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傅,我也想進大殿敬佛一炷香,可惜身上未帶著錢。」
「說是懷良師傅在南方時正趕上了一場叛亂,他發了慈悲,替那首領入軍營請降,官軍先是允降,卻出爾反爾將投降的幾千反叛盡數殺死,還將那些人的腦袋砍了建起京觀。懷良師傅受了這場驚嚇,回寺后就心智不全了。」
「還不止,懷良師傅刻戳子了得,也藉著廟產店面,自有一門刻章的生意,也並不與寺內結算。如今已然發了小財,整月也不進寺廟卻常去賭坊酒肆,寺廟裡長老們都覺得他沒有些出家人的體面,都不願提他,後輩僧人們認識的人自然更少,見到了也只當是寺里的火工雜役。」
「施主一定是懷丙師傅故舊老友,那懷丙師傅自數年前去南方遊方時,便不叫這箇舊法號了。」
二月初四,午時。
「原來大師竟然在市集賣起了豬肉?」
沈括與徐衝到病床前看了那阿四,神志倒還算清楚,只是說不得話半邊臉不能動,說話含混根本聽不清,一邊手能動,但是也不會寫字暫時不能溝通,於是兩人只能退出。
「如今辦案也須與那賊人搶時間,你看這驢,又老又瘦,何堪重任?」
「我也只是較徐兄早來幾日京城,偶然知道這些。狄大人府邸本在城外,去年八月間遭了水淹,暫住不得人。所以借了大相國寺正殿當做府衙。如今進寺禮佛,便不能走汴河大街這裏正門,須繞側門,前殿也不受香火,只充作樞密使官衙和狄大人私邸。」
「回來了。但是……」小僧神色似有https://m.hetubook.com.com
些戒備,左右轉頭查看附近無旁人,「但是懷良師傅回來后心性大變,整日瘋瘋癲癲,屢破寺規……」小和尚說著更是壓低了聲音。
「哦,沈兄誤會了,並非有朝中大員來相國寺,乃是當朝樞密使狄青狄大人將府邸搬到了這大相國寺里暫住。」
「那有勞徐節級了。」
正犯愁,卻有人拉他衣襟,一轉身卻是個七八歲的看著香攤的小沙彌。
兩人拜別包拯后,便離開這雞飛狗跳的臨時衙門,計劃先去殺豬巷和相國寺。到門口時,徐沖看到沈括的坐騎正在啃一邊的樹皮,又想起一事。
「官家重情,故而以皇后禮治喪。」
「狄大人將府邸……」沈括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於是他在大雄寶殿外徘徊,想攔住一名老僧詢問。等了許久,終於候到一名法相莊嚴的老和尚走過,趕緊快步上去唱喏,那老僧停下,擠出笑容雙手合十答禮。然而只一問訊老僧便察覺這個攔住去路的書生,並非嫌功德箱淺,想要後堂敘茶再大筆的捐錢,臉上便漏出不耐煩,又一聽聞「懷丙」這個名字,神色更是一閃,連連說不認識,轉身急急離開了。
兩人到了幾家販豬的商號找證人詢問當日情形,得到的回答和記錄上的差不多。大部分人距離帽妖很遠,都沒看太清楚。當天距離帽妖最近的,福永號的禿頭阿四在藉著酒勁奮力投出那柄殺豬刀后,竟然大病一場至今還卧床。
「張娘子喪期一月,也是逾制啊?」
「https://m.hetubook.com.com首座師傅們想把他趕出寺廟,還是方丈發善念,讓他或選到酸棗門外管菜園子,或留在寺外集市賣熟食。那懷良師傅最後還是留在城裡賣炙豬首,聽說瘋病倒是好些了。如今寺廟前院被樞密使狄大人使佔著,他回寺廟須繞遠道,又兼著整天賣肉身上難免沾染血腥氣,方丈許他不必每日進寺參禪,他便一年也不進寺幾次了。」
「那懷良大師後來如何了?」
「為何如此多的豬?」徐沖說。
「去年府邸被水淹,如今已近半年,何故還未修復?」
「包大人已經查過了,沒有線索,張娘子教坊出身,進宮前生辰八字流傳在外面也平常的很。」
既然此處進不得寺,他便打著驢向西繞行另一側廟門。
徐沖趕緊要走。他畢竟也是武職,沈括聽得出他對狄青的維護。於是兩人便在這汴河大街上告辭,各自騎馬驢離開了。
「對了,我看了卷宗,張娘子的生辰在那骷髏傀儡的兵器上。這裏可有疑點可探究?」
沒問到什麼有用的,時間才到晌午,倒是還早,要去看那裂開的社稷壇卻也來不及了。沈括想著不如去大相國寺找找刻戳子的和尚。
沈括向大相國寺去,追憶往昔,倒是這大相國寺門前的繁榮更甚以前。
沈括也是討了個沒趣,也自知在寺廟裡打聽事情,最好先捐些香火錢。可是身邊銀錢全都丟在了船上,現下寄住在老師家裡也不好開口要幾個零花,果然看了別人臉色。
他猛然醒悟,是自己找的人年紀輕了。得找了上了歲m.hetubook.com.com數的才行。
