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包大人思慮甚周,甚好。」
「那甚好,我來問你,我見這北極,比之前在餘杭所見,似要高些許?是否是我看差了?」
「是!」
正月二十八,戌時。
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背著手站在船頭,觀看遠方星斗。
「先生所見不差,確實如此,只是餘杭距此太近,還不甚清晰,若是往南去占城,北天諸星皆比此地所見低寸余,而南天星辰卻要高。」
「船家,行船之時,可曾以那中天北極星來辨別方向?」
「文相所言極是,按照醫理若有毒藥必聚集於肝。下官已著人抓來外面幾條野狗,將豬肝取出餵了,只等結果。」
書生凝眉自語:「若大地平整,必不如此?」
「已近一個時辰,看來不會死了。」包拯搖了搖頭。他試圖找到每一個可能裝神弄鬼的點找出來,只要戳穿一點,整個陰謀就會坍塌,但是這樣的事沒有發生。
「大人問的是那沈括?」徐衝心中奇怪,包拯沒正眼瞧過楊惟德,現在倒是急著想見老楊這個忘年故交了?大概是被現實案情逼的沒轍了。
「既然還沒有線索,接下來就是二月二的日蝕了?」
「船家,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事想要請教。」
如今正值隆冬只有西北風,加之汴河中水流向東南去,只要能靠縴夫拉船向汴梁去,夜間縴夫休息,船也只能停泊河岸。
「正是。」楊惟德
https://www.hetubook.com.com恭敬起身。
「稟大人,卑職查過,早有無良商人預寫了幾篇帽妖重臨的故事,又做成活字書版,未填入松香,只留最後幾行空缺。早上消息一出,便選內中故事接近的,再在末尾便胡亂編幾句道聽途說的,用泥活字充塞進去,搶先刻印出來了。您看,這小報後面幾句字都是歪的。」
書生凝眉思忖似有所思,隨即將手上圖本打開,對照上面星圖。一名船工打著哈欠走過來。
「好啊,好啊。」文彥博拿起一份看了幾眼,不由得來了興緻:「惡讖再驗,積屍籠竟在殺豬巷。嗯,殺豬巷三字果然有些歪,想來是后填進去的。唉,進奏院的邸報要是能有如此先見之明,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這一上午,小報就出來了?」文彥博問。
運河邊,停靠著一隻氣派的客船。
「文相,我查閱了前朝至今,二百年來京畿地區天候記載,二月初大雪雲厚的機會極高,或有三四成。」
「先生所思太深奧了,小人聽不懂啊。」船家笑著退下,心裏想:不能繼續和這個書獃子在這裏喝著西北風,聊這些不著調的東西了。
文彥博在神隱了很久后,終於坐著一乘小轎,溜溜達達來到了這次暗中調查的指揮部——軍頭引見司,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座深藏在和*圖*書城西北一隅的冷衙門。
「先生,大地若是圓形,那背面之人,豈不掉下去了?」
三人互相寒暄幾句,就開始圍坐看著那柄殺豬刀和堆在邊上的民間小報。
「沈先生,夜裡風大,不如到船艙里歇息。」
文彥博轉身看外面狗子,看上去活蹦亂跳,沒有什麼將死的異樣。
邇英閣一別後,三位受天子勉勵,決心一同調查的官員這才首次聚齊。
「先生,若平日只在這內河漕運,倒是不需觀星辨位,只是小人在舟船上討飯吃,也常年出錢塘江走海上,南行兩廣、安南或北去登州,時常不見海岸,故而也辨識得一些星。」
「呵呵,船家謬矣,背面之人豈知在背?他們為何不覺得我們才在背面?」
「當日京畿確會有日蝕,然而若大雨雪,則天陰雲低,無法看到日蝕。」
「那些死豬查驗如何了?」文彥博不想抬杠,換了個話題。
想到這裏,老包不由得揭開轎簾,邊上聽用的徐沖是個機靈的,趕緊到跟前。
汴京城內,情緒最先爆發的是賭坊,那些堅信帽妖必不負期望的賭徒們終於扳回一局。今天之前,國喪中的汴京仍然死氣沉沉,輿情不溫不火地等待著某個時機爆發。現在時機終於到來了,涌動的群情已然炸了鍋。酒樓飯館,以及各種不在禁止娛樂限制內的店鋪內,所有的人都在談論帽妖,談論天空中明明看不到和-圖-書
