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問道松香或者硫磺氣味?」
「若有真有人,或躲在石碑后。」
見徐沖和李大胆茫然,他又說下去:「一模一樣未必就是同一具。若是宮中有內應,事先藏下一幅一模一樣的骷髏傀儡,豈不就瞞天過海?」
沈括又繞到墓碑后,這次他很有些把握:「那大小傀儡,應該在雲起時,被拖到石碑後面了。」
「誰說御花園裡的傀儡木偶,就一定是這裏見的傀儡?可有人見了那東西飛躍了宮牆?」
「我在想,這具白骨會不會也是傀儡。只是大傀儡牽著小傀儡?」
「世上怪異之事,必可循其道理,暫未能尋到道理的,則先將不合道理的排除為宜。」
二月初三,申時。
「大師在思忖此事?」
「非也,矯正之術我已瞭然在胸,只待幾日後器械完備,就可一舉完成。我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似無道理可循。」
「傳聞在那邊撞鬼的行人,都在不見半點光亮,雲厚月隱之夜,所以叫做晦夜鬼,實則也不獨晦夜撞見。也有說是月黑風高時,常有盜賊聚集在塔下,被誤以為鬼影了。」
「這個……時間太久了,我也想不起來,想來那傀儡在動,它手指應該也在動吧?這是情理推測啊。」
「區區在下,也是年前才進京,實不知道這些舊聞,只是在楊老爺這裏聽說了這駙馬府陰氣頗重一說,以往如何全不知啊,原來還有這樣緣故。」
「大師剛才為何愁眉不展?可是這塔無法矯正?」
「那還有錯?當日被嚇的屎尿橫流的,除了我沒別人了。」
「徐節級是剛入京?」
「哦?我再問你十斤重球落地時,五斤的輕球在何處?」
「正是,本也是經略相公抬舉,讓小人為潞州經略府送些臘月里孝敬進京城,也好與殿前司三衙的大人們混熟些麵皮。怎料遇上這樁事。正月初八那日,我正在西華門外軍頭司收拾行裝要回潞州,怎料被急調入西華門進大內守備。后又和*圖*書被那勾當皇城司張先生派去看守榆林街現場,說不許閑雜人踩壞雪地。下半夜又被押班石公公調去包龍圖處聽用。實在顛來倒去恍然如夢。如今每日在各位大人間傳遞消息,也因為做事仔細,常做些勘察和詢問的事情。」
「如何得此結論?」
他繞到第三圈,不經意抬頭,看到北面城牆邊的一座陰森古塔。
「然而你卻忘卻了。萬事不可以情理推想,代替親自驗證,而後復驗。走,與我上去復驗則個。」
懷丙走過來摸了摸沈括的頭。
「徐節級如今還需入宮值護?」
徐沖走到近前:「沈公子,問這個有什麼深意?」
「那,若真有幕後人,這人卻躲在何處?我與其他人已經爬上這棗樹,」他抬頭看棗樹,「沒發現有人踩踏的痕迹。」
「我記得曾經是蜀主孟昶的府邸?」
懷丙牽著沈括到塔下,那裡竟然已有兩隻鐵球,地上還有好幾處深坑,懷丙似乎已經試驗過,還不止一次。沈括一驚,難道自己的直覺錯了?
