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爸爸是警察!」虞美人叫著。
他抬頭看了看北邊的山影,遠處隱約傳來汽車開過盤山公路的聲音。
「知道這叫什麼嗎?」穆卡把麵皮貼在墳上,「這叫C4炸藥。」
「好好好,是警察。」穆卡說,「可是警察也有壞人呀!你爸爸就是個壞警察。」
「販毒的人算不算壞人呢?」
現在,她知道爸爸是個好人,是個英雄!
「你那個大爹太聰明了,他一定會想到我會帶你到這兒來。」穆卡把線一直拉到旁邊的樹上,「一會兒他來了呢,只要碰到這根線,雷管就會爆炸,雷管爆炸呢,又會引起C4爆炸。然後這裏就會——『轟!』——你大爹、還有你墳里的爸爸就一起被炸上天啦!」
即便是在夜裡,她也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她認識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塊泥巴,她熟悉這裏的空氣的獨特的味道,帶著泥土的芳香和慈愛,就像母親和父親的味道。
穆卡越笑越厲害,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一邊
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一邊摘下眼睛,哈口氣,用手帕擦了擦,然後重新戴上,蹲下身,附到美人的耳邊說:「他們騙你的。」
他們從侉子壩後山的小路進了林子,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密布的荊棘割在美人的胳膊和臉上,火辣辣得疼。
「不會的!」美人說,「大爹不會騙我!青木耶耶不會騙我!」
「你怎麼知道我是壞人呢?就因為我抓了你,把你帶到這裏來了嗎?」穆卡一臉認真地問,「如果我是壞人,我早就把你殺了。可是我不會這麼做,因為你和你爸爸不一樣,你是個好人。」
虞美人咬著嘴唇說:「你就是壞人。」
「是這裏吧?我沒有走錯路,這就是你那個壞蛋爸爸的墳墓吧?」穆卡說起話來還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
穆卡蹲在虞美人面前,看著她的臉,就像兩個在一起認真討論問題的小學生一樣。
後來媽媽也埋了進去,就埋在爸爸的邊上。她覺得,是爸爸奪走了媽媽。她曾經很恨爸爸。
穆m.hetubook.com.com卡的話像炸彈的衝擊波一樣一波一波地衝擊著虞美人的心臟。
星光忽然亮了起來,墳地的花開了,她看見媽媽躺在花叢里,因為抽大煙而消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這時候一個留著長發的高個子男人來了,對穆卡說:「都布置好了。」
夜貓子咕咕的叫聲像魔鬼的咒語般撕裂黑夜的寂靜,影影綽綽的樹影就像立在山腰上的死亡衛士,守護著這片屬於死人的世界。
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常常帶她來這裏,說這裏埋著她的爸爸。那時候,她以為爸爸是個壞人。
穆卡呵呵笑了起來。笑聲在黑暗的山林里回蕩,和夜貓子的叫聲交織在一起,像鬼魅的哭聲。
穆卡又問:「殺害自己兄弟的人是不是壞人?」
「不但自己吸毒,還要慫恿誘惑身邊的人吸毒的人是不是壞人?」
「哦,這麼快就來了嗎?」
做完這些,他又從包里摸出一塊白乎乎的麵粉一樣的東西,放在手裡揉成一團麵皮。
長發男子過來一把將美人抱起來扛在肩上,走出了墳地。
「好吧,m•hetubook•com.com看樣子你還小,有些事情你還不太懂。那麼我們來一樣一樣分析,什麼樣的人才是壞人。」
過了一會兒,侉子壩的方向忽然亮起一團火光,接著,一聲轟然巨響打破了黑夜的寧靜,同時也如巨石般撞在美人的胸口,擊碎了她的希望。
虞美人又點點頭。
美人的眼淚嘩一下流了下來,哽咽著說:「大爹不會騙我的!青木耶耶不會騙我的!媽媽不會騙我的!爸爸是好人,是警察,是英雄!」
走在前面的穆卡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說:「小姑娘,知道為什麼先看到閃光,后聽到爆炸的聲音嗎?」他推了推他鼻樑上的眼鏡,樣子就像一個中學老師,「因為光的速度比聲音快。」
虞美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眼前這個斯文男人說的似乎都對,但她認定了他就是個壞人。
「大爹!……」她大叫著,滿眼是淚。
虞美人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穆卡「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居然有人在你的意識里強化了你對你爸爸的印象!」
穆卡滿意地笑了起來:「這些事情你爸爸都做過。他是個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
煙鬼,一天不吸都受不了。他從麻粟壩買了大煙,然後賣到芒甸來。不然你以為芒甸這裏的人為什麼說他是毒蝎子呢?」
虞美人又點頭。
穆卡點點頭,說:「走吧。」
點點星光灑落,在一座孤墳上泛起一片迷濛的銀白。
「英雄?哈哈哈……」
虞美人跪在墳前,雙手被透明膠綁在身後,頭上的辮子散開了,風從後面吹過來,散亂的頭髮蓋住了前額和半張臉。
穆卡問:「什麼樣的人才是壞人呢?」
「我爸爸是警察,是英雄!」虞美人大聲說。
虞美人搖頭,固執地說:「我爸爸是好人。」
「我有個哥哥叫穆闊,你爸爸那時候給我哥哥打工,取得我哥哥的信任以後,就出賣了他,讓警察把他打死了,然後自己接手了我哥哥的生意,成了麻粟壩的煙麻大哥。」
穆卡把雷管塞進麵皮下面,拉出一根細長細長的線,在黑夜裡完全看不見,就像隱形的一樣。
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好壞,並不像傳說或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就像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如果只看那斯文的相貌,誰會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信他是個壞人呢?
「你爸爸不但自己吸,他還逼著身邊的人吸大煙,芒甸好多人都是因為他才染上了煙癮,這裏面就有你媽媽。你媽媽就是因此而死的,不是嗎?」
他拉完線站起來拍了拍手,「嗯,這些等你將來上化學課的時候就會學到了。不過……」他轉頭看著虞美人,眼裡露出無限的同情和憐憫,「你好像沒有機會再上學了。」
穆卡說:「你爸爸是個煙鬼,是毒蝎子!」
他又拿出一根針筒大小的黃色小管子,說:「這個呢,叫雷管。」
「我也是好人。」穆卡撣了撣落到他白色衣服上的一絲蛛塵繼續說,「我不抽煙、不吸毒;我從小用功讀書,成績優異,後來考上了帝國理工學院拿到了博士學位;我放棄了在歐洲最好的實驗室工作的機會,回到鄉下幫助家鄉人脫貧致富。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你現在還覺得你爸爸是個好人嗎?」
穆卡輕哼了一聲,從放在一旁地上的雙肩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用手機照著,用筆在上面快速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紙撕下來,放在凸起的墳包上,又在紙上壓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