卻又愈加濃重的妖氣,甚至皇宮內也是如此。民間解讖的夫子們,已經開始在街頭小報上發表各自聳人聽聞的見解。
「船家可知何故?」
「哦,我說不平,並非指山川起伏之意。我只是覺得,若自南到北,北天星辰變高,或可說明大地非平,乃是圓的?其實我常觀月缺之形,料想或是大地背日之影遮蔽所致。」書生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像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故而,我們在圓之面上,越往北,北天星斗越高。越往南則低,直至低到地面下不可見。」
「包大人,禁絕小報豈不成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難道先生認為是大地隆起不平整?」
兩人互相打氣鼓勵似乎把二月初二下大雪這件事定下來了,唯獨老包搖頭嘆息,原本是要破除敵人裝神弄鬼,沒想到他們竟然想要呼喚鬼神。
「妖言不禁,恐招其禍甚於大川。」
「此等小報就應查禁。」
「會如何?」
「未能查出毒藥,未必就沒有投毒。」文彥博說。
「好,天佑大宋,必有瑞雪祥雲。我這就密奏官家設壇禱祝,以求瑞雪。」
「大人。」
文彥博轉向楊惟德。
文彥博坐了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片刻后醒來,又隨便找了個頭疼的理由回府。楊惟德借口唐玄宗大中七年前的天候資料尚未查看完也開溜了。最後屋子裡只剩下包拯,他望向外面。幾條野狗還和*圖*書在那裡活蹦亂跳,絲毫不像中毒。
文彥博走進院子時,看到邊上柱子上系著幾條野犬,有幾名虞侯看著,這些狗看上去非常普通,並非嗅覺靈敏有助查案的細犬。
「皇城司快馬去海州的信送到了沒有?」
「楊春官所言有理,若天佑大宋,或有稠雲遮蔽,童謠自破。」
「是!」
毫無疑問,情況會進一步惡化,整個童謠正從散亂的鋪陳,走向一條漸趨完整的脈絡。市井裡的好事者必然繪聲繪色腦補整個帽妖重生的過程:它先爬出豪傑墓,接著潛入大內收貴妃的命,潛伏了七天後,又來到殺豬巷,吸走這裏一百幾十頭豬的魂魄。在收集了這麼多陰魂后,它正在變強變大。一隻勢必動搖大宋根基的怪物正在口口相傳中,變得清晰和猙獰起來。
「今晨,帽妖再現南城,吸走豬只精魄后遁走……」文彥博又抓起一份:「白骨妖人先吸英雄魂,又收貴妃魄,后又得牲畜賤命,聚集人鬼畜三魂,必有大惡還未做。呵呵……好故事,好聳動。」
「先生莫要用請教二字折煞小可,儘管問便是。」
外面徐衝進來,又抱著幾本新收集到的。
「大人,按時日算怕是剛送到,那沈括不比驛站換馬的信使,接信後進京必然更緩,怕是得二月初。」
「哎!……我今日突感案情紛亂無頭緒,有些心力交瘁,才想起這個人,卻只怕是真來了,以他所學也多hetubook•com.com
半附會天象,也無大用啊。」
「這屠夫阿四倒是蠻勇,這把刀須仔細查驗。」
正月二十九,戌時一刻。
楊惟德剛想發表一下看法,被包拯這句貶低占卜的話傷到,賭氣不說了。
正當東京汴梁雞飛狗跳之時,汴河下游的宿州境內仍然很安寧,帽妖在京中出現的消息零星已經傳來,沒引發太多恐懼,貴妃國喪禁娛樂一月的聖旨,出了京城也沒多大約束,這裏的人們起居生活一如往常。
「文大人此言差異。若以預測之事先製版,以圖便利,那豈不是和占卜看相一般撞運了?豈當得起先見之明四個字?」包拯黑著臉說道,他真是處處要抬杠。
楊惟德也只能找到這麼一點被動獲勝的可能性,不出預料地遭到了包拯的白眼。
「不知啊。」船工笑而搖頭。
「大人,」徐衝進來,「這些野狗還是放了吧,我看是無用了。」
「再用豬肝餵食,明天再看看。」
「稟文相,沒有查到毒藥。只是一些證言說,事發前聽到豬籠內有躁動。」
包拯坐在轎子里愁眉不展,他看到那些死豬的時候,已然猜到這一輪較量中,對手又搶到了先機。讖詩中所謂的「積屍籠」,顯然並不是他派人守候的大理寺刑獄或者御史台詔獄的死囚牢,而是這裏;冤魂不是指屈打成招的犯人竟然是豬,它們生而被吃,稱作枉死冤魂也不過分。這一輪輸的確實窩心,這算什麼文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