,手中定海劍接連揮舞,寒意便如水一般層層潑灑而出;劍峰所至之處,已憑空凝聚出一道道縹緲虛幻的氣牆,往對面芮宮主身上一股腦壓落過去。層層氣牆正面迎上「屍舞」琴音,兩股力道激蕩間,竟有點點白芒飄起,隨風飛散。待到朱若愚定海劍的劍勢愈發洶湧、芮宮主「屍舞」的琴音愈發激昂,對抗中生出的白芒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片片漫天飛舞,籠罩了整個月夜下的縹緲峰峰頂。在場眾人只覺周身冰冷,再定睛一看,才發現四下飄散的哪裡是什麼「白芒」,分明是鵝毛般大小的雪花!
原來玄武飛花門這十大高手被公孫莫鳴和寧萃相繼擊殺之後,由於場中接連生hetubook.com.com出變故,玄武飛花門至今還未來得及收斂屍身,只是由四下各個幫派弟子隨手拖拽到了場邊。眼見偷襲自己的竟是一個已死之人,朱若愚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雖不明白一具死屍為何會暴起傷人,但眼下與蓬萊客的對決已到關鍵時刻,自是容不得他細想。當下朱若愚一劍斜撩,不等鄭庚的屍體再次出手,已將他的屍身自左肋到右肩斜斜分作兩片,上半身和下半身相繼摔落在地,兀自動彈不休。
而朱若愚此時已是勝券在握,自然毫不留情,手中定海劍接連前指,全力推進所有氣牆,定要將困在當中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六的「蓬萊客」一舉擊潰。不料伴隨著對方的琴音中又發出一段詭異的音律,四下觀戰的眾人頓時發出陣陣驚恐的呼喊,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之物,緊接著朱若愚便覺身後勁風聲響,竟是有人從後方出手偷襲。
隨後芮宮主的《陽關三疊》和《風雷引》兩曲奏完,琴音順勢一變,換做左手五弦以一曲《春曉吟》對抗定海劍的寒意,右手七弦以一曲《酒狂》彈射無形弦勁。然而她的曲調雖已大變,攻勢的本質卻未改變,朱若愚此時已與她交戰百招,自是心中有數,深明其理。當下朱若愚清嘯一聲,手中定海劍在身前一封,頓時以寒意凝聚出一道朦朧的氣牆,將芮宮主隔空彈射來的弦勁盡數擋下,正是峨眉劍派「定海劍訣」的至高神通;隨後他劍尖前指,內力所至之處,這道憑空生出的氣牆便平平往前推進,緩緩壓向三丈開外的芮宮主。
聽到這話,眾人頓時想起方才古閣主所言,說所謂的「江湖七大神兵」『依次為「定海」、「順天」、「風雨」、「摩訶」、「玄妙」、「殃煞」和「破陣」七件,後來又新增了「落日」、「屍舞」和「肝膽」』三件,合稱為「十大神兵」。倘若古閣主並未看錯,那麼此刻芮宮主撫奏的這床雙面古琴,自然便是當中的「屍舞」,顧名思義,乃是一件能夠操控死者屍體的邪物。眾人還想向古閣主打聽這「屍舞」的來歷,然而古閣主也只是略知一二,說不出更多的東西,眾人失落之餘,只得將目光重新挪回場中對決的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