沈括輕輕搖頭,又回到李大胆處:「那白骨妖人坐化升仙時,可見其真身升起?」
「什麼……」李大胆一時茫然,看來還沒人問過這個問題。
「當時見到的人都說,那小傀儡舞動兵器,跳來跳去,異常靈敏。」徐沖說道,邊上李大胆也使勁點頭,證明確實如此。
徐沖緩緩點頭,他已經有些跟上了沈括的思路。
沈括細細盤問了幾句當時的情況,李大胆對答如流,顯然都是別人問過無數遍他也回答熟了。
「凡可升騰之物,必為輕薄之物,譬如……」他一轉身,正看到西面大內正升起的祈天燈,「譬如那裡紙糊的孔明燈,尚可借輕熱之氣上升,我便做過,紙張稍厚便升騰不起。」
「可是因為鬼市名稱訛傳有鬼?」
「高論謹記在心,不敢忘卻。」
懷丙抱托起大球,沈括抱起那隻小的。塔門內部施工已經封死,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從外面腳手架一路螺旋走上去。
「大師,並非有緣,是我聽說大師在此正塔,明日我便要隨父親回鄉,便特意來再看一眼大師傅手段。」
「大人,它手指下細線和下面骷髏傀儡在動。」
「都不曾聞到。」
「回大人,正是開寶寺佛塔。不過塔下的寺廟已然荒廢。」
「這還有人做偽。」
「是啊,包龍圖也不信,著我去查。發現鬼市裡有十數斤的石碑碎塊,根本不是這塊碑上的,不知何處野墳地鑿來的。」
沈括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想不通如此簡單的事情,大和尚為何如此執迷。
「是啊,現在這裏都是斧鑿痕迹,已然找不到線索,」沈括無奈搖頭,「但是我實不解,為何這石頭還有人買?」
沈括繞到斷裂的單雄信墓碑后。
「那,什麼是不合道理的?」
沈括沉思片刻,又提出一問:「那演傀儡戲的白骨妖人可曾真的動過?」
「那……又如何解?」
卻見那和尚擰著眉搖了搖頭。
「何以見得呢?」徐沖問。
「哦,我上次來京城時,這開寶塔還是座斜塔,現在倒是正了。」
「大人,大人……」徐沖說話,將沈括從陳年記憶中驚醒。
「每三日便須進宮點卯,只聽侍衛親軍司步帥調遣。原本,宮裡宮外守備都是兩司的職責,小人們在兵部聽用自然進不去。然而又聽說,官家覺得這案子或許還有蹊蹺各中或有牽連,還是遠路來的外地軍漢必不涉其中。所以賞了進宮的腰牌,進出宮裡當值,如今也是回不得家鄉,日日在京城宮中奔波。」
兩人並轡而行,一路聊著案情。但是很快沈括的驢子就跟不上徐沖的好馬。這老驢好端端在吃著黑豆喘了兩口氣,就又被牽出來趕路,一肚子火,不肯用力跑只慢吞吞走。兩人趕到東北角單雄信墓時,已然天色昏暗。
「我……我想,必是那十斤的重球先墜地。」
那裡還和圖書
有兵士守著,防範老百姓到這墓碑上剮蹭苔蘚回家配藥。自白骨道人坐在這塊碑上升天的故事傳開,各種奇談怪論紛紛出現,最荒謬的,就有人說從這座碑上刮下些粉末可以做藥引治婦科病。已然發生看守衙役偷石碑碎末去賣的事情發生。
到了榆林街案發地,徐衝去找當天離著那白骨妖人騰起黑雲最近,看得最清楚的李大胆。沈括則圍繞那塊石碑繞起圈來,時間隔了近一個月,中間又有雨雪,現場也留不下什麼痕迹。
他喚過邊上親軍:「請問兄長,那邊的塔可是開寶寺塔。」
「萬事不可以情理推想代替親眼所見。」沈括朗聲道。
「既如此,為何這與人等身高的骷髏妖人的手上動作,卻沒有被距離最近的人記住?我也喜歡傀儡戲,凡操傀儡者與傀儡動作都是一牽一動,下面傀儡跳一寸,上面操控者手指上也至少抬一寸。若大跳,手指動作尚且不夠,需前臂抬起。若有如此大舞動,為何這位小哥卻沒有記住?」
「白骨道人飛升便是不合道理的,想來必然是些障眼法。」
「但是若大骷髏也是傀儡,下面小傀儡又是如何動彈的?」
「哦,那目擊者找來了?」
李大胆就站在七八尺外,形色恐懼,大概不想太靠近這塊墓碑。
沈括從他眼神里仍然可以看到恐懼。