「此間已過午時,食客們都散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也許打酒去了也許聽曲兒去了。不過他那鋪子還有位學徒的夥計小乙哥。只需找到那面炙豬首的幌子便是了。」
「這……」
「施主可是要找懷丙師傅?」小和尚直截了當道,顯然聽到了他剛才問老僧的問題。
「敢問小師傅,懷良大師可曾從南方回來?」
沈括便問正欲離開的徐沖:「徐節級,看那邊門口迴避牌子,好像有大人至此?」
「聽說是狄大人嫌城外府邸距大內遠,上朝不便……呵呵呵,又聽說狄大人喜好熱鬧,城外也太過冷清,所以……內中事情,小可來京城也晚,並不知悉,徐公子可向曉事的大聽。」
「我大宋竟有這等行事無輕重的樞密使?」沈括不由心生鄙夷。
「如何會瘋瘋癲癲?」沈括追問。
「正是。小師傅可知道?」沈括一時驚喜。
「原來如此,那懷良師傅現在可在前面集市?」
「功高便可搶佔寺產?如何說德行小虧?」
「懷丙師傅去了南方?」
他身邊沒錢也就沒捐香火錢,只是找了幾個火工道人和小僧問了下這裡是不是有個「懷丙」師傅?大部人都搖頭,匆匆就走了。
「是。說是發願天下人都有兩餐飽飯吃,從此心懷良善而不必從賊。」
「正是,六七年前吧,懷丙師傅聽聞夔州路貧瘠,田少山多,百姓只能開墾山上土地,然而雖河多卻不能灌溉山上梯田,百姓因此淪為盜匪者眾多,於是發奮改良舊漢地水車,稱作摩輪翻車,可借河流水力www•hetubook•com.com,將水送至高處。由此還發大願要去往南方山陵險峻去處改造梯田,那時就改了法號為懷良。故而寺里年輕僧眾里,沒什麼人知道懷丙這個法號了。」
「懷良?」
沈括心中一凜,難道懷丙去南方沒回來,否則寺中不會這麼多人都不認識他。但是又一轉念,這小和尚不過七八歲,他竟然知道六七年前事,或許還有故事?
「沈兄,你這腳力也太慢。今日去殺豬巷相國寺,倒也無妨,明日我們去那雍丘祭壇,可有幾十里路,這老驢恐怕耽擱時辰。不如我在禁軍里挑一匹六尺一寸隴右好馬。」
兩人各上坐騎向南城外殺豬巷去,路途不遠只一會兒便到了。正好有豬商到貨,幾百頭豬被趕著向前走,兩人只好堵在豬只里慢慢前行。這些豬有從汴和船上卸下來的,也有城外大車裝來的,形態各異有黑有花,一時間將道路擠的滿滿當當。不用問,現場早就被這些豬踩壞了。
「此事小可所知不詳,也許還有隱情。小可下午還須向包大人回稟,先行告辭,告辭。」
「再過幾日,張娘子喪期就盡了,酒樓食肆十人以上宴會禁令就要消了,所以商賈都在囤積酒食。」
這件事也算蹊蹺,都說阿四天天乾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百無禁忌。他自己在投出那柄刀后也全然不以為意,當天除了到處找人吹噓,還去賭坊兌錢,贏錢回來的一路上還與同伴說說笑笑,只說下次碰見帽妖一定衝上去,將那雲霧裡的妖魔揪下來送與官家。卻不料晚飯後,阿四就突然口歪眼斜,嘴角流唾也說不得話了hetubook.com.com,找大夫來看過說是得了「外風」,開了幾服地黃飲子,吃了也不見效。眾人都說是菜刀扔了帽妖沾了晦氣。按說這阿四也才三十七八歲,正當壯年,也遠沒到得外風的歲數。
果然到鄰街,找到那邊的門口,就從那裡下了驢,進了相國寺。相國寺內,前殿已經被一道長長圍牆隔開,完全被狄青的臨時府邸佔據,但是後面大雄寶殿依舊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們仍然可以在這裏參拜禮佛。沈括走到大雄寶殿前,倒是肅穆僻靜。
沈括轉念一想,倒是件好事,若有了馬,便可以藉機還驢,再見小蘋一面,只是苦了這驢或被小蘋賣去肉館,但是能與小蘋相見,也顧不得它了。
「徐兄,狄大人行事確有些……德行小虧,卻也須知狄大人實為柱石,奇功於我大宋。前些年掃平南方時染了疾疫,赴京後身體一直抱恙,坐卧不便,官家也允他在城內尋處府邸,奈何一直未能找到合意的……」
兩人便一起策馬回內城,到了大相國寺門口正要分手。徐沖自打算回華西門外軍營。沈括卻見大相國寺外好一派熱鬧景象,各種生意鋪戶鱗次櫛比,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只是那大相國寺山門好生怪異。看不到進寺禮佛的香客進門,卻遠遠看到門外豎著迴避牌子,入廟的台階上更是站立不少皂服差人。
沈括也覺得奇怪,在他十多年前的記憶中,懷丙師傅可是名動京城的大人物,但是這裏的人好像都不太記得這位了。
「多謝多謝。」沈括喜出望外,趕緊答謝了小和尚轉身離開大相國寺,在寺外找到驢,牽著又轉回前門集市。