「這塔原本確有些斜,倒也沒事。扶正了以後,反倒出了很多怪異,都說當初建此塔是為了鎮壓此地邪祟。那大師喻皓,勘察地勢風勢水勢,故意建成傾向西北的斜塔,借西北風穩住木塔,成一個巽震相填之勢,可保百年無虞也不受水火妖邪之侵。就連那歐陽修學士,觀看其中之妙也稱那喻浩為國朝巧工第一人而已。卻怎料十來年前,來了一個外地和尚,賣弄技藝將這斜塔矯枉為正,塔倒是正了,卻不知道壞了哪裡風水,封禁不得下面妖祟。十數年前寺廟莫名大火燒成了白地,竟只留下這塔,那寺院最終也和圖書廢棄了,夜裡常有人見塔下有鬼影,從此城東北便少了人煙。如今這開寶寺,白天便是騾馬市,晨昏時常有膽大不法的匪類在那裡交易贓物,因買賣雙方看不清臉,也稱『鬼市』。」
「還在塔半處。」
他擠過圍觀人群,到了和尚邊上。那和尚也是記憶驚人,立即想起是數月前在汴河邊見過的小童,便笑了起來。
「徐節級,那邊是什麼人家?我記得十數年前來時,那裡便是廢宅。」
「起初,那些摻雜石粉的藥丸賣的極好,千金難求。現在么,到處都是偽藥假丹,自然幾文錢一枚了。」
「什麼事竟能難倒大師?」十歲的沈括追問道。
「何故嘆息?若有隱情,便請告知則個。」
沈括與徐衝出了楊家府門,二人還不熟,正想隨便找些話題攀談兩句,一眼看到對門的大宅子。
「我剛才在想,若我站立這斜塔之巔,左右手上各執一隻銅球,其一重十斤,另一重五斤,將二球同時墜下,哪一隻先落地?」懷丙一指這斜塔頂。
「我是問你,手指可在動。」
「不曾見,」他果斷回答,這個問題包拯問過,「真身被煙雲包裹,看不清楚,但是那團雲是升起后,便化作范陽笠子模樣。」
「我上次與你講:道或有形或無形,卻必可循、可驗、可計算、可復驗。」
這次徐沖也不敢點頭了,但是也沒有搖頭,他隱約覺得這沈括似比包大人更犀利。如此說來,官家把他這樣的外地禁軍調進宮裡當值,顯然有些先見之明。
「兀那少年,為何如此有緣?」
「徐節級隆冬時分,棗樹上沒有枝葉,並不可能藏人。」
「哈哈,沈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那裡可不是廢宅,已然是駙馬府了。」
現在這裏看守的士兵,全都是外地來的禁軍和皇城裡侍衛親軍,另還有一些龍虎山張真人的徒弟,沒有開封府衙役。
沈括點頭,正塔事他其實也曾親歷。他兒時在京城時,因親眼看到懷丙從黃河裡拔hetubook.com.com出鐵牛,便將那和尚當做神人,聽聞他在汴河上督建無橋墩的虹橋也去看,在開寶寺監督正塔也曾來看,只是遊歷了大半年後便與父親回去了,並未見到正塔工程完畢,故而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座挺拔的開元木塔。至於塔正而壞了風水說法,他也是第一次聽聞,心中也不十分信。
「賣的如何?」
「也是京城裡賣婦科丹藥和壯陽葯的醫藥鋪戶,想要靠怪異點子賣藥引。因為讖語里提到豪傑鬼雄,便有各種解說,一說白骨為陰魂升仙處可治婦科;又說單雄信鬼雄也,雄魂聚處可壯陽。」
「正是。少年,我來問你,你有什麼見解?」
「但是,眾人看到它徑直向大內飛去,而御花園裡也確實發現了那具小傀儡,御花園刨出的那具小傀儡這位李小哥也見了,確實一模一樣。分明是那帽妖帶進了大內。」
「當然是絲線牽動,但是並不是大骷髏手指牽動絲線。而是絲線從大骷髏指尖走過,連接到真正的幕後人手上。」
反常的一幕出現,沈括眼睜睜看著兩隻鐵球幾乎同時落地,驚的他目瞪口呆,只記得耳邊懷丙大笑。
「本該有些痕迹,可惜這石碑缺損了。」
「這位小哥,當日,你距離那物最近?」
「說來慚愧,親軍看守不利,這石碑被私砸掉不少拿去賣了。」徐沖道。
「唉,這塔雖是正了卻也荒廢了。」
兩人氣喘吁吁到了塔頂,各執一球,在懷丙口令下同時放手。
「那可不敢說。只知這東京城裡做父母的,若見孩兒哭鬧不肯睡,便提這開寶塔下晦夜鬼專吃不安穩睡覺小兒,則啼哭立止。」
「情理推測可知。」
他扶著單雄信的墓碑看向背面黑黢黢的塔,回憶又將他帶回少年。他依稀還記得自己飛奔著來到這裏尋找偶像懷丙,卻看到那和尚正站在斜塔下苦思。
「為何稱『晦夜鬼』?」
徐沖遲疑點頭,似沒太聽懂。
他說著仔細查看石碑上痕迹,看看有沒有被絲線磨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